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巧設局甕中捉鱉
一語方畢,李子墟瞪大雙眼,連蕭武宥也神色複雜地望著她。
茅溉似已按捺不住熊熊怒火:“姑娘你方才已經說過,老奴與青藍身上皆有醍醐香的味道,依你所言,無論是由我還是青藍、或是死去的馬元,我們任何一人來試,結果都一樣。”
“自然不一樣,”裴南歌心如擂鼓,臉上卻依舊保持微笑,“醍醐香熏染在衣裳之間,兩個時辰內便會消散,但若是經手,香氣則會停留在肌膚十個時辰不散。茅管家你若是焚香那自然是要從手裏過的。”
茅溉見狀當即跪倒在地,目光沉沉地望著趙侍郎和裴高樞:“老奴茅溉雖身份低微,但諸位朝廷命官在此,又怎麽輪得到這不相關的黃毛丫頭誣陷好人?”
“不,茅管家,我並不是在誣陷你,相反,我或許是在幫你證明你的清白,”裴南歌不是聽不出他話裏對女子的蔑視,她努力說服自己不去生氣,將手中的盒子拿在眼前晃了又晃,“醍醐香氣味不散,金蠶就會循著香氣而來。茅管家,你試一試就能證明你的清白……”
她說這話的時候天真無邪,語氣就似一個未長大的小丫頭撒嬌。
偏廳裏的眾人屏住了呼吸等待茅溉的反應,而他的表情已經不再是惋惜或是驚詫,他目光就像穿透過眾人,遊離在遠方。
李子墟悄然移步擋在了門邊,不露痕跡地擋住茅溉可能的退路。從他站的地方望去,正好可以看見裴南歌掩在衣袖下的左手正顫抖不已。
似乎過了許久,茅溉終於緩緩開口:“兩個月前,我挪用府裏賬目賭錢,虧空不少。正好馬元他屢試不中很是苦惱,我就騙他說趙侍郎可以買通關節,但需要銀兩打點。也許他也有些灰心,竟然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你!”趙侍郎不可思議地望向自己的管家,憤怒占據了他嚴肅的麵容。
“我騙他說趙侍郎不能直接收受賄賂,隻能由我轉交,馬元並沒有懷疑,不久就將打通關節的錢給了我,接著我就勇那筆錢填補了府內賬目的虧空。”
裴高樞麵色陰沉,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
“我原本想著,若是他以後沒能中舉我就用別的理由糊弄過去,可沒想到他居然還未等到開考就多次向我提及要親自上門找趙侍郎,我擔心他一直糾纏遲早會讓人發現,一時也想不出別的辦法……”
在場的人都沒有想到茅溉竟坦白得如此之快,一臉委屈的青藍聽到他的話後也摸索著站起身來:“茅管家,我並未得罪你,你為何要害我?”
一直理直氣壯的裴高樞此刻不見任何後悔或尷尬,他穩穩地一拍桌案厲聲道:“大膽茅溉,本官早看出你遮遮掩掩必有隱瞞,還不快從實招來!”
一心關注著事情發展的裴南歌差點又是一個趔趄,她扯動著蕭武宥的衣袖笑道:“接下來就該他們刑部搶功了。”
早有先見之明的蕭武宥拍掉她的手,冷冷地看著急轉直下的局勢。
“之前馬元一直催我,我勉強還能蒙混過去,但前幾天他突然告訴我說要親自登門求見時我就慌神了。我不能讓他和趙侍郎見麵,這樣事情就會敗露。於是就開始計劃除掉馬元,所以就向到了前些時候聽香鋪老板提到過的醍醐香。”
“所以你殺害馬元不是意外,是蓄謀已久?”蕭武宥清朗的嗓音沉穩認真。
茅溉艱難地點點頭:“我知道這幾天侍郎很忙,便故意讓馬元今天來訪。我知道如果換了香料侍郎一定會有所覺察,所以就故意把薄荷混到茶葉之中製造了茶房的混亂,借此讓青藍去燃香,若是被發現也能全部推到她身上。”
青藍恍然大悟,哭得紅腫的雙眼憤憤地望著茅溉。
“他一來我便將他帶到書房,偷偷換上了醍醐香,又趕在香氣還未彌散之前找青藍斟茶,那時候氣味極淡不易察覺,青藍隻停留片刻也不會受香氣影響。”
“可你又如何保證別的人不會去書房?”蕭武宥審訊時的神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豐神俊逸,讓裴南歌情不自禁地癡迷。
“我領著馬元去書房的時候府裏的人多數都瞧見了,他們知道書房有客自然不會打擾。而且我故意讓她們提早準備晚膳,好讓我在膳房守著。我進書房的時候馬元已經昏睡,於是我熄掉熏香捂死了他。”
茅溉的陳述平靜而驚駭,聽不出害怕或是悔恨。
“趙侍郎,對此等敗壞您名聲的家仆無須手下留情。”裴高樞得意地仰著臉。
裴南歌白了一眼自家堂兄,心裏暗自猜測趙侍郎究竟痛恨茅溉害人還是痛恨他損害了自己的清廉聲譽。
“香灰呢?”蕭武宥神情淡然,“你出書房時遇到了青藍,你如何處理證據?”
