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陌生的師兄
離開小涼城后,季江南與封玲瓏沒有回頭,一路向七水方向前進,無論聶謙還是藺亭舟,針對的主要目標都是四海鏢局,這兩人已經在川陽道鬥了多年,屬於他們的戰場,根本沒有他人插足的餘地。這場朝廷與千機唐門的鬥爭已經進行過到了尾聲,無論哪一方,都不能有絲毫的鬆懈,而在這個時間段入蜀的陸皓塵,就被成了打破這種僵局的一個契機,但不知為何聶謙並沒有用陸皓塵,反而費事的將他保護了起來,而這個打破僵局的契機,就落在了後來的季江南身上。
合著就因為季江南頂著一個殺兄弒嫂的名頭,還是被季家剔出族譜的棄子,爹爹不疼姥姥不愛,最適合來干這種危險的事情。
對此季江南並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他要救陸皓塵,要從藺亭舟那裡得到想要的消息,就必須和藺亭舟做交易,談不上誰利用誰,至於最後得益的是藺亭舟還是聶謙,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這種是非,能不沾惹,自然是最好。聶謙不想季江南插手川陽道的事,而季江南更不想知道朝廷的打算,那位遠在盛京的帝王,遠比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只是,傷了封玲瓏這件事,絕對沒完。
深秋的日頭來的晚,氣候逐漸轉寒,七水河作為若水的分支,不大不小的一條河,夏秋兩季多雨,河流還處於豐水期,比起玉華山內奔騰呼嘯的若水,七水要顯得溫柔許多,蜀中自信陽府以北,地勢逐漸平緩,隔在川陽道與慶安道之間的七水,河灘平緩,岸邊野草蔓蔓,生長著一大片蘆葦叢,高挑的草桿開出一串流蘇狀的蘆花,白絮沿著河岸被風吹往下游,遠遠望去,蜿蜒的河流在一片深秋枯黃中平靜的流淌,遠山成一片連綿的灰褐色。
初秋之婉約,中秋之靜美,到了晚秋,就只剩下蒼茫了。
封玲瓏坐在小船里,拿著一把蘆花在手裡搖晃,花絮細細碎碎的飛舞起來,像落了一層輕盈的雪,在小涼城受的傷現在已經好了,黑線蠱雖然兇猛,但才入體就被控制,拔蠱及時,黑線蠱的厲害之處在於啃噬心脈,遊離於表層的黑線蠱,除了疼痛以外,並不能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無論這是聶謙的警告也好,是巧合也罷,這是季江南再一次感受到自身的弱小,哪怕他在同輩中已經算得上優秀,但在這些人的博弈中,他還是弱小得如同螻蟻。
蜀中與東陵不同,他能取巧破了襄王的布局,是因為在東陵根本沒有能壓制襄王的勢力,晉皇的有意放縱,襄王的布置看似龐大,但一戳就破,如同一盤散沙,到處是漏洞,但在蜀中,聶謙與藺亭舟兩個人,就遠勝當時的襄王和慕容卓。
季江南立於船中,抬眼看向河岸的城池,庸城或許是因著機關城的緣故,整座城似乎都散發著一種金屬質的光澤,高聳的千丈峰與背靠著的玉華山,蒼山古城,從骨子裡透著一股滄桑與厚重,像是一隻休眠的大雕。
而一河之隔的慶安道,則更有些繁華之感,錦官城,七水之下慶安道第一城,這裡出產的蜀錦聞名天下,錦官城的綉娘們都有一雙巧手,即便是萬物凋零的深秋,她們也能在錦卷上綉出四季繁花,這一雙雙手,將凋零妝點。蜀中物產豐富,慶安道,就是這些來往客商聚集最多的地方。
一條繩索連接兩岸,渡夫站在小船上,拉著繩索,慢慢的把船帶到對岸,對岸的蘆葦從里留出一條小路,沿著小路往前走,就能走到錦官城。
封玲瓏很高興,臉色一掃之前柔弱的蒼白,再次恢復了朝陽一般的活力,深秋的早晨冷,她穿了一件厚實的立領襖子,嫩綠的衣襟上綉著青竹,重新用簪子挽了頭髮,她的頭髮濃密且長,烏黑輕盈,越發襯得肌膚如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水,展顏輕笑間,可比神仙子。
她把玩著一把蘆花,忽然來了興緻,張口唱起了一段苗歌。
達耶亮光光的太陽
鼓樂震山崗達唉~
回望金燦燦的故鄉
蘆笙聲悠揚達唉~
祖先的夢想飄在河面上
清江清流水長
歌一唱喜洋洋日子充滿了陽光
風一吹寨子飄滿了酒香
聞一聞滿山樑天空灑下的希望
聞一聞滿世界的百花香
呀來呀來來哎~
……
輕快的曲調悠揚,聲音輕盈悅耳,歌聲順著河道往下飄遠,河水掀起裙擺,在浪花中起舞,一層一層的騰起,引得飛過的雀鳥鳴聲相和。
季江南聽得有些入迷,漢家曲調講究意境,號大雅之音,而這首出自封玲瓏之口的苗家小調,曲調歡快喜悅,苗女朗聲高歌,滿滿的熱情與奔放,沒有那麼多詞調的講究,只以最簡單的歌詞唱出來,從胸腔里發出來的歌聲,炙熱而濃烈。
封玲瓏唱著,臉頰上浮起一層淺薄的紅,愈發動人。
這一曲異族小調不止聽迷了季江南,渡夫也聽得十分享受,眯著眼睛咧著嘴巴笑。
一曲唱罷,封玲瓏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兀自輕輕的哼著調子,仰頭笑著看向季江南,大聲問道:「我唱的好不好聽?」
季江南故作遲疑,封玲瓏久不聞回答,賭氣的扭回頭去,身後才傳來季江南含笑的聲音:「好聽極了!是我聽過最好聽的曲子。」
封玲瓏這才反應過來,又氣又笑,轉身把手裡的蘆花往季江南的方向一丟:「好哇!你是故意的!」
季江南朗聲大笑,輕飄飄的蘆花砸在胸口,被風吹進了河裡。
渡夫拉著纖繩,聽著身後二人的嬉笑聲,嘴巴咧得更大了,笑得眼睛都眯城兩條縫。想當年啊,他也是在這條河上遇見了他後來的娘子的,後來就成親了,一轉眼兩個娃都大了,自己倒越發不頂用了,歲月不饒人啊!
