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雌雄鬼判官
「啊呀,這廟裡倒是挺暖和的。」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說話,像是幾年沒有喝過水那般乾澀。說話人是個虯髯大漢,臉上刀疤縱橫,看來也是江湖上一條好漢。他篤篤篤敲了三下供桌,接著說:「大哥,今天只抓到了雄的。」
舟渡野二人暗中叫不妙,恐怕來人已經發現了他們留下的火堆。火堆還冒著餘熱,這廟裡才會比較溫暖。
幸好,來人們似乎並沒有留意破廟的變化。
刀疤臉喊了一陣,沒有人回應。他苦惱地撓撓頭,乾脆把供桌上的果盤掰了下來。
刀疤臉剛掰完果盤,舟渡野和風去哀只覺得供桌一陣震動,難道他們的人其實也藏在供桌附近?
那咱們豈不是送上門?
風去哀和舟渡野交換了一個眼色。舟渡野雖然也擔心藏身之處敗露,但他看見風去哀擔憂的眼神時,心裡湧起一股溫柔的感覺。他想起「他」白日里為了保護舟渡野而出手揍王一霸,那人畜無害的一拳,實在是可愛極了。舟渡野想起那拳,就想笑,他丟給風去哀一個安心的信號。風去哀看他如此鎮靜,半信半疑,也只好穩住不動。
吱呀一聲,蓮花底座打開了一扇門。一個瘦瘦小小的男子從觀音像蓮花座里走出來。他的雙目在黑暗之中都透露著精光,一看就是內功高手。
「你是不是又忘了怎麼開機關?叫你旋那個果盤,左三下,右三下,你掰它幹嘛!幸好是我剛好在門口,及時把暗箭的機關關了,不然就你掰那一下,這裡就萬箭穿心!你什麼時候能長點記性?」
「屬下無能。讓母大蟲和小兔崽子跑了。」刀疤臉低頭認錯。
「無能?我看你沒有腦子!買家說好了,必須要雌雄一家整整齊齊,尤其是那母大蟲和小兔崽子。你倒好,帶了十幾個兄弟去包抄,還能跑了三分之二。」瘦男子氣得抬手要揍刀疤臉,刀疤臉舉起手遮擋。瘦男子雙目一瞪,刀疤臉嚇得放下手,結結實實地挨了瘦男子一巴掌。
刀疤臉有些委屈地說:「這雄的也成名十幾年了,暗器實在了得。要不是他老朋友出賣他,給他灌了迷湯,咱們可能連他也抓不住。」
瘦男子二話不說,又捶了刀疤臉一拳:「辦事不力,找借口很在行。老子這次花了二百兩黃金才買通他老朋友,有他老朋友幫助,你們還不能完成任務!把錢賠給老子!」
瘦男子解開麻袋,裡面裝著一個中年男人,作農夫打扮。瘦男子左右端詳:「嘿?這就是他?聞名不如見面嘛,這就是個種田的,什麼暗器第一高手?呸!話說你們沒弄死他吧?我可是說了要活捉的。」
刀疤臉和其他人面面相覷,心想幸好沒殺了他。他們早就將瘦男子的吩咐忘了。
雖然身陷險境,但多年來的思考習慣導致風去哀忍不住追究,什麼雌雄一家人?母大蟲?小兔崽子?
法門有一座案經閣,但凡曾經造成影響的案件或人物,無論是武林中人,還是天耀皇朝的子民,都會記錄在案。
全家落草、賊二代都不罕見。但有雌雄之名,而且擅長暗器的,應該就是出身北鎮山的仇無怨、木極涯夫妻二人。這兩人原本是同門師兄妹,一人學暗器,一人學機關,學成出山之後一起闖蕩江湖。二人總是遠距離之外動手,設下陷阱再輔以暗器襲擊,被殺者見不到二人的真容,但卻難逃他們的毒手,他們就像地府里的判官一樣,判定了壽終時辰,所以江湖人送外號「雌雄鬼判官」。起初也犯了累累命案,因暗器和機關之精妙,被法門記錄在案。
二人生子之後,已經隱退江湖,大約有十年之久了。怎麼會被人出賣,弄到這破廟裡來?他們抓
風去哀想得入神,一時忘了身邊的環境,習慣性地在地上比比劃划,想把心中的每一個疑問、每一個答案都寫下來。
舟渡野眼看著身下這個獃子的手越伸越出去,好像生怕外面的人不知道桌底有人似的。他附在她耳邊極輕地說:「獃頭,有我這個猛男相伴,你是不是得意忘形,囂張過頭了?」
風去哀突然回神,默不作聲地慢慢收回自己暴露在桌子外面的手。廟裡沒有光,眾人沒有留心她的小動作。
舟渡野讚賞地點點頭,這個獃頭有時候特別呆,但關鍵時刻又特別沉得住氣。
