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假作真時的表白
案情水落石出,趙侍郎向眾人草草道別後回了裏屋,眾人識趣地收案告辭。
夜幕鋪天蓋地罩下來,裴高樞領著刑部眾人浩浩蕩蕩走在前麵,大理寺一眾則相對安靜地跟著。
裴南歌心裏惦記著茅溉被抓之前的那番話,也就懶得去管跟著自己寸步不離的阿九。她忍不住去看蕭武宥,好幾次欲言又止,他不說話,她也隻好把滿腹疑惑咽回去。
覺察到氣氛的怪異李子墟開始刻意搭話:“你們什麽時候知道是茅溉的?”
裴南歌本就無心搭理他,索性拿眼角瞟過去:“猜的。”
李子墟愕然:“那這麽一來你的激將法也太凶險了……”
裴南歌答得無精打采:“反正凶手應當就是茅溉青藍二人中的一個,隨意押一個,如果押對了就找出凶手,如果押錯了那另外一個就是凶手。”
“但你怎麽知道押得對不對呢?”李子墟撓頭,一臉疑惑。
“我當然不知道對不對,我隻是看茅溉指證青藍,才覺得八成是他。”裴南歌垂頭看著自己錦緞雲履的鞋麵,低沉的心緒就像是生根的草木,春風吹又生。
“我明白了,”李子墟摘下了襆頭,“那時候你隻說從香爐裏聞到了醍醐香,青藍沒有反應,反倒是茅溉跳了出來。”
“看來你也不是很笨,”裴南歌看向李子墟的目光少了幾分鄙夷,“茅溉指認的偏偏是最有可能沾染同樣香味的青藍,所以我覺得他肯定是知道什麽才敢這樣栽贓嫁禍。”
“但你又怎麽能保證那個金蠶的故事會把茅溉糊弄進你設好的陷阱裏呢?”
裴南歌在聽到‘金蠶’二字後明顯有些消沉,茅溉行經她身旁說的話仍在耳邊,讓她想不通透。
“我聽說前夥計突然回鄉時就懷疑他已遭人滅口,但同時也確信買香的人並沒有直接與老板來往,如果茅溉沒有與老板接觸,那無論我怎麽胡編亂造,茅溉都未必敢懷疑。”
“裴南歌,”一直沒有答話的蕭武宥突然出聲,“你憑什麽肯定凶手一定在他兩人之中?”
“這……”裴南歌自己先笑了起來,“這是我的感覺。”
“蕭司直,”李子墟目瞪口呆地望著蕭武宥,“這……難道你也是?”
蕭武宥的唇角溢出笑意,他並未急著回答問題而是轉頭看向小妮子:“茅溉說得並不全對,你不僅脾氣像你爹,還有這靈敏的嗅覺也像你爹。但你要記著,世事並無絕對,適合此事的方法不一定適合全部。”
裴南歌心中的陰霾因為蕭武宥溫和的言語散去大半,她心裏一直明白他對這種憑感覺冒險的探案方式甚不讚同,於是識趣地在旁乖巧點頭:“我明白,五哥,我保證僅此一次。”
“但願你記得你的保證,”蕭武宥笑著點點頭,轉向李子墟道,“但是子墟你瞧,很多時候我們為了破案需要嚐試各種方法。”
裴南歌得意地揚眉瞥他,爾後朝著二人做了個噤聲手勢:“你們覺不覺得這案子破得太快了?”
蕭武宥不答話,李子墟卻滿是狐疑。
“因為這件事的巧合太多,”蕭武宥聲音沉穩,“屢試不第卻不曾放棄的馬元突然想要打點仕途;難得一聞的熏香偏巧隻有一家香鋪有貨;一個知道醍醐香的管家卻未必知道醍醐香的來曆。”
“對!”裴南歌就驚呼出聲,“我就說金蠶的傳說是我照別的故事編的,照理說這麽拙劣的方法他不會什麽也看不出來……”
裴南歌慌亂地開口:“先前我聽到茅溉小聲對我說,南詔根本沒有金蠶!他明明什麽都知道,為什麽還要故意走進我們設的局?”
“恐怕隻能去問茅溉,”蕭武宥也想不通透,“子墟,馬元家裏還有什麽人?”
“他母親仍住在老家高郵。我老家在海陵,離得不遠。以後若是回家,我可以順路去替他看看家裏人。”
“嗯。”蕭武宥淺淺應聲,他深邃的目光朝著長安城的東方。
霎時間,詭異的沉默席卷眾人,直到烏青的沉沉夜幕再難抵擋,裴南歌才驚覺先前的凶險。夜幕有些深,她已經看不清蕭武宥的神情,隻能緊緊拽住他的衣袖:“茅溉真的認識我爹?”
