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老鬼中的老鬼
封玲瓏徹底迷糊了:「我不明白。」
「梁刀,」季江南道,「六扇門。千機唐門在蜀中歷史久遠,從成立起就是可問鼎一方的存在,早年壓得奇門一脈傳承凋零,致使欽天監一職徹底從皇室消失,至今僅存王家一脈,鼎盛時期曾一手督造前朝浮屠秘庫,千機唐門一般不涉江湖紛爭,前朝能容忍是因為有火器的限制,但今朝沒有火器,冷兵械中又以千機唐門和離火劍廬為首,可與離火劍廬一昧守成相比,千機唐門的各類創新層出不窮,從戰場上的飛鳶,神臂弩,到江湖上的層出不窮的各類暗器,千機唐門等同掌控者整個大晉最精銳的兵器,這是任何一個帝王所不能容忍的,這些不能掌握在帝王自己手裡,將寢食難安。」
「機關暗器是千機唐門存世的根本,一旦交出這些,併入皇家,千機唐門就會消失,近兩年來朝廷一直著力打壓江湖勢力,而歷任川陽道總捕頭的任務就是不遺餘力的削弱千機唐門的勢力,而後者也不會坐以待斃,帝王要親自掌握戰爭利器,千機唐門要竭盡全力保住門派基業,這才導致了廖千鴻與藺亭舟的悲劇,藺亭舟現在在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守住這份基業,六扇門中,有個獨立於三十六道之外的部門,叫做夜梟,夜梟成員的培養,外人無從知曉,一些家族都會從小培養死士,如果這個黔陽聖女本身就是一個夜梟,六扇門中能人異士不少,殺掉一個黔陽大山裡的苗女,再送進去一個無論從外貌還是言行上都無可挑剔的假貨,並不是不能做到。」
「藺亭舟與廖千鴻這對雙子星一旦反目,千機唐門就只能繼續半死不活的存在著,逐漸被六扇門吞噬,如果當初藺亭舟真的放廖千鴻離開,那才是真正的元氣大傷,兩策擇其一,無論藺亭舟怎麼選,六扇門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季江南道,「或許廖千鴻遊歷到黔陽只是一個意外,但確實給了那些眼睛一個機會,當初黔陽聖女離開機關城,帶走的恐怕不止是腹中的孩子,機關城內的部署,才是重中之重。」
「那陸如笙……」封玲瓏輕聲道,語氣逐漸低落下去。
季江南沒有說話,一開始他以為梁刀與藺亭舟之間恐怕有所關聯,後者想藉此來緩和與廖千鴻之間的關係,但若照現在的猜想,陸如笙凶多吉少,梁刀脫離六扇門多半也是個幌子,他只需要有人將陸如笙的消息帶出去,等廖千鴻來尋人的時候再殺了陸如笙,一個本來已經絕望的人突然看見希望,但這道希望的光還沒開始照亮就突然熄滅了,那會對這個人造成怎樣毀滅性的打擊,就算不死,也會徹底瘋魔,全盛時期的梁刀要殺人,就算藺亭舟親自來,也沒多少把握能保得下來。
廖千鴻就算不死在玉華山,他活著回到機關城,也會將怒火盡數轉移到藺亭舟身上,他被藺亭舟騙過一次,就會理所應當的認定藺亭舟再騙他第二次,故意要毀了他所有的希望。
在現在的廖千鴻眼裡,藺亭舟就是一個十足的偽君子真小人。
一個九品器師要發瘋,半個機關城就會被打沒。
季江南後背陡然生起一層寒意,他一點都不懷疑黔陽聖女會漠視自己女兒的死,從夜梟出來的人,都是沒有感情的殺人機器,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這是一記針對千機唐門已久的殺招,禍起蕭牆,同門相殘,朝廷只用作壁上觀,靜靜的看這個百年大派倒塌。
