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心魔
月亮無聲地爬上天空,地面鋪了一層銀白色的月光。風去哀淡淡的影子投在地上,寂靜而孤獨。回想起半年前,她還是一個從不落單,每次出門都前呼後擁,護衛一重接一重,日子過得很充實,很安定,目標也很明確。
而現在,她一人一馬,前途茫茫,一件件事就像一層層迷霧一樣,讓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她由著馬走進神龍村中。
神龍村雖然名字為村,實際上比許多鄉鎮更熱鬧。天黑之後,這裡的官道上華燈高上,那家客棧很高大,風去哀一眼就望見了。她騎著馬來到客棧門前,才看到對面是一家青樓和一家賭坊。
兩邊的民居則略微簡陋,和尋常的村子民居一樣。這個時刻,大多數人家都點上燭火,準備洗漱就寢。
風去哀在客棧門口下馬,進了客棧,見掌柜的肥頭大耳,正在打盹。「掌柜的,我要一間房,最便宜的就可以了。有床有被就行,其他的我不計較。」
「你沒錢住好房間,還說得這麼好聽,不計較。」掌柜的見不是什麼有錢客人,講話也不客氣。丟了一個木牌給她:「出了前堂,往左轉,看見馬廄就停。馬廄旁邊的房間,就是你的。」
風去哀接過木牌,出門牽著馬,去了馬廄。
兩條黑衣人影閃入了客棧前台。
客棧掌柜的見到兩個黑衣人,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點頭哈腰地問:「兩位神龍山莊的貴客,客棧里還有上等房,給二位備上,可好?」
兩人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開口:「剛才那個客人,叫什麼名字?」
掌柜的愣住了:「小的,沒問他。」
那人又問:「你可看到他臉上有什麼稀奇?」
掌柜的回憶一番,說:「左臉頰似乎有個胎記。」
那人問:「什麼模樣?是火紋嗎?」
掌柜的搖搖頭,說:「小的沒看清楚。」
那人低聲繼續問:「胎記什麼顏色?」
掌柜的殷勤地回答:「這個小人記得很清楚,是紅色的。」
二人低呼一聲:「估計是了。」
等掌柜的回過神來,二人已經出去,直追風去哀的去路。
風去哀把馬牽到馬廄里,自己進去客房中。她簡簡單單地洗漱了,和衣卧在床上休息。店家給這間房準備的燭火很弱,只有一根燒得只剩下小半截的殘燭。風去哀也懶得去吹滅它,反正很快便會自行滅掉。
這間房非常簡陋,沒有窗戶,很悶熱,還能隱隱約約嗅到馬糞的味道。風去哀強忍著不適,明天一早就要趕路,無論如何也要好好休息。
燭火突然滅了。
風去哀警覺地從床上無聲地坐起來,雙目努力適應周圍的黑暗。這房間根本不通風,燭火一直燃得好好的,怎麼突然滅了?
她總覺得,房間里還有其他人。她從枕頭底下摸出千機門的那把匕首,緊緊握在手中。
門被無聲地推開了,風去哀受了驚,但也沒出聲,握著匕首往牆角里縮。
門外並沒有人。
等了好一會,也沒有其他動靜。
風去哀心中略略放鬆,看來是風吹開的門。自己太緊張了,疑神疑鬼地,嚇壞了自己。她靜悄悄地下了床,摸黑走到門邊,把門關上。
關門之際,她瞥了一眼旁邊的馬廄。她進來之前,馬廄中大概有五六匹馬。如今卻一匹馬也看不到,難道都躺下睡覺了?馬廄的方向突然閃了一道光,很快又消失了。
好濃的血腥味。一股腥風迎面撲向風去哀,風去哀心中大叫不好!她猛地打開快要關上的房門,以最快的速度衝到了大街上。
她頭也不回,拚命往前跑。大街上原本很熱鬧喧嘩的青樓和賭坊,都熄了燈火,好像從來沒有人光顧過。她跑過客棧的前台,大門已經關得嚴嚴實實。
剛才那道光,肯定是埋伏的人的刀,被月亮照到了。馬廄中的馬,已經全被殺光了。
風去哀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恐懼的滋味,對死於未知的恐懼和不甘。
是誰?無聲無息地殺了馬匹,還能讓整條大街像一個鬼村一般?
風去哀慌不擇路,等她發現自己並非朝著村口跑的時候,她已經置身在一片密林之中。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濕滑的草叢中跑著,腿上被荊棘叢劃了一道道血痕,她也沒有發覺。
一直跑到林子深處,她精疲力盡,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身後的人,沒有追上來。
風去哀也想不通,那些人能無聲無息地殺掉那麼多馬匹,武力肯定不簡單,為何不直接衝進房中殺了她?又為何追不上她?