不像是久歷江湖的人,更不像初出茅廬的大愣子,談話時真誠而有分寸,偶爾又很可愛。白日里揍王一霸的那拳,實在是有趣極了。她劍眉倒豎、不由分說的模樣,突然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
他很想好好地了解身下的人。漫漫長夜,要是能和他聊聊天,比悶在這供桌底下好太多了。
舟渡野心中盤算著,這批人什麼時候才能離開破廟。
瘦男子狠狠訓斥了部下之後,便吩咐他們把麻袋中的仇無怨拖入觀音像底座中。黑暗之中,有人不小心走過了火堆,被餘溫燙了一下:「哎喲!燙死我了!」
其他人回頭看,嘲笑同伴倒霉:「還有人來這破廟,給燒了一堆火等著燙你!你真夠倒霉的。」
「我看啊,今天大傢伙功敗垂成,母大蟲突然醒來跑了,都是你倒霉連累的。」
被燙著的人連呼晦氣,和同伴一起走入地道。
舟渡野和風去哀懸到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下來了。舟渡野輕輕嘆出的氣,吹在風去哀的脖子上,癢得她微微聳了一下肩。
舟渡野反應過來,「要是旁人,癢了總要縮一縮脖子。你這獃子到底是哪裡出來的,渾身上下跟上了弦似的,綳得緊緊地。」
風去哀用手指在唇邊比了一下,示意舟渡野噤聲。那些人還沒有完全走入地道,可別被他們聽見了。
舟渡野神秘一笑,也不解釋。他年紀輕輕,但內功精湛,能自如地控制聲音進入誰的耳中。雖然無法做到徹底的傳密音,外面那些人是無法聽到他的耳語的。
「老五你怎麼了?」瘦男子又從地道走了出來,發現被燙著的那人一瘸一拐。
「剛踩上了一堆火堆,那些缺德鬼燒火不滅乾淨,把我給燙著了。」那人咒罵道。
「什麼時候生的火?還能燙著你?」瘦男子語氣中滿是懷疑,「不好!這裡有別人!」
一聽說有人,已經走入地道的人也迅速跑了出來。十餘人立刻抽刀,背對背圍成一個圈子,刀一致對外。
是訓練有素的殺人組織。風去哀心中想。
舟渡野凝神聽著外面的腳步陣法,根據步伐輕重和對陣法位置拿捏是否準確,可以判斷外面這十幾個人中,只有一個人勉強算高手。其餘的都在中等及中等偏下。
舟渡野默默嘆了一口氣,雌雄鬼判官好歹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竟然被這些三流貨色暗算得手。
舟渡野一聽來人說「雌雄」,便猜出麻袋裡的重物,是雄官仇無怨。江湖人都知道,雌雄鬼判官只有一個好朋友,便是北鎮山的酒書生。酒書生善制迷湯毒藥,雌雄鬼判官之所以迅速崛起,和酒書生借給他們的獨門毒藥不無關係。
「怎麼辦?」風去哀悄悄地問。瘦男子在搜查著破廟,很快就要搜到供桌底下。
舟渡野心中一緊。風去哀並無內力,說話容易走漏。
果然,供桌的幔布被掀開,隨著瘦男子一個手勢,十幾把刀齊刷刷刺進來。
數百里之外,一對母子共騎一匹馬,正策馬狂奔。母親年約四十,蓬頭垢面,雙眼通紅,已經兩天兩日不曾入睡。她心急如焚,不知疲倦地揚鞭。連日奔波,這已經是換的第二匹馬了。
十多歲的兒子被粗布做成的繩子綁在母親的身前,在劇烈的顛簸中沉沉睡去。他實在是太疲憊了。
稍解睏乏之後,兒子醒來,揉著惺忪的睡眼問:「娘,我們到了沒?我爹呢?」
木極涯絲毫不放慢策馬的速度,毫無感情地說:「沒到。還要走過一片大漠,才能到千機門。你爹沒了。」
兒子眼眶一紅,癟嘴要哭。
「閉嘴。像你爹那樣,做個爺們。」木極涯惡狠狠地警告兒子。
想起爹平日里教他練武,給他做好吃的,小孩子鼻中一陣陣發酸。前天他們被人包圍追殺,是爹一人擋下了所有的敵人,讓他跟著娘逃脫了。可是爹就再也沒來跟他們會合。
「咱們要不要再等等爹?一起去千機門?」兒子不甘心就這麼丟下父親。
「……算了……」想起丈夫,強烈的痛楚襲上木極涯心頭,對兒子的聲音也軟了許多,「那些賊子不是善類,包圍咱們的時候就沒想過活捉。咱們不能等你爹了,早一點到千機門,便能早一天給你爹報仇。」兩行淚從木極涯眼中滾下來,她咬咬牙,「駕!」
一條黑影,無聲無息地沾上馬尾,隨著馬一起顛簸起伏,就像是馬的一部分一樣自然。
兩母子毫無察覺,奮力向大漠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