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南宮雨圍堵
風去哀被南宮雨和神龍山莊盯上,便有了這場劫難。
外來的劫難,只是助長恐懼無邊際蔓延的一番陽光雨露。真正孕育恐懼的土壤,是內心深藏的不安。
法門賦予她的一切,在一個沒有法門的地方,根本不足以支撐她活下去。
所以,當真正地失去法門時,她內心的不安瘋狂地滋長,像是掉入了無底深淵。她甚至無法照顧自己,她不會生火燒水做飯。
「你唯一能依仗的,就是你生在一個好地方!這是老天沒眼,給了你這般好身世,讓你狗仗人勢!若你不是法門女刑師,嘿嘿嘿嘿……你會比那些死在我手上的女人更慘。」昭熙已經離開了,楚中行出現了,沖著風去哀淫笑。
風去哀雙眼溢滿了淚水,咬住嘴唇死死不讓眼淚落下來。她拿刀對著楚中行,一語不發。
楚中行是個採花大盜,姦淫天耀婦女,還要讓她們死得身敗名裂,簡直難以饒恕。他那道法旨,是風去哀親自頒發的,要求法門弟子即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將楚中行捉拿歸案,如果無法活捉,便格殺勿論,將其屍身帶回天耀示眾。
最終,楚中行被當場擊斃,屍身被法門帶回天耀京城,掛在城牆上示眾至被風乾。許多受害人的親屬聞聲趕來,對著楚中行的屍身痛哭咒罵。還有受害人的親屬是從百里之外來的,心中怨恨,不言自明。
此時,深林之中,楚中行再次現身,淫笑著撲向風去哀。風去哀閉上雙眼,狠狠地將匕首刺進楚中行的身體中。
不出所料,也如昭熙一般,楚中行的身影扭曲起來,就像一張紙被人揉皺了一樣,隨後又不見了。他的笑聲還在纏著風去哀,風去哀心知,自己傷不到他分毫。
她的腦袋像是被雷擊中一般,頒過的法旨如走馬燈在她眼前閃過去。不僅是窮凶極惡之徒,連她幫助過的人都出現,質疑她是否偏袒對方,指責她不應鳩佔鵲巢。他們還動手拉扯她,要她永遠不準再以女刑師自居。
「要不殺了她吧,她留在世上已經毫無用處了。」不知道是誰提議。
這一句輕飄飄地飄進風去哀的耳中。她萬念俱灰,舉起了手中匕首,對準自己的臉。
樹梢上坐著的男子本來閉目養神,對風去哀的瘋狂視若無睹。就在風去哀即將自盡時,他倏然睜開雙眼,死死地盯著風去哀手中的匕首。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摘下一片樹葉,隨時要將那把匕首打偏。
風去哀腦海中殘留的一絲清醒,極力地反抗著,「死人就更沒有用處了。」而她心中一片混沌,聽不見理智的聲音,手中的刀尖一寸寸地往臉前推進。
男子決絕冷靜的眼神中,有著難以掩飾的關切,他食指和中指捏扣住的樹葉幾乎被他捏斷了。於公,他決不能讓她死。於私,他希望她突破,哪怕以生命為代價。
這是他對她最大的關懷與尊重。
就像他小時候遭遇武功境界提升的重大關口一樣,風去哀這個時候也是一隻破繭的幼蟲。如果她想要成為自己心中的那個風去哀,她只能靠自己真正地走出夢魘,徹底地走進善惡共存的人世間。
收起泛濫又自以為是的慈悲,才能真正地活下去。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風間痕比他女兒出色一百倍。想起風間痕,男子的雙眸冷了下來。
林子之外,南宮雨領著一隊人馬,來到殺手們鎩羽的地方。
南宮雨看著這些幾乎宣告武功全廢的殺手,欲言又止,忍了許久,才不至於發火。他語帶涼薄:「各位高手,難怪沒被當做白霜月的花肥。原來如此不堪一擊。」
那些已經廢掉的殺手,還指望著神龍山莊養老,互相委屈地看了一眼,但什麼也不敢說。
「你們啞了嗎?到底怎麼回事?」南宮雨低聲說,神色嚴厲。
「這林子里……有鬼。」一名殺手支支吾吾地,說出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
「哈哈哈哈哈哈。」南宮雨氣極反笑,「這個理由,本公子還是第一次聽。」
要不是那女子身上有白霜月的能力,他才不會親自來和這些窩囊廢對話。
「雨公子,你聽屬下解釋。」那殺手急切地說:「那女子衝進林子里,就突然發了瘋,一直胡言亂語地喊叫,像是見了鬼一樣。兄弟們包圍了林子,慢慢摸進去,結果……」
「結果怎麼樣?」南宮雨陰沉地問。
那殺手艱難地咽了咽,才說:「弟兄們也是出來打了照面才知道,我們同時都見到了一個長得像牛頭馬面的鬼。」
「嗯?牛頭馬面?」南宮雨不滿地說,「神龍山莊的地字型大小殺手,竟然被一個牛頭馬面嚇走。這話傳出去,神龍山莊還有面目在武林中立足嗎?」
地字型大小殺手與天字型大小殺手一樣,同屬神龍山莊的上流高手。不過,天字型大小在明,武林中人都知道。地字型大小在暗,無人知曉。
