第三百零七章 真正怒因,示以農典
「不知以康銘兄之見,問題何來?」
面對董決粗暴乃至於略帶侮辱性的言辭,許重並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悅,對方如此態度,才是真正重視這一制度,並且確實看到了其中存在的弊端,所以才說出這番話。
董決同自己和尹成不同,並不在乎所謂誰家是農家之首,他所在乎的,只有整個農家的發展,家族之爭,董決是完全沒有參與的。
這也是農家子弟為何如此敬重董決的緣由,擁有廣博的學識,卻相當純粹,不摻雜任何私心。這樣的人,由不得人不尊敬。
對方之所以憤怒,是因為此制確實有傷害到農家根本的可能,而自己等眾人似乎未能看出隱藏在成績之下的弊病,所以才怒而出言,對此,許重不僅沒有惱怒,反倒為農家出現這樣一位值得尊敬之人感到開心。
「你想知道原由?好!」
但董決完全沒有許重的平和而轉變臉色,陰沉而又憤慨道:
「老夫初聞『增社均攤制』之時,也曾對當今吳侯驚為天人,因為此制看似簡單,但確確實實能夠解決一些生產方面的問題。集眾人之力,確實能夠產出比單獨耕作多得多的糧食,這無疑是一件好事。」
「但老夫仔細思考之後,發現一時的產量提高並不代表此制有表現出的那麼優越。」
「的確,此制一經使用,便會立刻提高糧食產量,解決一部分當下百姓的饑寒問題,但假以時日,弊端就會體現出來。」
「問題主要的體現,便是分配不均。集結全部百姓之力耕作,分配也平均分配,那麼勢必會導致不公的情況出現。」
「更何況,還有耕作之時的問題。儘管農具皆可以使用,但孰先孰后,則同樣是一個問題,處理不好,很容易產生糾葛。」
「人心使然,倘若不公,必定會引起不滿,而不滿除了會引起口角,更會使人懶惰。」
「農之一事,最忌惰者,倘若此勢蔓延開來,將導致天下農桑體系的崩潰!」
董決越說越激動,突然站起咆哮道:
「老夫之此情況,本欲前往雒陽上書天子,怎奈位卑言輕。正巧許家召集農家弟子,老夫也就順勢前來,為的就是借農家之力來上達天聽!但到了這裡才發現,你們打算藉此制度來謀求利益!」
「為一時之利,損農事根本,何等眼界狹隘!先輩創立農家的本訓,你們可還記得?」
「昔年孔子有言:道不同,不相為謀!老夫,不屑同你們這些鼠目寸光之徒為伍!」
說罷,董決拂袖站起,準備離開此場所。
這才是真正為農家考慮!為百姓考慮!
董決的胸懷讓許重更為尊敬,他再也不想賣關子,見董決要走,於是出言叫道道:
「康銘兄留步,某有話說。」
「老夫聽著。」
董決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罵過一通之後,他還是要給許重些許薄面,姑且聽一聽對方想要說什麼。
但他的自稱,依舊是老夫。按理來說,董決還要比許重小上幾歲,自稱老夫,便表示了他憤怒的態度。
「重為此前的隱瞞,向諸位賠禮,向康銘兄賠禮。」
許重先是站起身來,對在場之人深深一揖,接著道:
「事實上,吳侯上任揚州之前,曾至汝南同我許家有過一次交談,其中便提到過『增社均攤制』的弊端。」
「既然知曉如此,為何還要施行,莫非其人真的是為了功績而一意孤行?」
許重之言是董決未曾想過的,他原本對項明並沒有多大意見,一個將軍出身之人,竟然能夠想到這樣一個立竿見影的制度,這本就體現出對方的態度,縱有瑕疵,本意卻是好的。
他所惱怒的,是農家遍讀聖賢典籍之人,未能看出這些弊端,實在是太不應該。
農家典籍曾記載過,上古時期,眾人也是各種而均分,但因此產生過嚴重的問題,險些斷送整個文明。正因為如此,後來才慢慢有了戰爭,有了卑賤之分,有了主奴之別。
不公,便是古往今來矛盾的起源,雖然典籍只有事例沒有歸納,但聖賢想要教導後世的,確實是這個意思。
農家子弟只想藉此機會取得利益,卻忘了祖先的教訓,這才是他滿腔怒火的由來。
然而,根據許重所言,項明自己就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但依舊是上書天子施行此制,那便是純粹的為了功名而不顧百姓。
正因為此,項明在董決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康銘兄多慮了,吳侯此行,是有一書想要交付農家,有些事情不便多言,康銘兄看過便可明白。」
許重從懷中掏出由許邵兄弟抄錄的《農典》,雙手捧著遞了過去。
與此同時,許家眾人也各自站起,將早就準備好的紙張分發給台下眾人。
由於時間緊迫,一千人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將這部《農典》全部傳閱一遍,於是許重便召集許家眾人對許邵兄弟抄錄的《農典》再次進行抄錄,分成單頁紙張分發下去,確保每人都能看到《農典》的內容。
當然,現在董決手中拿著的,便是許邵兄弟抄錄的原版。
台下眾農家弟子也不可能人手一張,但兩三人共看一張還是有所保證的,一時間,台下雖有些混亂,卻依舊保持著應有的秩序,眾農家弟子都屏息凝神,想要看看這位提出「增社均攤制」的吳侯到底寫了什麼東西。
而台上的尹成,則被晾在了原地,想要下台一觀,卻又抹不開臉面,於是開口道:
「伯奇兄,這……」
「閉嘴!」
尹成想要開口討要,卻被董決呵斥。他可以對許重冷嘲熱諷,但對董決還是要保持尊重,於是只得悻悻地坐在原處,看著眾人的反應。
許重笑呵呵地看著尹成吃癟,他當然能夠看出,董決並不是有意為之,而是下意識的反應,大概是沉浸於書中內容,受不得絲毫打攪。
他當初也是如此。
甚至說,面對這樣一部足以革變天下農桑的著作,任何一名農家弟子都應該是這種表現。
因為這是真正的聖賢之書,足以當得《農典》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