茅溉慘淡地扯出一絲笑意,取下係在腰間的布囊,鬆開袋口拴著的係帶,翻手將布囊倒向纖塵不染的地麵,白色香灰隨即紛紛揚揚落下。
裴南歌看到蕭武宥探詢的眼神,她會意地上前躬著身子,拿指尖蘸了抹香灰放到鼻尖輕嗅,淡淡的甜膩香氣混雜著甘鬆清香鑽進她異常靈敏的鼻息,她抬頭朝望著她的人重重地點了點頭。
裴高樞冷嗤一聲,繞過裴南歌跟前,使了個眼色讓身旁的小吏上前將地上的爐灰包好。明白刑部用意的裴南歌雖然憤憤卻還是不得不將香爐交過去。
趙侍郎低下頭聞了聞布絹上的爐灰,又比對香爐裏的味道,蹙眉點了點頭。
裴南歌扁唇,心裏狠狠恥笑堂兄對她的不信任,伸手上前準備接回香爐,不料裴高樞長臂一抬就將她攔在一旁,理所當然地自趙侍郎手中接過香爐收好,末了還挑釁看了一眼大理寺眾人。
裴南歌氣不過自家堂兄欺人太甚,用不易被人發覺的力道一個勁地猛捶著裴高樞的手臂,試圖蹦出他的鉗擋。
蕭武宥朝正在看他的裴南歌擺擺手,示意她退到自己近旁。他平淡的麵容之上未見水落石出時慣常的欣喜:“不如就再交代詳細些罷。”
茅溉恣肆的笑聲漸漸低沉:“我當然不會讓香鋪的人認出我,所以就找了個乞兒幫我買,而且那天我還特地想法支開了老板。後來想想還不放心,幹脆就連賣香的夥計也打發走了,沒想到醍醐香竟然還有玄機。”
裴南歌疑道:“你當真隻是把他打發回了老家?沒有殺人滅口?”
“怪隻怪他知道得太多,”茅溉看裴南歌的眼神裏盛滿理所當然,“他這輩子隻能在京城荒郊做孤魂野鬼……”
裴南歌心裏的猜測得到證實,不由憤慨至極:“你簡直罪不可恕!”
“行了,趕緊把他帶回去!”一心想著早點破案邀功的裴高樞哪肯放過這樣好的機會。與探討茅溉是否罪不可恕相比,他更希望盡快結案邀功。
蕭武宥一個箭步來到茅溉跟前,左右揚手重重拍掉小吏扣在茅溉肩頭的手,抬臂又將其他幾人擋在方寸之外:“審訊乃大理寺分內之事,怎敢勞煩刑部。”
“蕭司直,別說裴某沒有事先提醒,”裴高樞雙手搭上被擋開幾人的肩頭,“茅溉數罪並犯且不知悔改,若是大理寺看守出了岔子,個中責任你擔當得起?”
蕭武宥徑直走到裴高樞身側:“不勞刑部費心,大理寺戒備森嚴。”
裴高樞瞪向蕭武宥,“蕭司直,大理寺長期倚仗皇權特許越權行事,陛下雖不計較,但你們不能無視唐律,這都是祖宗訓製,我勸你還是莫要違背。”
蕭武宥若有所思地望了眼裴高樞,冷冷退到茅溉身後不再阻攔。
裴高樞見狀得意一笑:“蕭司直明白最好。裴某先將嫌犯帶回刑部錄述,待備案之後自當交還大理寺鞫訊,蕭司直不如還是及早回去商談量刑之事為好。”
話音剛落,伺在他身旁的幾個大漢已經一左一右架起茅溉往屋外拖。站在門口的李子墟看了看蕭武宥又看了眼裴高樞,隻得讓出道來。
“茅管家,”當茅溉等人走到門口時,裴南歌忽然開口,“你想看看這盒子裏的金蠶嗎?”
茅溉停住腳步,神色複雜地看向裴南歌,終於艱難地點了點頭。
“啪”,裴南歌打開盒蓋,絳色錦緞上躺著一枚小巧玲瓏的攢珠蝴蝶釵。
她拿出泛著金色光芒的珠釵,嬌笑道:“這是我家長輩提前送給我的及笄禮,我也不算騙你,這也算是金蠶破繭而成的金蝶。”
“其實我對醍醐香的了解未必比你多,”裴南歌撓頭,“金蠶的傳說也是我從誌怪小記裏看到的故事,我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這麽巧你恰好不知道。不過……就算你知道,我也能咬定不放讓你覺得自己了解得還不夠。”
蕭武宥淡笑著搖搖頭,也許在場眾人中隻他最清楚,她的確有這種本事。
茅溉先是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繼而大笑:“怪不得聖人曾說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我今日才算明白,裴家小娘子,你果然像極了你那急躁的父親。”
裴南歌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在她看來,茅溉與父親是完全不會有任何往來的兩個人,但自陌生人的口中聽到自己的父親,這種感覺真的相當奇怪。她似乎一閉上眼就能看到衝天的火光,透過茫茫火海再也看不見父親英武的身姿。
她求助地看向蕭武宥,而他隻是牽起唇角依舊安然地看著她,她張口想要說出自己心裏的恐懼,可話到嘴邊隻成為一縷歎息,因為在這種時候,不刻意去想起就是最好的安慰。
押著茅溉的人見他們的話已經說完,也就推著犯人往前。直到他們經過裴南歌身邊時,她的臉頰再也牽不起好看的微笑,她分明聽見茅溉小聲說:“南詔根本沒有金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