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追憶先祖，絕世楚辭
「卜陋室兮居常……」
項明寫得很慢，這和他書寫《擒王》是為了寫好字的慢不同，此時的他，已經完全沁入了創作的狀態，這時的慢，是因為思考。
有趣的是，他的字不僅沒有因為無意顧及而變得更差，反而可能由於全情投入的緣故，比起方才的字還要好上三分。
李煜在一旁看得真切，知道這一句出自《楚辭·卜居》，不禁微微點頭。
這一句表明了項明此時的心態，又向三閭大夫屈原致敬，雖不出彩，卻也中規中矩。
然而，項明的下一句直接讓他變了臉色。
「臨崑崙兮觀四方！」
他努力壓制著自己的音量，生怕干擾到項明的創作，又有些按耐不住，還是發出了聲音。
前半句乃是選擇一處簡陋居所，言簡意賅，詞句樸素，而後半句卻異軍突起，寫登臨崑崙四望，無比浩大豪邁。
強烈的反差，讓這句的文學色彩更上一層樓，雖然其中意思讓李煜有些摸不著頭腦，可單單這一句楚辭，項明此篇的地位便不會低於高祖的《大風歌》。
「噫盪浩兮八荒，遂行誓兮步量。」
項明繼續寫著，他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創作之中，並沒有受到李煜的打擾。
一點靈光，擊中了李煜，此篇楚辭不僅僅是詞閣的考核，還結合賦閣的考題。
如此看來，項明這是歌詠先祖，行文之中的場景未必屬實，卻是項家先祖當時的心境與情懷。
「那麼，這篇楚辭是寫他先祖項……楚雲的。」
李煜在心中已經有了判斷。
「歷暑寒兮無往，達滄海兮嘆水長。
經古道兮遠陽，登高牆兮月光。
途斷橋兮難讓，過嶺南兮迷瘴。
涉遠山兮天一方，大雪迷離兮茫茫。」
果然，項明一連四句，一氣呵成。道盡了路途艱辛，其中悲壯，堪稱萬古罕見。
李煜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默讀這四句，從項明的字裡行間，他感受到了項家先祖戰敗之後被迫遠走他鄉的倉皇，寒暑無阻，穿越霧靄，高山，雪原，來到天之盡頭，這種情境何等悲哀，又何等豪壯！
項明此篇寫到這裡，已經超越了《垓下歌》，可以說已然擁有了錄入頂層的資格。
「見天柱兮惆悵，念故鄉兮斷腸。
王象雄兮高堂，望東方兮彷徨。」
項明寫完這兩句，已然淚眼婆娑，他穿越過來，這段往事僅僅是一段機械性的記憶，如今，他設身處地地代入楚雲的思想，終於體會到了那一段辛酸往事，縱使他三世為人，也被楚雲這種精神所觸動，不禁濕紅了眼眶。
一介獨行客，背井離鄉，為了家族的繁衍，在這個交通不便的時代橫跨大半個中國來到對於這個時代來說就是天邊的青藏高原，他經歷過的路途，多久多長？
縱使掌控象雄王朝，可他心中的孤獨，有誰能知？
儘管楚雲是他霸王身份的兒子，但項明心悅誠服地尊敬楚雲，若不是他如此頑強而又努力地尋找項氏的生存之道，即便有天道偉力，項明也不會降臨到這個時代。
而一旁的李煜則全神投入到項明的文字之中，時而眉頭緊鎖，時而牙關緊咬，表情不斷變幻，看得一眾文士頗為好奇。
但為了不打擾項明傳訊，他們只得強壓住心中疑惑，奈心等待著項明完成這篇讓詞閣大夫沉浸其中的楚辭。
「四百年兮忽往，歸鄉兮負行囊。
終踏故土兮留傷，不經年兮見東皇。
背田畝兮天光，留幼子兮消茫。」
這兩句，無疑寫的是他此生的祖父與父親。
寫到這裡，項明心中悲傷更重，項家先輩為了傳承，世世代代的犧牲太大了，大到足以感動天地。
無論是楚雲，還是項馮，亦或是祖祖輩輩忍辱負重的先人，項明此時是真的將自己放在後輩的角度去瞻仰這些祖先，而不是以項羽的視角去審視，辭中真情表露，細微入毫地表現出他內心濃厚的情感。
「啪嗒——」
一聲微不可聞的聲音傳來，李煜站在一旁，已經是淚流滿面。
而項明猛一眨眼，把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逼回眼中，哭泣是最能表抒情感的一種方式，卻也是他最不需要的一種方式。
他面目由於極度的剋制顯得有些猙獰，重瞳之中閃爍著堅毅的目光，手中狼毫沾足了墨水，繼續落筆：
「見亂世兮軍仗，黃巾起兮民流亡。
弒張角兮效漢皇，為將軍兮無雙。
嘆世事兮無常，隱頌風兮文量。」
最後幾句一氣呵成，寫的便是他自己。
項明用自己的親身經歷為例，寫出了自己起兵的緣故以及歸隱頌風閣的理由，目的便是讓劉宏看到他的心意，從而放下心來。
寫到歸隱頌風閣，全篇戛然而止，並非項明不想憧憬未來，而是在劉宏的嚴密監管之下，若是繼續寫下去難免會露出馬腳，引起劉宏警惕。
他當初在山野之中唱的那首便從未在人前提起，就是擔心劉宏能從中察覺出自己的意圖，從而對自己進行壓制甚至是制裁。
項明若得若失地放下手中狼毫，他知道，此篇楚辭雖然沒有寫完，但到此便算結束。當他未來再想填充進自己的成就，便與全文不搭，失去了這篇楚辭的連貫性。
「也罷。」
他心中輕嘆一聲，並非所有完美的都是正確的，有時候帶有一些瑕疵便是命運使然。
項明還在嘆息此篇不完美，而一旁的李煜卻是雙股戰戰，淚灑衣襟。
這篇楚辭至真至性，一氣呵成，極為連貫，並且意境深遠。就文學層面來說，絲毫不遜於三閭大夫屈原所作的楚辭。
並且，這是經過歐陽修命題所創，更顯項明文才。此篇楚辭，毫無疑問有資格位列詞閣頂層，甚至可列第一！
他之所以淚流滿面，一是由於被項明的文字完全代入，二則是因為楚辭的再現輝煌。
包括他在內的數十代文士，皆意圖復興楚辭，寫出一篇真正能夠比擬三閭大夫的文章，但無人能夠做到，空留百年遺憾。
現如今，夙願終於達成，楚辭之中終於出現一篇非屈原創作的絕世華章，這對於他來說，比自己填出十篇位列詞閣頂層的詞還值得欣喜。
於是，他抹了一把臉，擦乾眼中淚水，向著項明深施一禮，長袖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