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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少年聞名終得見

  酉時六刻,天未黑透,長興坊內吏部趙侍郎的宅邸已亂作一團。


  蕭武宥飛快地走在前邊,裴南歌卷起窄袖淺邊提著長裙,奮力地追趕著他的步伐,好不容易追著走到了他的身旁,一抬頭就發現趙府已經到了。


  裴南歌氣息還未穩,就聽得一聲“司直”,一個青色的身影已拱手立在蕭武宥的身前。這個聲音頗為陌生,她在大理寺中並未聽過,在強烈的好奇中,她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簾去打量來人。


  隔著蕭武宥寬厚的肩膀,她看見那人劍眉明眸青袍青冠,微鬆的領襟垂翻出清峻的褶皺,襯得他麵如冠玉。


  她一時驚訝,竟忘記收回自己的目光。而對麵那人似是發覺了她的目光,原本正欲稟報案情卻突然凝眉不語,警惕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這位是?”


  “李子墟?”蕭武宥似乎同樣未料到新來的同僚會出現在此處,但他的驚訝和不悅明顯比裴南歌少,“這是裴寺卿的孫女南歌。情況如何?”


  他隻簡簡單單說明裴南歌的身份,李子墟亦不再多問。反倒是裴南歌扁著嘴輕哼一聲,她心中明白,這人正是近日坊間越傳越神的大理寺評事李子墟,在她看來隻會讀書考科舉的大草包。


  “邊走邊說,”李子墟側過身在前方引路,“趙侍郎從宮中回來後發現來拜訪的學生死在了自己府上。”


  蕭武宥聞言蹙起了眉頭:“過兩月便是官吏選授,怕是要有所累及。”


  李子墟點頭,一個跨步躍過趙府門檻:“事發後,趙侍郎已經命人嚴守府裏各門,沒有可疑人等進出。”


  蕭武宥望了一眼侍守在趙府門前的僮仆,輕輕頷首。


  此時,來不及換去朝服的趙侍郎也出來相迎,領著一行人直奔案發地書房。


  趙府的書房與前廳隔著兩條回廊,周圍甚是幽靜,院子裏的桃花仍在盡情享受著時日無多的春光明媚。


  書房中的擺設還很齊整,正中的桌案上亮著的一盞孤燈,寥落的燈火映在死者趴在桌案的半張臉上,說不出的陰森可怖。仵作扶起死者趴著的頭顱,露出了另外半張同樣煞白的臉。


  饒是跟著大理寺見過不少風浪的裴南歌,目睹這般情景後忍不住一陣惡心。


  “趙侍郎,死者是你學生?”蕭武宥不動聲色將南歌帶到身後,朝著李子墟和薛主簿使了個眼色,二人當即會意,轉過頭去查看書房各個角落。


  趙侍郎點頭:“我回來時晚膳已經備好,剛一落座就聽茅管家說馬元來了,所以我本是打算讓管家將他帶過來用了膳再談,可茅管家去了沒多久就回來說馬元出事了,我跟過去一看……”


  趙侍郎沒有說完接下來的話,他指向屋子中間的案幾,皺著眉別過頭去。


  裴南歌心中明白,事情是在吏部重臣趙侍郎家中發生,關乎官家顏麵,不得不拉上大理寺來處理。然而這樣的案子,對於蕭武宥等人來說卻不見得是好差事。處理得好,對大理寺、刑部、吏部和聖上都有交代,可稍有不慎,大理寺不僅搶了刑部的差事,更可能得罪吏部或是惹怒聖上,這可就裏外不是人。


  心中一番計較,裴南歌也就對這樁案子上了點心,不知不覺嗅起四周的味道。


  趙侍郎畢竟是見過風浪的人,應對這種情況比家中其他哭作一團或直接嚇暈的人都要理智,不過才問了幾句話,家中跟這個案子有關的人都已經被召集齊了。


  “誰最先發現馬元屍體?”蕭武宥的目光淡掃過眾多僮仆,又落在屋子中間的桌案上。


  “老奴第一個發現馬元屍體,”一位鬢角微霜的男子躬身道,“老奴茅溉,是府上的官家。今日在門口遇見來訪的馬元,老奴認得他,因為見侍郎還沒回來,就將他帶到書房裏候著。”


  “趙侍郎回來後也是命了你去帶馬元來偏廳用飯?”


  “是,老奴一進書房就看到馬元趴在案上,喊了幾聲都沒有回應,上前一探才發覺情況不對。老奴本想稟報侍郎知道來定奪,出來時正好遇到路過的青藍,就讓她守在書房門口留意馬元的情況。”


  蕭武宥抬眼看了看趙侍郎:“既然你當時已經發現不對,為什麽不找大夫反而要稟報趙侍郎定奪?”


