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最後一劍
簫沐青淡淡的聲音從風去哀背後傳過來,像是隔著千山萬水:「沒事。小風,一會無論看見什麼,你只需要記得我以前的模樣。」
獄尊體內的血蠱毒,都是保存下來最純粹的毒,因而發作起來也是最瘋狂的。
簫沐青在天耀消耗了不少,本身對血蠱毒的控制已經瀕臨界限,加上這次受傷過重,見血的火紋異常活躍,血蠱毒徹底蘇醒的力量,更是超出了他本人此刻對身體和心神的控制。
他心中念的仍然是風去哀。他從未失控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傷害小風。
風去哀頓了頓,才說:「沒關係。我不怕的。」
話雖如此,風去哀內心深處壓不住的擔憂。她第一次聽見簫沐青這種語氣。
面前三人又攻上來,風去哀來不及感受身後的簫沐青,提起天罟劍與三人對陣。
南宮雨已經沒有力氣運刀,改為手握飛刀當匕首,刺向風去哀。
唐顧北手中沒有武器,但她原本就善於貼身博戰,雙掌翻飛,要不是忌憚天罟劍的威力,她會下手更狠些。舟渡野的示好,讓她惜命起來。等過了這一劫,她要好好地幫舟渡野掌管千機門。
巫雲來為人偏執又貪婪,因此在幻境破碎時受傷頗重,只能趁南宮和唐顧北二人攻擊的空隙,出刀偷襲風去哀。
舟渡野還單膝半跪在地上,他沒有力氣自行療傷,此時哪怕一個普通高手,都能置他於死地。
幸好,現場已經沒有人。在外層圍觀的人,都負傷逃走了。留下的,都是被波及而慘死的屍體。
簫沐青無聲無息地,血蠱毒的興奮蔓延至全身,身體一寸一寸地脫離他理智的控制。
他腦海中不停閃過過往的殺戮場景,當時的他,是決絕而冷漠,此時那些畫面再經過眼前,帶來的儘是快意和慫恿。
他的劍,悄無聲息地從袖中化出,他握緊了熟悉又陌生的劍柄,像是第一次挑戰竺沙白時那樣,充滿著對未知和全新境界的興奮。
「你……是想看看我的劍嗎?」
舟渡野聽見簫沐青的聲音在頭頂落下來。他悚然抬頭,一柄長劍劍尖定定地指向他,離他的雙眼只有咫尺距離。
簫沐青竟然已經恢復了。
舟渡野的驚愕轉瞬而逝,他看清了簫沐青眼中失控的殺氣,他冷笑著說:「殺了我。你這把劍一旦染血,你們誰都活不了。」
南宮雨三人見簫沐青像是恢復了當初的狀態,哪裡還敢纏著風去哀,三人節節後退,遠遠地離開簫沐青身邊。唐顧北見舟渡野還在簫沐青控制的範圍之內,猶豫了一番,被南宮雨拖走了。
風去哀牽挂簫沐青的情況,也沒有窮追不捨。何況,她的體力也耗盡了。她堅毅的面龐,昭示著著三人永遠無法逃出法門追緝的命運。
風去哀無力將劍收回鞘中,只能拖著劍,一步步跟在簫沐青身後。
簫沐青對她不聞不問,眼下只有最強的人能吸引他,比如功體尚在的舟渡野。
他就那樣站在舟渡野面前,像觀賞著難得的獵物一般,良久才說:「我等你恢復。拿起你的劍,和我打一場,死在我手上。」就這樣一劍殺了,實在無法宣洩心中膨脹的快意。
風去哀聽得一驚,幾步走到簫沐青身邊,正色道:「簫沐青,你已經走火入魔了,快把劍放下,和我一起等法門來人。」
簫沐青緩緩偏過頭看著風去哀,血紅的雙眼中空洞迷茫,似乎根本沒看見風去哀。
他的臉變得非常陌生。雖然是同一張臉,蒼白的臉色,充血而通紅的瞳孔,鮮艷欲滴的雙唇,邪氣大盛。
風去哀忘了此刻他的危險,堅持按住他的肩膀:「簫沐青,你醒醒!快放開你的劍!」
「我的劍……」簫沐青舉起長劍,手輕輕拂過劍身,明亮光滑的劍身映出他此刻的面容,滿是蠱惑。
「我的劍,無論殺了多少人,總是滴血不沾。」簫沐青像小孩童一般誇耀著自己的劍。「你……可以握劍了嗎?」他空洞的雙眼看向舟渡野。
舟渡野知道,這是簫沐青在強忍著殺戮之前的興奮,才能在劍刺進他身體時盡情釋放最大的痛快。
風去哀雙眉一皺,握住天罟劍的十指再度握緊,緊到指肚發白,青筋顯現。「簫沐青,若一定要戰,讓天罟劍領教吧!」
簫沐青眼中凶光乍現,但他對她毫無興趣。她已經是瀕死之人,強撐而已。殺一個快死的人,味如嚼蠟。
舟渡野突然站起來,伸手摟住風去哀的腰,快速帶著她退至十餘丈之外。風去哀正要掙扎,舟渡野目不斜視盯著簫沐青,用囑咐的語調說:「別衝動。他六親不認,不會對你留情的。」
