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東宮
“都起來吧,”朱允文的聲音響在耳畔,好聽極了。一席雪色流雲錦緞顯得分外儒雅,繡著金蟒騰雲的紋樣,別有一番氣勢。腰間掛著一枚藍田玉佩,色澤幽深,兩側是祥雲紋案,當中刻著龍遊九天的圖騰,文理清晰,金龍口中銜著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分外耀眼。這玉佩,有些熟悉,卻又說不上來。
朱允文臉上洋溢著笑靨,更勝過這五月春光,隻覺滿園花木都顯得黯然失色。恰如一株出水白蓮般不染凡俗,清濯明媚,恍如異世而來。
“喲,難得長孫殿下有興致來禦花園遊玩。”薛貴妃臉上堆滿了笑容,說話聲音也變得柔和起來。
朱允文悠閑道:“本宮是被這《陽春白雪》的曲子引來的,宮中許久不做此曲,甚是懷念。還記得,這是當年皇祖母最鍾愛的曲子,難得貴妃也喜歡賞此曲。”
原來如此,薛貴妃賢德遠不及當年的馬皇後,馬皇後菀逝已久,自己卻遲遲沒能封後,怕是心生嫉妒以致不喜歡此曲吧。
馬玉瑩原本無精打采,自見到朱允文,目光便停在他身上,舍不得移開。嬌笑道:“此曲甚美,玉瑩也是喜歡的緊。”
朱允文這才關切道:“你身子才剛有起色,切勿累著自己。”
馬玉瑩聞言臉上紅霞遍布,分外嬌羞的模樣,看的薛貴妃心頭歡喜。
朱允文方留意到一旁的我,我心中一顫,糟了,今日怕是躲不過了。
見到是我,朱允文頗覺詫異,繼而臉上堆上濃濃笑意。如此清澈而美好的笑容,使得我竟不由亂了心跳。
“這女官所犯何罪,何以受如此重型?”他把玩著手中的折扇,似是漫不經心問道。
“她私作此曲,乃是對先皇後大不敬。如此不知禮數,難道不該重罰,以儆效尤嗎?”薛貴妃笑道。
“原來如此,那倒是該教訓一番。”他笑言,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心頭一顫,或許是他早已忘了我,葉傾城啊葉傾城,你當真是太高估自己了。
無妨,我們本就懸殊之至,況且他身為儲君,日理萬機,焉能記得我一個小小女子。盡管這樣安慰著自己,仍不由濕了眼眶。
片刻,朱允文又道:“貴妃以為我東宮宮人調~教的如何?”
“東宮由殿下親自主理,宮人們自然也是才德過人,出類拔萃。殿下何出此言?”薛貴妃疑惑不解。
“既然本宮調~教宮人還能夠讓貴妃看得過眼,不知可否將此女交由我東宮,日後自然會調~教的出色,也免惹了貴妃心煩。”
我頓時不知心中何種滋味,朱允文朝我擠了擠眉眼,從前相處的種種在眼前浮現,仿若麵前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長孫殿下,隻是我相識的文公子,不由暢快了許多。
薛貴妃心中不悅,臉上卻依舊笑著,“既然殿下開了口,本宮豈有不從的道理。”
馬玉瑩按捺不住,臉上頗有慍色,扯著薛貴妃的衣袖道:“姨母,這……怎麽可以?”
薛貴妃稍使了個眼色,命人放開我,馬玉瑩這才作罷。
我便跟在朱允文身後,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我心中欣喜不已,究竟是因為逃過一劫,或是朱允文救了我,自己也分辨不出,隻顧默默低頭走路。輕移著步子,刻意的踩在四寸見方的金磚正中,繡鞋上的流蘇跟著一晃一晃。
不知走了多久,隻覺“咚”的一下,撞到了前麵的人,一股清香迎麵而來,甚是清冽怡人。抬起頭,正對上朱允文含笑的雙眸。周圍宮人卻也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隻餘我二人。
“殿下恕罪。”我忙躬身謝罪。
朱允文笑意更濃,伸手扶我,“並無旁人,無需多禮。”
我立在當場,不知該說些什麽,仿佛有千言萬語欲噴薄而出,卻沒有任何一種言語能夠比靜默更美好。
隻聽周圍的鳥兒唱的正歡,入眼的是百花齊放的盛景,花香醉人,迷蒙恍惚如墜夢中。
忽覺頭上一沉,似有什麽落於發上,我正欲拂去,他開口道:“別動。”
我見他正色而語,便不敢再動。頭上倏地一輕,他一隻手握拳落於我眼前,待緩緩張開,竟有隻彩蝶翩然而去,隻餘一枚西府海棠的花瓣鋪於掌中。那彩蝶飛不多遠便在我們周圍打轉,似乎很是留戀那縷清香。
我忍不住笑道,“好美。”便輕啟朱唇,將他手中的花瓣吹落。
他癡癡望著我,半晌才道:“沉魚落雁鳥驚喧,羞花閉月花愁顫。”