以往風去哀有恃無恐,身邊不是父親,就是法門衛隊,要麼便是舟渡野那樣的高手,儘力地保護她。即便她逃出了法門,但只要法門夠顯赫,她女刑師的身份都能給她最大的庇護,所以她面對強敵威脅時,未曾真正害怕過。
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她曾經想,如果自己失去了一切,還能不能在世上活著。如今,她確實失去了一切,沒有了家世,沒有了父親,沒有了屬於自己的身份,她能做的,就是想辦法活著。
風吹過林梢,發出凄厲尖銳的哭泣聲,好像孤魂野鬼路過。
「風去哀,你也有今天!我今晚就要你賠我一條命!」一個女子尖聲叫道。
風去哀驚惶地回頭,看見昭熙公主青面獠牙,張牙舞爪地,要來抓她。昭熙的身後,還跟著一批妃嬪。
「昭熙你是罪有應得,我不怕你。」風去哀堅定地說,從地上站起來,準備和昭熙正面交鋒。
「我是罪有應得,那你是什麼?鳩佔鵲巢!一個殘獄的後人,憑什麼審判我!我不甘心,我死也不瞑目!」昭熙桀桀桀地怪笑。
「……」風去哀無言以對,她本身便是最大的罪名,她根本沒資格判昭熙進無間獄。
「沒錯,你是我殘獄的人,就算你死了,魂也要回到殘獄,像我一樣。」竺沙白也出現了,一改那天夜晚雪中對話的冷漠疏離,五官扭曲,神情惡毒。
「我不是!我根本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根本不會去當女刑師!」風去哀捂住耳朵,絕望地喊。
林子中,十幾個人從四面八方逐漸向林子中間推進。他們慢慢地縮小包圍圈。
「好像就是她。」他們聽見了風去哀的胡亂叫聲。
有幾個在林子外鎮守等待的殺手互相傳遞消息。他們沒有進林子,而是奉命在外接應,因為這片林子很深,進去的人也常常出意外,需要有人在外面等著。
「怎麼聽著是個瘋婆娘?」另一人皺著眉頭,懷疑情報是否準確。
「不知道。雨公子吩咐了,要活捉她回去,好好看看她身上的武功,絕不容有失。也沒說她不是個瘋子啊。」
「也有道理。不知道這婆娘有什麼本領,能讓雨公子這麼緊張?」
「聽說可能跟白霜月有關。」
「白霜月?那不是千機門外那片大漠里的怪花么?不是說根本沒有這種玩意?和這瘋婆娘有什麼關係?」
「你常年在千機門裡當姦細,有所不知。神龍山莊早就摸透了白霜月這種花,這花的神奇之處,可不是假的。神龍山莊一直想找到這種花,又不敢經常出入大漠,省得惹千機門懷疑。只好一邊說這種花只是個傳說,一邊加緊給白霜月存營養。」
「營養?就是那些武林高手?」
「誰說不是呢?那白霜月不喝雨水,不沐陽光,就靠人的血肉生長。」
「這是什麼怪花?聽著這麼瘮人?我看不是什麼好事。」
「你想想,那些武林高手都是有過人之處的。要是能用這些武林高手的血肉養大白霜月,那藥效還了得?」
「這太玄乎了。我不信有這些東西。」
「你信不信有啥用?你又不著急天下無敵。南宮家著急啊!」
「你嘴裡小心點,主人就要喊主人,叫南宮家也不怕掉腦袋。」
「嗨,咱這不是哥們兒倆嘛,哥倆之間,就不必見外了。」
「那這個瘋婆子也是武林高手?」
「聽說很猛,所以雨公子才叮囑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別逼得她太緊,要在不知不覺中抓了她。雨公子也怕這瘋婆子猛起來玉石俱焚。他要活捉她呢。」
「我總覺得她不會武功。咱們走著瞧。他們進去了十幾個人包抄,根本沒必要。」
話音未落,幾聲慘叫劃破夜空的死一般的寂靜。
在林子外駐守的人大驚失色,聽聲音像是自己人遭遇了不測。
他們高度警戒,手按在刀柄上,準備著隨時開殺。
身前不遠的樹林子抖了幾下,他們趕緊抽出刀來對準林子的方向。
幾個人影跌跌撞撞地出來,是一炷香前進林子的殺手。
「有鬼……有鬼……」
林中深處,風去哀披頭散髮,身上衣服襤褸,握著匕首在空中胡亂揮舞,嘴裡念念有詞:「我不怕你們。你們都是壞人,草菅人命,視人如螻蟻。無論我是什麼人,你們都該死。既然你們還活著,那就讓我風刑師再將你們就地正法!」
一個男子不聲不響地坐在樹梢上,閉目養神。他戴著一片青銅色的面具,像地獄中來的催命閻王。
風去哀汗津津地,整個人像是從水中撈出來的一樣。樹上的男子無動於衷,他知道,她在和自己壓抑已久的心魔作戰。這個心魔之所以在今夜爆發,是因為她經歷了太多不願面對,也無法接受的打擊。
另外,確實是白霜月的因素,導致她發狂。樹上的男子不願打擾她。
神龍山莊的南宮雨也是為了白霜月,才追捕風去哀。
此前從舟渡野那聽說了二人在沙漠中的奇遇,便認定那片白霜流沙或許就是白霜月出生的地方。於是,他又想到,舟渡野的「小呆」能突然間變成武林高手,肯定是吸走了白霜月的精華。
他恨不得立刻把「小呆」拖回神龍山莊,剖開血肉,找到白霜月的精華。
礙於舟渡野,他無法動手,只能派人暗中監視「小呆」。
他下了命令,一旦此人離開舟渡野的視線,立刻活捉回神龍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