  茅溉麵露難色:“因為老奴並不能確定馬元的生死,而且……而且這畢竟是在趙府,老奴擔心此事傳出去後對侍郎不大好……”


  一旁的趙侍郎點了點頭算是對茅溉這番話的肯定。


  蕭武宥眼角的餘光瞥過呆滯的裴南歌,轉頭對僮仆問道:“誰是青藍?說說你看到的情況。”


  “婢子就是青藍,”一名淺藍色衣裙的婢女往前走出幾步,“客人來後,茅管家就吩咐了我們上茶。婢子經過書房時是正準備進來添水。在門口遇見茅管家說裏麵的人不對勁,讓婢子守著,一直守到他們都來了,才知道裏麵的人死了。”


  蕭武宥眯著眼,擺手讓青藍退回。


  他一回過頭就看到李子墟正擺弄著一個奇形怪狀的物體,他手裏的素帕上躺著一方刻著歪斜文字的鏤空滑紋銅爐,形狀好似金狻猊。


  “這是何物?”隨著蕭武宥的發問,裴南歌也忍不住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一臉沉痛的趙侍郎看了眼銅爐道:“趙某喜愛焚香,這個香爐是從西市一位胡商手中尋得的新奇玩意。”


  李子墟將那香爐翻轉,卻不見裏頭盛著的香灰:“這裏頭並沒有香灰,擺在書房裏難道不曾用過?”


  趙侍郎一驚,目光嚴厲地看向茅溉,茅溉立即躬下了身子:“老奴今日已吩咐青藍燃香。”


  被提到的青藍也戰戰兢兢躬身回答道:“婢子辰時便燃了甘鬆,打掃書房的姐姐們應該都聞到了。”


  一旁的幾個侍婢紛紛點頭,並小聲澄清她們未曾打掃過香爐。


  蕭武宥聞言眉梢輕揚,接過李子墟遞來的香爐,悄然拉著裴南歌背轉身,長臂一伸將香爐遞到裴南歌眼前:“聞聞。”


  這一番動作一氣嗬成倒也並未被別人發現,隻除了在一旁離得很近的李子墟。李子墟很識趣地選擇了不露聲色地將二人的小動作擋在身後。


  裴南歌將那香爐放到鼻尖輕嗅,香氣入鼻時她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她緊緊挨著蕭武宥,壓低聲音陳述她的觀點:“味道不對,確實有甘鬆的味道,但還有別的味道,不是甘鬆、蘇合這類熏香。”


  蕭武宥頷首,悄聲道:“一會兒你去那群人跟前聞聞看是否有類似的味道。”


  裴南歌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那邊的僮仆,靜靜地點點頭。


  這邊李子墟見他二人已經恢複如常,正想要再詢問些別的,卻見仔細檢查屍體的仵作已經站起身來,似乎是已經完成了查驗。


  “死者應是一個時辰前氣悶致死,身上並無明顯傷痕,生前應當沒有與人發生激烈打鬥,銀針試過死者喉部以及案上的茶水,不是中毒。”


  “一個時辰?氣悶?”蕭武宥仰頭環視書房緊閉著的窗戶,“是否有內傷?”


  幾個小吏已將屍首搬移,仵作也忙著擦手:“看死者的神情,死前應並未經曆痛苦,方才我也仔細驗過死者身上各處,不曾發現淤青或內傷。”


  李子墟道了一聲“有勞”就與蕭武宥一同沉默下來。


  鼻尖依然在與先前的氣味作鬥爭的裴南歌暗自覺得這樣的情況略顯不著調,將眼前的情況聯係在一起看來,馬元死於一次意外,這個意外竟是趙府書房不透氣。


  這個結果太尷尬,不管別人信不信,她反正是不信的。


  “五哥,那熏香的事尚未清楚,事有蹊蹺,絕不可輕下定論。” 她急忙拽著蕭武宥的衣袖小聲提醒,生怕大理寺因為證據不足不得不就此定論。


  蕭武宥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他卻依然皺著眉,此刻他們現在手中擁有的線索不過是道不出名的香料,這的確算不得多有力的證據。


  “趙侍郎曆來治家嚴謹,此事若不查清也難還侍郎公道,隻怕府中的這些人還要再細問一番,還請見諒。”


  趙侍郎點了點頭表示願意配合,蕭武宥又吩咐另一名同僚道:“你仔細查查這一、兩個時辰內在趙府附近出沒的人,吩咐長安城的守衛對出城的人嚴加查看,發現可疑人等立即帶回。”


  “蕭司直,現在才想起長安城的守衛未免也太遲了。”


  蕭武宥話音剛落,趙府書房門口就響起一陣沉沉的腳步聲,輕蔑的男子嗓音先人一步回蕩在原本安靜的屋子裏。


  “堂兄來了!”裴南歌慌忙躲到蕭武宥身後,悄悄望向書房門口,待她看清走在一行人前頭的那名麵色不善的綠袍男子時,她連忙縮回了腦袋。


  “大理寺果然清閑,放著寺中下獄的囚徒不審,倒時時惦記著來搶刑部的差事。”裴高樞仰頭邁步,說這話的時候並未看向屋子裏的幾人。


  躲在蕭武宥身後的裴南歌暗自吐舌,看起來,盡管叔祖父一再遭受貶謫,但他的孫兒卻並沒有因此收斂目中無人的脾氣。


  其實也不怪裴高樞對大理寺有意見,自從武後登基改朝以來,大理寺就越來越多地插手京都和其他各地的大小案件,屢屢與刑部起摩擦。久而久之,兩司倒真有幾分勢同水火的陣仗。


  “我方才還納悶如此場合怎能少得了刑部,”蕭武宥亦沉著臉,不太愉悅地朝李子墟介紹來人,“李評事,這位就是刑部從六品員外郎裴高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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