翡羽真人自稱元殊子的弟子居然沒引來上清道門的追殺?信陽府尹偷習爐鼎之術六扇門居然坐視不管?又為什麼在他到達小涼城之後先一步殺了信陽府尹?這是要嫁禍給誰?季江南第一時間想到翡羽真人,就在他開壇講法的這天,朝廷三品紫袍大員被殺,這個沽名釣譽的道士,可能一開始,就是準備好的替死鬼。
季江南突然有種窺見了一場陰謀的感覺,脊背發涼的同時又驀然握緊了拳頭,看著小涼城的方向暗自咬牙,那個女人傷了封玲瓏,他剛剛想過要怎麼報復回來,以他的實力與大宗師對陣除了找死沒有第二種可能,想引上清道門入蜀現在看是不可能,很明顯蜀中的消息已經被封閉,至少川陽道的消息已經無法向外界傳達,聶謙的布局滴水不漏,完全沒有破綻可尋。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譚九的那個妹妹,多半沒事,聶謙關陸皓塵入六扇門,除了保護,也有防止消息走漏的意味,畢竟,縱容爐鼎之術的存在,無論在江湖還是朝廷,都是抹不掉的污點,他既無意與嘉興陸家結怨,那就不會讓陸皓塵知道太多。
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季江南看著封玲瓏還略顯蒼白的臉色,目光有些黯然,這潭水他攪不動,聶謙此人心機手段極深,幾次示弱把他都騙了過去,封玲瓏是因跟著他才受傷,而他居然拿對方一點辦法都沒有,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吞心蝕骨。
季江南的情緒變化,封玲瓏向來能最快察覺,聰慧如她,自然想到了季江南的心結,沒有細語安慰,反而柳眉倒豎,一臉怒氣沖沖,轉頭對季江南道:「我不管!大宗師有什麼了不起的!下蠱這件事我還沒輸給誰過!等你的事情辦完了,一定要幫我打回來!我一定要給她下十條八條黑線蠱!」
季江南一愣,獃獃的看著眼前臉氣成包子的少女,剛剛還疼得水霧瀰漫的眸子現在直直的盯著他,像在外面受欺負了的小貓,期待的等著對方幫她欺負回去,滿眼的期待和信賴。
季江南剛剛還有些低落的心情突然又好了起來,輕輕幫她捋了捋披散的長發,目光柔軟,擁她入懷,說道:「好!我一定幫你打回來!」
封玲瓏臉貼在季江南的胸口,眉眼彎彎的笑了起來。
所有溫言細語與無理取鬧,你懂,我就在。
盛京。
信陽府尹徐釗被殺,這是大晉朝近年來第一個被暗殺的朝廷三品大員,晉皇震怒,徹查的旨意才剛下,六扇門總捕頭蘇衍就呈上了徐釗私下勾結凈土宗餘孽,私修爐鼎之術的罪證,還有人證數名,令有徐釗在信陽府界大肆修建道觀,奉養江湖術士以求長生,貪污受賄,奪人妻女,私下買賣官職,濫用私刑等多樣罪證。
堂堂三品紫袍大員,肱股之臣,就是這樣為朝廷辦事的。自戶部尚書徐開之後,再次有大臣貪腐受賄,把朝廷官職當貨物交易,單私修爐鼎之術一項,就夠徐釗死個幾回了。
爐鼎之術,那是臭名昭著有悖人道,頂著風都能臭幾十里的名聲。朝廷發放俸祿,就養活了這樣一群豺狼之輩。
晉皇看罷那一篇篇呈上來的罪證,隔天下旨,徐釗九族流刑,發配津南,子孫五輩之內,不可經商,不可進學,更不可入朝為官。徐釗屍首不可入葬,也夠你以食之。
滿朝皆驚,罪責九族,非欺君大罪不可。前些時日因徐開案才被查了好幾遍的眾官員唯恐陛下再次動查賬的念頭,都非常有默契的沒有再提徐釗一個字,只覺得最近陛下的性子越發易怒,就連太子都被當朝責罵了好幾次,文武百官戰戰兢兢,唯恐觸了陛下的霉頭。
在一群眼觀鼻鼻觀心的官員中,唯有一人站在上首氣定神閑,蘇衍一身墨里鬥牛飛魚,腰掛儀劍,抱著笏板,神態自若,不動如山。
不少官員內心暗暗啐了一口,狗仗人勢的東西!六扇門就是陛下牽在手裡的一條狗,虎視眈眈的看著所有人,稍有不對就一頓亂咬,不啃到血肉模糊絕不撒口!