蕭武宥輕輕拉開她的手:“很多人認識你爹。”
裴南歌握緊著另一隻手,靜靜地垂下眼簾將想說的疑惑與擔憂盡數緘默。她直覺茅溉提到她爹時的語氣不像是不痛不癢的陌生人,她覺得怪異,卻說不出到底哪裏怪異。
“南歌,”蕭武宥又怎會不明白她的心思,“你爹當年在大理寺斷的案子不少,自然會有很多人認識他,你莫要多想。”
“是啊,裴姑娘,大家都知道裴寺正斷案公正,茅溉既然是吏部侍郎家的下人,應當是聽侍郎等人提起過吧。”一直不出聲的李子墟也出言安慰。
“你懂什麽,你才剛進大理寺幾天……”裴南歌撅著嘴反駁他的話,但她的心情卻因為二人的安慰有所好轉,反而這樣一來更有心思去繼續鄙夷李子墟。
蕭武宥見她還記得為難李子墟,不由責備道:“好好說話,裴南歌。”
李子墟謙遜一笑:“在下在來大理寺之前曾翻閱過大理寺的文書奏表,發現前些年許多案子都是裴寺正主辦,在下深感敬佩。”
聽到別人誇讚自己父親,說不得意是假,但誇的人是李子墟,這讓裴南歌的得意多少折損了幾分。
她依舊故意擺著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眨眼瞧著蕭武宥:“五哥你瞧,大理寺的新人將聰明才智都用在了逢迎拍馬,哪有心思來斷案?”
李子墟麵色微僵:“在下不曾逢迎討好……”
“裴南歌!”蕭武宥的聲音比先前嚴厲,“你之前口口聲聲說庶、士兩族都是大唐子民,如今你可是要打自己耳光?你是想成為那些被你不齒的人?”
“我沒有……”裴南歌委屈地撅著嘴,她心中也明白自己的行為稍微有些過分,但她並不是因為李子墟是士族或是庶族出身才這般對他。
她刁難李子墟的原因從來都隻是因為她認為李子墟搶走了蕭武宥的風頭,擔心他被朝中那幫不懷好意的迂臣拉到與蕭武宥對立的陣營。
想到這些,裴南歌隻覺得心中委屈,鼻尖一酸就要使出殺手鐧--哭。
“不許哭,”蕭武宥對她的慣用套路太過熟悉,“你若是想不通自己錯在何處,往後也不必再跟著我。”
“司直,我並未放在心上。”李子墟未料到二人竟因為他的事情鬧到如此地步,出於愧疚趕緊出言相勸。
裴南歌咬著嘴皮,盡管自己有些委屈,但仔細想想確實也有錯,況且她從來都懂得如何隨機應變。所以她從善如流道:“我知道錯了。”
“大點聲。”蕭武宥平靜的語氣裏是不容置疑的堅定,小妮子的把戲他不會不知道,但他讓小妮子道歉的原因卻並不是她所想的那樣。在他看來,比起強迫道歉,更重要的是讓她知道自己的確有錯。
裴南歌沒想到蕭武宥竟真的要在這件事上計較到底,想了想覺得最好的辦法還是扮可憐。於是她重重咬破了唇角滲出鮮豔的血色,醞釀著的淚珠很爭氣地往下落,偏偏還要表現出故作堅強的樣子狠狠擦淚:“我真的知錯了,請你們原諒。”
她就不信,她都這麽深刻地反思自己的錯誤,蕭武宥還真狠得下心。
事實上,她就算不這麽做,蕭武宥也未必狠心。但還沒等到蕭武宥發話,被這動靜驚動到的裴高樞就往他們這邊走來,看了看麵色沉穩的蕭武宥,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拉起裴南歌的手就要往前走。
“員外郎這是作甚,”蕭武宥一步躍到裴高樞身側,抬手一擋就把裴高樞的手臂擋開,“如果蕭某沒記錯,刑部現下還有要犯待審。”
裴高樞冷笑:“你最好在南歌麵前收起你的官架子,姑且不論裴寺卿待你的恩情,南歌好歹是我們裴家的嬌貴女兒,豈容得你對她放肆?”
裴南歌眨了眨眼,當下的狀況似乎超出了她的預料。她萬萬沒想到在這種時候來替她打抱不平的竟然是自己最嫌惡的堂兄,瞬間就覺得關於這位可惡堂兄的種種惡行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再聯想到蕭武宥,更多時候都是她仰望著他,他不說話,那她就逗著他說話,他生氣,她隻好等他氣消了,他的確不曾真正吼她罵她,但現在與討人厭的堂兄一比較,她就真的是覺得委屈了,本來是裝哭,哭著哭著就成了真的,而且還是越想越委屈。
“員外郎未免憂心太多,”蕭武宥伸手撈起裴南歌的手腕,“我與南歌的兄妹情分隻怕在你之上,做兄長的教育妹妹,不勞煩旁人費心。”
她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竟奮力地甩開蕭武宥的手臂:“五哥,你還惦記著江宛若麽?”
這是一句絕對可以造成三千鴉殺後果的問題,意識到自己踩了別人痛腳,裴南歌當即扯出了一抹難看的微笑來緩解緊張的氣氛:“五哥是不是還是不喜歡我?你要是不喜歡我,能不能再多給我些日子,我再想想別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