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也算不打不相識
裴南歌在天光熹微中送別老爺子,徑直來到了大理寺。
新到的醫工誠惶誠恐地同她問好,值守小吏連連賠笑招呼她。她今日不如往日那般折騰,隻安安靜靜等人,看得來來往往的大理寺同僚都有些難以置信。
而她今天要等的也不是蕭武宥,是李子墟。
不多時李子墟踏著晨光進來。裴南歌上前擋住他的前路,拽起他往門外走,不明所以的李子墟就這麽被拉到大理寺外,他還以為裴南歌是要關心何時啟程,趕緊解釋道:“昨夜蕭司直回大理寺已將一切打理妥當,過會兒他就將報請顧少卿,最遲午後啟程。”
“我不是說這個,”裴南歌細柔的聲音帶著遲疑,“我……我是來道歉的。”
她昨天就已經想通了個中關節,隻要她不做令蕭武宥反感的事,就還是有機會博得他的垂青,所以,她決定勇敢地承認自己的錯誤,與即將同蕭武宥出生入死的同僚化幹戈為玉帛。
“道歉?”李子墟倒是對她前後的反應不大習慣,“裴姑娘你這是……”
“昨日之事是我不對,”裴南歌說得誠懇,“我不該那般說你。”
李子墟半晌才明白過來,他確實也沒往心裏去:“不要緊,我也沒往心裏去。”
裴南歌深吸口氣,雖然是戰略性認輸,但還是覺得應該把原因說清楚:“也許你也看出來了,我一開始確實不待見你,所以故意為難你。”
李子墟還是笑著:“各人有各人的喜好,總不可能強人所難。”
“可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刁難你嗎?”裴南歌眨眨眼,白皙的麵龐因為說話太快而染上一抹紅暈。
李子墟亦學著她的樣子眨眼:“為什麽?”
“坦白說,我看你不順眼是因為外麵的人都誇你,大理寺的人都欣賞你,相反,他們從來沒誇過五……蕭司直,”裴南歌直言,“所以我覺得你因為參加了科舉就輕而易舉否定了他這麽些年的努力。”
“裴姑娘對蕭司直的事真上心,”李子墟顯然也明白了她的心思,“蕭司直是在下敬重的前輩,在下到大理寺是學習如何斷案,不是學習勾心鬥角、拉幫結派的,至於外間流言,傳得太久人們就膩了,你我皆可不必理會。”
裴南歌長長地鬆了口氣,緊皺著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那就好,眼下我們把話都說清楚了,以後就不再互相為難。”
明明自始至終隻有她在為難他,但李子墟還是含笑點了點頭。
“對了,在下有個疑問想請教裴姑娘。”李子墟神情認真地說道。
裴南歌狐疑看他一眼:“你說罷,但是別問我關於案子的事,那我可不懂。”
李子墟笑了:“在下先前翻閱大理寺的奏帖,得知蕭司直乃蕭娘娘子侄,照理說司直應當與蕭娘娘頗為親近,但為何當前他會對蕭家諱莫如深?”
“因為,蕭武宥早就與蕭家斷絕關係了,”裴南歌輕聲歎息,“這些東西你當然不可能從帖子上看到。”
“為何斷絕了關係?”李子墟驚訝道。
“明麵上的原因是他看不慣蕭家人恃寵而驕,想脫離家門以自己的實力做受人敬仰的好官。”裴南歌偏頭,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這聽上去也頗為符合司直的脾氣。”李子墟自言自語。
裴南歌的眼前又浮現出當年蕭武宥意誌消沉的頹唐,那一段陰霾既是蕭武宥不堪回首的過往,也是她的夢魘。
“但其實……五哥當年與一位姓江的姑娘情投意合,蕭家卻認為江姑娘配不上他們,”她試圖以平靜的口吻來掩飾內心的波瀾萬丈,但卻不由自主地顫抖,連她自己也不清楚那是害怕還是惋惜,“有一天江姑娘走了,從此以後再無音訊。”
“蕭司直不曾找過她嗎?”李子墟問道。
裴南歌點點頭:“蕭五哥猜是蕭家逼走了她,便去問他們,但蕭家卻攔著不讓他去找。五哥一氣之下就與蕭家斷絕關係,後來他找過江姑娘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沒有找到……”
那位姓江的姑娘正是蕭武宥當年心頭的朱砂,她裴南歌心裏的骨鯁--江宛若。
“明麵上的原因和背地裏的隱情,你願意相信哪一個全憑你自己喜好。”裴南歌看似雲淡風輕的話語卻含著酸楚。
“蕭司直真是性情中人。”李子墟不無惋惜地搖頭歎息,“但在我看來,或許是兩個原因共同促使他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多謝李評事如此讚譽,”蕭武宥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他換了一件嶄新的袍子,在晨光之中更顯溫柔和煦。
裴南歌卻是不知道應當如何麵對他,經過昨天鬧了那麽一出,雖然自己半真半假,但這時候熱情地迎上去撒嬌多少有些不合適,再加之昨天那番直截了當的表白,她還不能確定蕭武宥和其他人心裏怎麽看她。
此刻她很糾結,就連雙腳也糾結到了地底,如落地生根般一動不動。
蕭武宥雙目含笑走到她的眼前,抬手將她淩散開的幾縷頭發攏到耳後:“你肯向子墟道歉,我很為你驕傲,你要知道,多少男子也未必如你勇敢。”
受到了誇讚的裴南歌卻是鼻子一酸,慌忙避開他的眼神,輕輕點了點頭。這種情緒變化的方式太措手不及,她有種賊喊捉賊之後被感化的內疚。
“我過會兒要去向少卿辭行,你先回家收拾,一會兒接你出發,”蕭武宥輕輕拍著裴南歌的額頭,又吩咐李子墟道,“你去馬廄裏挑幾匹壯碩的好馬,記得不要挑那幾匹白鯤駒,南歌被它們摔過。”
裴南歌張口想要反駁蕭武宥在外人麵前替她塑造的形象,但她一望見蕭武宥的眼神就跟心裏有鬼似的說不出話。
她趕緊在心裏替自己鼓氣:這是物阜民豐、豪放真誠的大唐,一往情深的姑娘當眾對心愛的男子表明心意,一點也不丟人,她完全不必要畏首畏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