「這……雨公子有所不知。那牛頭馬面身形飄忽,像是懸空飄著,沒有腳似的。挪動起來比鬼魅更隨心所欲,完全不是人的血肉之軀。而且,無論屬下們如何突圍,都無法突破他的封鎖往前一步。如此來回攻守兩個回合,他……他就把屬下們都廢了。而且,誰也看不清他是怎麼動手的。」
昨夜的情景歷歷在目,這群殺手回憶起來還是不寒而慄。
南宮雨沉吟了片刻,問:「那女子可能出林子?」
原本就在林子外鎮守的人馬立刻回答:「雨公子放心,屬下等人包圍了這片林子,目前還沒看到她出來。」
南宮雨點點頭:「再守些時候,等本公子的精銳來了,就算把林子燒了,也要逼她出來。本公子一定要將她擒回去。」看來這女子確實不簡單。他對白霜月的神奇功效更加深信不疑。
林子中,風去哀已經安靜地盤腿坐在地上。
樹梢上的男子放開了手中的樹葉。殘葉隨風飄向風去哀,繞著她飄了幾圈,才戀戀不捨地落在地上。
入定的風去哀對外界的變化全然不知。匕首落在她身旁,斷成兩截。
方才,就在匕首要刺進她的面容時,一個熟悉的婦人走過來,輕輕地按住了她的刀柄。
「女刑師,還記得我嗎?」婦人說話,溫和且安靜,風去哀手上自殘的動作停下來。
「不記得。」風去哀茫然地搖搖頭。旁人看來,她對著空氣說話。
婦人和藹地笑著,她不算很美麗,身上帶著一股慈母的氣息,讓風去哀慢慢地平靜下來。
「我的丈夫被天耀皇帝強行征了兵。我女兒還在襁褓之中,叔伯兄弟以我是外姓人為由,聲稱我定會嫁與旁人,便搶佔了我的田地。你為了解決此事,還以法門的名義,頒了法旨,規定天耀軍丁家中之田,需留給妻女兒子。」婦人輕聲細語,勾起風去哀的回憶。
「你……」風去哀雙手緊緊按住太陽穴,目光獃滯地看著那婦人。
她有印象。
那婦人並非眼前這溫文爾雅的模樣。她剪去了長發,穿起了男子的衣服,抱著襁褓中的女兒,日日夜夜住在耕地中一間小草房裡。
這些事涉及了宗族田地和朝廷征丁之間的複雜關係,宗族不妥協,官府不想管。這事傳進了風間痕耳中,他便問風去哀管不管。
風去哀隨法門弟子前往暗中查探情況,見母女二人住在四面漏風的草棚中。深夜時分,叔伯兄弟摸黑前來騷擾驅趕,那母親穿著丈夫的衣服,扎著男子的髮髻,拎著一把菜刀亂砍。邊砍邊哭。
那場面,毫無體面和女子品德可言。
那她怎麼成了眼前這嫻靜祥和的模樣?
「女刑師,人,只要活下去,即使沒有體面和靠山,也無妨。這人世間,只有活著才有用。死人,是最沒用的。用盡全力活下去,女刑師,不必在意自己以什麼樣子活著。放過自己,好好地活著。沒有什麼是活人做不到的,沒有什麼是死人能做到的。」
風去哀沉默不語。
「我不知道,活著還能幹什麼?」她話音未落,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掉下來。
「你最想做什麼?」那婦人問,「我最想養大我的女兒,我為了這個想法,可以拋棄一切,可以勇敢地和叔伯兄弟拚命,可以捨棄作為女子應享有的和平。我願意為了她,變成一個潑婦悍婦,變成一個能忍自己以前不能忍的事情。女刑師,你呢?」
「我……我要救我的父親。」風去哀說完,心中漸漸明朗。
那婦人便不見了。
一股冷風猛地吹來,她打了個寒戰,這才看清四周的環境。
她跑進了一片亂葬崗。屍骨淺淺地埋著,連棺槨都沒有,風將表層的沙土吹走後,許多白花花的骷髏便暴露出來。
風去哀看著白花花的骷髏,若有所思。
她想起,離開法門之前,曾經和父親商量過將那些死於竺沙白劍下的弟子,都刻在碑上。
父親並沒有馬上行動。他正面臨著皇帝的懷疑和試探,如果大興土木,安撫英靈,則將暴露法門當前的虛弱,必然引起皇帝的妄念,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是她太迂腐了,才因此事和父親鬧脾氣。無論是開國立派的一代宗師,還是街邊的乞丐,人死如燈滅。
她和父親都不是超然物外的神仙,都只是人間煉獄的一隻螻蟻。法門,不過是一群螻蟻在拼盡全力地在人間煉獄橫衝直撞。
法門的教條,一條條地從她腦海中抹去。對自己無能的悲憤,和自盡的念頭也隨著法條散去而消逝。
一次次頒法旨的心情,越來越清晰地刻在心上。她已經心滿意足,老天讓她生在法門中,她沒有辜負過法門,一個女刑師所能做的,她都做了。如果沒了法門,她不再是女刑師,那麼,一個普通人辦不到的,她儘力而為便是。
她站起來,笑了笑,深呼吸之後,開始考慮自己該走哪個方向。
先把父親救出來。
南宮雨帶著精銳,無聲無息地潛入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