罵歸罵,但文武百官心裡清楚得很,蘇衍確實是狗,就算是他收集來徐釗的證據,但真正要徐釗死的,其實是高坐在龍椅上的那一位。
當今陛下非先皇親子,有了這一個先例,各封地的王爺們都不會安分。是他給了六扇門凌駕於百官之上的權利,相當於在每個官員頭上都懸上一把劍,隨時都得小心它會掉下來斬斷自己的腦袋。
小涼城。
譚九站在城牆上,發愁的看著下方拿著一根枯樹枝甩來甩去的少女,他本來生得就丑,這一愁眉,越發丑得不忍直視,越看那傻不拉幾的姑娘越氣,咬牙道:「狗日的李愁給老子的什麼葯!老子一個好好的妹子都快變成傻妞了!」
身後有人笑道:「誰讓你下錯葯的?讓你給陸皓塵下藥,你倒好,給自己妹子喝了。」
譚九的臉一下就垮了:「誰知道那丫頭全喝了!若不是我被絆在汴京一時回不來,怎麼會有那群王八犢子的事兒!」
那人上前一步和譚九站了個並排,是個長相頗為文雅的男子,眉眼溫和很是耐看,穿了一聲青色道袍,手持一把墨玉摺扇,手指格外修長,往那兒一站就是一派雅士風流。
「你去司徒九的地盤搞事情,沒讓你傷筋動骨的回來,就已經是對你很仁慈了,知足吧!」聶謙摺扇輕搖。
「我沒搞事情!我就去找妹妹!」譚九不服。
聶謙搖頭笑道:「你好歹也在六扇門混了幾年了,司徒九是什麼人你不知道?那可不是一個會跟你講道理的人,不是在殺人就是在去殺人的路上,你還指望他講道理?」
譚九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說得好像你會講道理一樣。」
聶謙轉過頭,非常認真的說道:「我一直很講道理,我這個人向來講究以理服人。」
譚九越發鄙夷:「我知道啊,因為見過你不講道理的人都死了。」
聶謙惋惜的搖頭:「朽木不可雕也,什麼話都說透了就沒意思了不是?」
譚九懶得跟他扯皮,換了個話題:「你貌似把那個小傢伙給嚇著了。」
聶謙搖扇的手一頓:「你說季江南?呵!你小瞧他了!能讓司徒九另眼相看的人,怎麼可能就這點能耐?以一人之力推翻了襄王在東陵的布置,這個少年人的心智手段可不輸任何人,他一時找不到辦法,可不代表永遠找不到辦法,信陽府的事不是他該摻和的,這是一個很聰明的小傢伙,稍微提點一下,就立馬明白過來,抽身遠退,是個明智的選擇。」
「所以你讓他去找殷元柏的晦氣?」譚九說著,不住搖頭,「我不覺得他能對付得了那隻老狗,那老傢伙年紀大了,沒什麼顧忌,就想守著那一畝三分地,誰來都撲上去咬,跟瘋狗打交道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兒。」
「別人去或許會被嚇住,但他不會,」聶謙愉快的笑了,「要不要咱倆打個賭?就堵殷元柏那老東西的好日子到頭了。」
譚九不信:「賭就賭!我贏了就讓我揍那狗日的李愁一頓!」
「成交!」聶謙摺扇唰的一收,腳步輕快的轉身離開。
譚九看著聶謙走遠,突然回過神來:「壞了!沒說他贏了要什麼?」
譚九頓時愁眉苦臉,心底暗搓搓的希望殷元柏那個老貨一定要撐住,就算不能揍李愁一頓也不能讓他輸了,這小辮子要是被聶謙揪住了,那指不定要他去幹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
聶謙其人,是個心機深沉的老鬼,哦不,老鬼中的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