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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此生半日

  風去哀哪裡知道,仇無怨一句無意的「白霜月」,竟然惹出這麼多麻煩。她有一種感覺,似乎不止一雙眼睛在盯著她。這些監視的眼神中,有好有壞,敵友難分。

  比這些眼神更令她無所適從的,是舟渡野的殷勤。

  舟渡野將風去哀帶回了千機門。本來他想再追加書信,正式地和法門取消婚約。不過,法門收到他的求親信后一直沒有回應。又過了四五天,舟渡野心中猜測,可能是法門把他的求親信當做兒戲,不予理會。

  「老天你還是眷顧我的!」舟渡野今天練完劍,神清氣爽,非常滿意地誇讚了老天一句。該去看看小呆在幹什麼了。

  把小呆從沙漠裡帶回來之後,舟渡野大致了解他離開之後發生在小呆身上的事。原來小呆需要白霜月掩蓋臉上的火紋。她說,火紋會讓人誤會她是一個犯下累累命案的殺人兇手,所以要想盡辦法消除它。

  至於仇無怨對千機門和神龍山莊的指責,舟渡野挑挑眉,沒有解釋,反而低頭跟風去哀說:「小呆,喜歡通過訴苦抱怨來講道理和討公道的人,本就不該踏進武林之中。武林中只相信勝敗。贏了,活下來,就是正義。輸了,是死是傷,都成了事實,要學會接受它。」

  風去哀有些動搖。不久前,她也殺了人。那人受了重傷,已經垂危,因為他殺了仇無怨,她便殺了他替仇無怨報仇。

  沒有閱卷,沒有罪名,沒有頒法旨,沒有讀法令。她就那樣舉起匕首,殺了他。

  風去哀心裡隱隱覺得舟渡野說得不對,但是她親手殺人之後,思緒紛亂,千頭萬緒,唯獨是不後悔,所以她無法反駁舟渡野。

  她一旦認真思考,那股不自知的風流就淌了出來。

  舟渡野眼裡溢滿了笑意,抬起手想要捧一下心上人的面龐,半路又換了方向,改為將小呆耳邊的碎發撩到耳後去。小呆慌亂的眼神四處瞟,就是不敢看舟渡野。

  舟渡野忍不住笑出來:「你又在緊張嗎?」

  風去哀盯著地面,老老實實地回答:「男女授受不親,我們這樣親密,似乎有些不對。」

  舟渡野走近一步,深深地嗅了一口從她身上傳過來的幽香,爽朗地說:「現在也沒人知道你是女子。但是,你要和他們保持距離,我千機門的弟子都非常聰明,還都是男人,如果靠太近,你很快就會被識破。知道嗎?」男人總是狡猾地,舟渡野很明白。

  自從他把小呆帶回來之後,千機門上下就懷疑少主有龍陽之癖。他毫不在意,也完全不避嫌,在弟子們面前依舊和小呆親熱無間。舟渡野心想,等和小呆成親那天,才可以大方一點讓他們瞧瞧小呆的女相,到時候一定會羨慕死他們。

  風去哀看看自己的打扮,一身男裝,頭梳道髻,確實也看不出是女子。左臉頰下的火紋,此時已經被舟渡野畫成一朵紅櫻。

  「你這紅櫻有些褪色了,今晚來我書房,我再幫你補上。」舟渡野側過臉去看風去哀的紅櫻花,輕輕地說。

  原來,兩人回了千機門之後,舟渡野就領著她共處一室三天三夜,想盡辦法掩蓋她的火紋。

  一開始,他們想把火紋塗成象牙色,融入風去哀的肌膚顏色中。可惜,當他們把象牙色調製出來之後,發現那朵火紋根本無法上色。說來奇怪,同樣是風去哀的肌膚,其他地方都可以塗顏色,唯獨這朵火紋無法上色。