我羞赧難當,不知說些什麽,半晌才開口道:“剛剛多謝長孫殿下相救。”
他神色間盡是玩味,道:“無妨。難怪我多次尋你而不得,原來你竟入了宮。城兒入宮可是為了我?”他笑問,眼眸深邃,令人迷醉。
原來他已去家中尋我多次,簡短的話語惹得我亂了心跳。不知為何,我竟十分喜歡他喚我“城兒”,第一次,非但不覺突兀,反覺這是世間最好聽的聲音。
可我入宮的目的?想到此處卻有一絲失落從心底劃過,“我……我……”一時間我竟不知該如何作答,我多希望是為了你,可事實上……
他輕笑一聲,分外悅耳。“不過是玩笑一句罷了,城兒無需當真。”
我僵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便道:“殿下若沒有其他吩咐,奴婢便退下了。”
“退下?回司樂司?你方才也聽到了,我可是告知薛貴妃要帶你回東宮調教的,不然你想我威嚴掃地嗎?”朱允文佯裝不悅,帶有幾分孩子氣,惹得我有些好笑。
“可是司樂司那邊……”
沒等我說完,他便搶話道:“我自會派人過去,你且隨我回宮吧。”他言語間多了幾分氣勢,不容人質疑,我隻好隨了他去。
尚未踏足東宮,黃子澄匆匆趕來,說是燕王殿下求見,便先一步回宮。黃子澄侍讀東宮多年,又遷太學東卿,足見長孫殿下對其很是看重,算是心腹了。
我便獨自入了東宮,許是朱允文已經告知宮中眾人,見我來,她們非但不覺奇怪,甚至有些極為熱絡。
東宮裝飾的極為富麗堂皇,屋室飛簷卷翹,鎏金飛瓦,金玉漫地,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遠遠望去,三座殿宇比肩而立,氣勢恢宏。
“修文殿”是長孫殿下的書房,也是太傅為其授課之所,各種書卷古籍琳琅滿目,孔孟之道、程朱理學、墨子、老子、莊子、韓非子等等,可謂是集百家之言,更有《資治通鑒》、《史記》、《孫子兵法》等涉及史實政治軍事兵法的卷宗放置最顯眼的位置。
他畢竟是我大明朝的儲君,涉獵甚廣,想必頗費心神,恐怕絕不是他所呈現出的那般輕鬆自在吧。
“長樂殿”是朱允文平時就寢之所,聽宮女們說,殿下聰慧勤勉,有時修習較晚,便會直接在修文殿睡下。自皇帝壽辰那日,馬玉瑩舍身救長孫殿下重傷,殿下便讓出長樂殿給馬玉瑩修養。自己則日日睡在修文殿,近月餘未踏足寢殿了。
“飛雲殿”陳列最為簡單,卻不失奢華,供殿下習武所用。多是寬闊的訓練場地,四周設有冰刃器具。
我方駐足殿外觀賞花木,馬玉瑩已憤然而來。眾人齊齊跪拜:“玉瑩郡主千歲吉祥。”
馬玉瑩並不理會眾人,直直入了長樂殿。
行不多遠,隻見裏麵走出一女官,二十五上下的模樣,神色清冷。剛剛已有宮女說過,想必這位便是齊景蘭了,早聽聞她行事謹慎妥帖,不懼權貴,深得人心。
隻聽景蘭姑姑行禮道:“見過郡主。”
“景蘭姑姑免禮。”馬玉瑩說著便要入內殿。
那景蘭姑姑又道:“秉郡主,長孫殿下方才來話,說是馬大人多日不見郡主,甚是想念,府上已派人來等候多時。如今郡主身子已大好,當真是可喜可賀。”
“哦?多日來倒是讓姑姑費心了,好,等下我與殿下道別後再動身。”
“殿下正忙著接待燕王殿下,恐怕一時半刻不得閑。”
景蘭姑姑言辭間不似他人那般獻媚討好,明顯已惹得馬玉瑩憤憤。我倒是對其欽佩不已,畢竟在宮中,這樣不屑趨炎附勢之人已不多見。
馬玉瑩便怒道:“景蘭姑姑此言可是趕我快些離去?莫非是在欺我尚未入主東宮?”
“微臣不敢,隻是郡主早晚是這東宮之主,又何須耗費這一時半刻呢?”景蘭姑姑言辭得體,將馬玉瑩堵得說不出話。
景蘭姑姑是將門之後,位及正五品女官,長孫殿下對其信賴有加,日常事務均交由她來打理。馬玉瑩雖心中不滿,卻也不敢在這東宮發作。
隻好吩咐人收拾細軟,憤然而去。
待越過我時,重重剜了一眼,神色間陰狠冷鷙,我心中不禁陡然一顫。
景蘭姑姑將目光落在我身上,走過來道:“你便是殿下新近調來的女官?”
“正是,下官葉傾城見過姑姑。”我躬身行禮道。
景蘭姑姑清冷道:“殿下為人不拘小節,縱容了你也會是常有的事,可你自己若失了分寸,可便別怪我不近人情。我言盡於此,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謹遵姑姑教誨,下官定效仿姑姑,謙恭守禮,恪盡職守。”
景蘭姑姑這才有些笑意:“很好,是個懂事的姑娘。”說著,便帶人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