年輕真好。
渡船靠岸,渡夫將船拴在渡口,季江南剛給了錢要走,遠處傳來一聲悠長的吆喝,由遠而近,不多時一條竹排從上游順水而下,竹排上站著一個精壯的漢子,深秋寒冷的早晨也沒穿上衣,打了個赤膊,褲腳挽得老高,手撐一根長長的竹竿,遙遙的沖著這邊喊道:「季兄弟!且等一等!」
季江南奇怪的看了那漢子一眼,確定他並不認識這個人。
「栓子啊!今兒個怎麼沒去打魚啊?」渡夫明顯是認識這個人的,笑呵呵的吆喝一聲。
「我這不來接我兄弟嘛!」那漢子大笑一聲,一把抓住纖繩,把竹竿往腳下一放,抓著纖繩就往對岸來。
季江南挑眉,索性也不走了,站在渡口等那人過來,封玲瓏眨眨眼,乖巧的站在一邊,看著竹排靠過來。
竹排靠近渡口,漢子一步跨上渡口,手腳麻利的將竹排拴好,直起腰十分熱絡的朝季江南走過來,笑呵呵的伸手要拍季江南的肩膀,季江南側身一錯,避開他的手,神色平靜。
漢子見狀也不惱,撓了撓頭,從腰上的褡褳里掏出一條穗子遞給季江南,笑得憨厚:「之前你托我買的劍穗給你買到了,錦繡閣做的,可貴了!足足一兩銀子呢!」
季江南盯著他手裡的穗子看了半天,再看漢子時,目光有些古怪,漢子皮膚呈古銅色,濃眉大眼極為方正的一副長相,從頭到腳都是一副漁家漢子的打扮,樸實到了極點。
渡夫探著腦袋看了一眼,有些肉疼的說道:「就這麼一縷穗穗要一兩銀子啊?栓子你還真捨得。」
漢子憨厚的笑了:「沒事!自家兄弟,賺的錢不都這麼花的嘛!」
渡夫嘆了一口氣:「你啊!還是多留點銀錢,趁年輕趕緊娶個老婆,老大不小了都,生個兒子才是正事兒!」
漢子笑而不答,渡夫又嘆了一口氣,看季江南的目光也有些嫌棄,看著穿得人模人樣的,還帶個漂亮姑娘,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原來是個靠哥哥救濟的無賴子,自己打扮得像模像樣的,可憐栓子老大不小的,還連個媳婦都沒娶著,自己靠著打漁省吃儉用的攢得那點家當,就夠給那個混賬兄弟買個穗子!真是世風日下,栓子也是個傻的,勸不聽他也沒辦法了。
渡夫重新解開小船,慢慢往河對岸去,不想和這種人呆在一起。
季江南看了看往河對岸慢悠悠過去的小船,摸了摸鼻子,他怎麼覺得剛剛那個渡夫看他的眼神很像看一坨大糞。
渡夫往對岸去了,漢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手掌一翻將穗子收起,擠了擠眼睛道:「第一次見面,季師弟你好,我叫肖群。」
季江南正色躬身一禮:「肖師兄好。」
肖群笑呵呵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封玲瓏,目露驚艷,對季江南揶揄道:「師弟好福氣。」
封玲瓏臉色一紅,有些羞澀,季江南也一瞬有些臉燒,卻並沒有解釋什麼。
肖群大笑一聲,很是自來熟:「我昨天才剛起了一網魚,現在還鮮活著呢!你們還沒吃早飯吧?走走走!我親自下廚,好好招待你們幾天!」
季江南復一禮,帶著封玲瓏隨肖群一起離開了蘆葦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