  後來,風去哀提出,直接把火紋那塊皮膚剜下來。

  舟渡野無奈地說:「要是再長出來一朵火紋,你又繼續剜?那豈不是整張臉上坑坑窪窪地,成了個醜八怪。」

  「我不怕變成醜八怪,我連……我……」風去哀想說我連女刑師的身份都不要了,更不在乎這張臉。她忍住了,說:「你說的也有道理。剜了又長出來的話,就徒勞了。」

  最後,還是舟渡野想出畫成櫻花的主意。

  「既然火紋無法染成象牙色,何不把周圍的肌膚也畫成紅色?」舟渡野目光盯著風去哀的臉。

  風去哀仔細一想,欣喜地笑起來,像一朵驟然開放的花:「對!這倒是個很好的辦法!」

  舟渡野第一次見她笑得如此盡情,也被她感染了,笑著說:「小呆,你喜歡什麼樣的花?我想,這朵火紋可以描成一朵花的模樣。」

  風去哀愣了一下,她還從未仔細想過自己喜歡什麼,於是她反問:「那你喜歡什麼花?」反正是他畫,他喜歡什麼,便畫什麼。

  舟渡野把風去哀拉到身邊,打量她。舟渡野坐著,風去哀站著,他的視線正對著她胸前。

  他並沒有局促不安,而是抬起頭來認真地觀察那朵火紋,心中已經盤算從哪裡下筆,畫成什麼模樣,才無損小呆可人的容貌。

  風去哀原本覺得不妥,見舟渡野眼神澄明,毫無邪念,轉念又想,他是在幫自己,就不計較那麼多。

  她哪裡知道,舟渡野對著她的身子,能如此自在,是因為心中已經把她當做了未來的妻子。

  過了一盞茶時分,舟渡野還在看那朵火紋。風去哀忐忑地盯著舟渡野的眼睛,生怕這個方法又有阻礙。

  舟渡野收回目光時,才發現她在緊張地看著自己。他很得意,小呆開始依賴他了。

  「就畫一朵櫻花吧。」他牽著小呆走到書桌旁,讓小呆半躺在書桌旁邊的卧榻上。他平時看書累了,就在這張塌上休息。

  卧榻靠著的牆上有一扇大大的圓窗,窗外一株晚櫻開得正燦爛,一枝櫻花從窗外遞進來,瑩白的花瓣比清晨的白露還要純潔。

  舟渡野輕輕地扶住風去哀的臉,手提硃砂筆,在她左臉頰描上櫻花的花瓣。

  他以火紋為花蕊,層層疊疊地添上花瓣,不時地抬頭看那株送到窗內的白櫻,又低頭專註地描繪。花瓣不能太大,否則,小呆的臉會令人害怕。花瓣也不能太小,否則,乍一看,看不出是花朵,也同樣會令人覺得不喜。舟渡野像是在一件絕世珍寶上作畫,捨不得畫歪一絲一毫。

  風去哀儘力克制自己的呼吸,生怕驚擾了舟渡野的筆尖。

  感受到小呆正在艱難地保持著靜止,舟渡野停下了筆:「小呆,放鬆點兒。要不要休息一下?」

  風去哀一動不動,眼珠子轉了一圈,示意舟渡野繼續畫。

  她靈動俏皮中帶著不自覺的秋波洶湧,舟渡野差點就把持不住。

  武林中人一向不計較媒妁之言,你情我願,便成夫妻。此前舟渡野正式寫信向法門求親,是因為法門或許在意,而非他拘泥於此。舟渡野喉嚨發緊,心中短暫地天人交戰一番,很想直接問小呆,是否有意嫁給他。如果願意,不如今夜二人便拜堂。

  不過,此時以夫妻之禮對小呆的話,肯定要嚇跑她的。他苦笑了一下,再多等些時日吧,她是個對男女之情沒那麼敏感的小傢伙。他不希望小呆因為救命之恩而強迫自己嫁給他,那他就有些趁人之危了。

  月亮馬上就要從窗外移走,舟渡野告誡自己要集中精神,趕著今夜畫好,小呆明天便可以出門見人了。

  他停筆的那一剎那,風去哀身子歪倒。他眼疾手快地抱住她。

  看來是他下筆太輕柔了,這個原本半躺著的小獃頭竟然睡著了。

  他隨手丟開硃砂筆,摟住小獃頭,將她平放在卧榻上,他動作非常小心,風去哀毫無感覺。

  舟渡野走到自己的房間里,拿來一床被子。路上遇到巡邏的千機門弟子,弟子對他行禮,他彷彿沒看見一樣,徑直走進書房,隨手把門關上。門外弟子們低聲嘀咕:「少主還真是聽話,掌門人讓他禁足,他連睡覺都在書房裡睡。」

  結果第二天,他們才知道,少主不僅沒有禁足,還夜闖大漠,帶回來一個小兄弟。

  那一夜,舟渡野就坐在書桌旁,深深地看著風去哀酣睡的模樣,他腦子被一個念頭緊緊地纏繞住,拳頭握緊了又鬆開。

  她躺在面前,他有很重要的問題想立刻問她,也只能幹看著,受盡折磨,卻又捨不得不看她。

  她明明躺在數丈之外,他總覺得她的氣息就在自己的鼻底,撩得他心癢難耐。

  舟渡野,你沒碰過女人嗎!太沒出息了!他一邊暗暗地罵自己,一邊痴痴地看著風去哀。她完美誘人的側顏,吹彈可破的肌膚在月光的襯托下發出淡淡的光輝。那副纖弱修長的身子,慵懶無力地躺著,看上去毫無抵抗之力,這簡直是誘惑舟渡野主動欺負她。

  舟渡野喉結緩緩地上下滾動了一回,狠狠地咬著牙,他很想找點其他事做,沖淡那個念頭。只是,平時最讓他投入的畫筆,也顯得十分乏味。

  於是,他把椅子拖到卧榻旁邊,湊出了半張小床,和衣躺下去。這樣,二人並非同床,但也足以安慰他。

  聽著她安穩的呼吸聲,他漸漸地睡了。他一連做了好幾個夢,醒來后早就忘了夢見什麼,只覺得心滿意足,別無所求。

  多年後,再想起這一夜,舟渡野心中便淌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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