風去哀堅定地說:「無妨。他不能繼續失控下去,否則,到底有什麼後果,沒人能預料得到。」
舟渡野說:「我和你一起爭取。」
風去哀蹙著眉,帶著疑問的眼光看著他。
舟渡野也不看風去哀,眼中露出痛苦:「我做過的事,來不及後悔了。我不想再對沒做過的事,抱憾終生,追悔莫及。讓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和你並肩一次。」他的手就搭在風去哀的腰間,彷彿兩人還在熱戀的時光。
可已經咫尺天涯。他如今再無法更進一步地走進她的心。
簫沐青一步一步走向二人,像是小孩童要慢慢地吃掉最後一口點心般不舍:「你恢復了。真好,擋我一劍再死,好嗎?」
舟渡野臉色沉著,指尖稍動,辟光劍倏地從遠處飛回他手中。他握緊了辟光,心中默念:這是我最後一劍。
為小呆揮出。但願能斬斷前塵孽緣,讓他下輩子可以和小呆重頭來一次。
簫沐青笑著出劍,舟渡野辟光劍在掌心中高速地旋轉。這一次,不再是生出辟光的影子,而是辟光在旋轉中慢慢地變大。
簫沐青看得分明,不是辟光在長大,而是辟光在捕捉所有遊離的真氣。「呵呵……你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待。」
舟渡野功體尚在,精力不足,好在辟光配合他練的心法,能吸引借用其他殘留的真氣。包括簫沐青前番打鬥留下的殘氣。
聚集了眾多真氣的辟光劍破空而鳴,舟渡野人與劍一起沖向半空,又像一隻雄鷹一般「嗖」地俯衝殺向簫沐青。
龐大的劍氣如天羅地網一般籠罩住簫沐青。
可惜,絲毫未能近他的身。
簫沐青臉色不豫:「華而不實,我看錯你。」
只見劍光一閃,舟渡野被簫沐青一劍刺入。簫沐青並未擊中即退,他攥緊長劍,一直將舟渡野推至試場邊緣,釘入試場高牆,他才滿意地放開劍柄。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邪魅一般。
舟渡野口吐鮮血,目光穿過簫沐青望向他身後,直直地看向佇立在風中的女子。
他什麼也來不及想,就死在劍上。
簫沐青殺完舟渡野,拔出自己的長劍,欣賞著沒有任何血跡的劍身。他沒有看風去哀,他要去別處繼續尋找其他獵物。
他已經聞到了高手的氣息,他迫不及待要去殺光他們,用他們的血來祭奠體內瘋狂的殺意。
「還要殺嗎。」風去哀面無表情地問。
簫沐青並未作答,長劍入鞘,身形一晃,再出現時已經在試場之外。這離去的背影,將爬滿多少冤魂?到最後,連簫沐青自己,都要被這樣的殺氣吞噬,徒留廢棄的肉軀。
風去哀緩緩地抬起劍,割破了手腕。鮮血暢快洶湧地流出來。
鮮血順著流到她掌心之中,一滴一滴地落入黃土之中。
她冷冷地抬起手,將掌心中的血抹在雙眼之處。
那朵火紋似乎跳動起來,像一隻展翅高飛的鳳凰,風中隱隱傳來嘯聲。風去哀體內的血蠱早就被簫沐青血蠱之毒引誘,再嘗了風去哀淋漓的血,哪裡還按耐得住。
簫沐青聽見身後傳來強勁的劍氣。他不作二想,立刻出劍相迎。
黑白兩劍撞出驚天巨響,彷彿平地上炸開了雷。身後不遠處的試場轟然倒塌,磚石木榫橫飛亂撞。
黃沙被劍氣激蕩,一層又一層地從地面上掀起來,炸開去,一連掀了數十次黃沙之浪,漫天塵埃才漸漸落定。
被黃沙包圍的身影,隨著黃沙落下,在天地之間顯現。
在高高的天空上俯瞰了人間一整天,天邊的夕陽不為所動,照常即將沉入大漠的另一邊。它用最後的光芒,在天上掛滿了紅霞。紅霞之下,是蒼黃的大漠。
在這蒼茫遼闊的大漠上,兩人就像頂天立地的兩尊遠古戰神,一南一北,一黑一白,無言地對峙。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將這畫面畫下來,便是一卷上古戰神圖,應得到祭祀。
兩人誰也不出第一劍。但身上的殺氣和劍意時時刻刻都在互相攻擊、互相侵蝕。
夕陽落下去,一輪明月靜靜地爬上寒冷的夜空。被殺氣和劍意影響,他們腳下的地面是不是便震動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