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晉封
我隨著他們入了西廂,果然寬敞明亮,我的寢房也較之前的稍顯別致些。
屋內陳列著粉飾極好的桃木朱漆的桌椅,上麵放著幾盞琉璃燭台,覆有青蝠出雲紋樣的燈罩,很是美觀。再往裏去些便是內室,正中設有一張輕柔細軟的床榻,冰絲紗幔從頂上緩緩垂下,與祥雲碧海的屏風相互映襯,清風徐徐,帷幔律動,別有一番風情。
隱隱聞得一股花香,扭頭看去,竟是數盆蘭花,清冽馥鬱,很是怡人。
還沒等我開口,便有人笑道:“這是燕王殿下差人送來的,葉典樂,您當真十足的福氣呢。”
我一驚,燕王?
蘭花品行高潔,寧靜淡雅,乃花中君子,古人向來以蘭花來喻學識淵博德行良厚之人。燕王贈我蘭花,恐怕不是對我德才讚許,反倒像是警告我什麽。
眾人議論紛紛,說是能得燕王賜予蘭花乃是我的榮幸雲雲,著實羨煞了旁人。而我卻高興不起來,畢竟入宮尚淺,官升兩級不說,又得燕王賞賜,未免太過惹眼。雖尚未行晉封禮,卻也算名副其實的女官了。
恐怕明裏暗裏又要遭人謗言,多少人等著看我的笑話呢。
轉眼間已是春意濃濃,各種花木競相綻放,一派生機勃勃,諾大的宮室看似平靜,將各種危機隱藏在這柔和的春光之中。
次日一大早,便有宮女催我梳洗,“葉典樂,我們可要快些了呢,今日是您和另外兩位女官的受封儀式,雖隻是在我們尚儀局內部揭禮,可也不好去遲了。”
我笑著點頭,上了淡淡一層妝,發絲挽成流雲鬢,雖樸素無華,卻顯得謙和恭謹,又不失女官的儀表氣度。
穿戴的工夫,教習姑姑已向我陳述了等下晉封儀式的事宜,我心中有些忐忑,卻也默默的記下了。
儀式設在尚儀局正殿上,各女官端的筆直,多半目空一切的模樣,還有的分外桀驁,尤其蕭秋瑾,似乎對我嗤之以鼻。也難怪,她畢竟入宮早,資曆又高,位及六品要職,這種場麵想必見多了。
崔尚儀立於正首之上,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倒是葉挽池,頗顯親和,朝我微笑點頭,我也笑著回應,原本忐忑不已的心瞬間平和了許多。
崔尚儀點頭示意,各女官方紛紛就坐,晉封便正式開始。
“原司樂司女史葉傾城上前受封……” 司禮女官聲音清脆明亮。
我便緩緩出列,眾人矚目之下,踱至大殿正中,眼前如夢一般不真切,腳步有些虛浮,行了這儀式,我便離自己的目標更進一步。方跪拜道:“奴婢在。”
隻聽司禮女官念道:“葉傾城,為人謙恭,不慕名利,寬厚得體,懂禮法,善音律,實乃尚儀局可造之材。現晉封女官,拜司樂司正七品典樂。行~大~禮~”
我連忙行禮致謝,道:“謝尚儀大人厚愛,傾城定不負所望。”
司禮女官接著唱道:“授~官印~”
崔尚儀這時嘴上才有了些許笑容,走至我身畔,道:“日後你便是典樂了,定要恪盡職守,輔助葉司樂興我司樂司。”
我與葉挽池相視一笑,一同道:“下官定不辱使命。”
崔尚儀方執起立於銀盤之上的印鑒,正欲交托於我,臉上瞬間嚴肅起來,十分不悅。
我的心倏地一緊,那印竟非我的七品官印,分明是八品掌樂的印鑒,不知是巧合或是有人故意為之,企圖給我難堪。
眾目睽睽之下,盡管並非我的錯,今日也算是出了大醜了。
我望向席間眾人,皆是一副驚異的模樣,就連蕭秋瑾也是滿麵詫異,接著便嗤笑不已。
一時間所有人都對我飽含嘲諷,甚至有人私下嘲弄道:“她有何資格官升兩級?給個掌樂已經很抬舉她了,果然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呢。可笑之極。”
“就是就是。”
“她憑什麽?”
我難掩堪色,印鑒是由葉挽池親自吩咐人準備的,何以會出了差池?此刻,她望著我的樣子也是疑惑不已,自入宮以來她便對我照顧有加,想必並非她所為,那會是誰呢?
席間窸窣嘈雜,議論的好不熱鬧。
隻聽崔尚儀怒道:“都住口,印鑒是交由誰準備的?”
一個宮女便哆嗦著跪到地上:“是……是奴婢,可是……奴婢不知為何會這樣,奴婢真的不知啊。”
我定睛一看,竟是屏兒。我曾有恩於屏兒,她到底不致如此。難道是葉挽池?
崔尚儀滿麵不快,“帶下去到宮正司受審。”
葉挽池趕忙嗔責道:“如此重要的儀式,你怎這般粗心大意。”又跪地道:“尚儀大人,此事實是下官失職,願一人承擔罪責,即便到宮正司領罰也無妨,請大人恩準。”
我聞言頓時大驚失色,宮正司向來戒律嚴明,凡是進去的人即便能保全性命,也多少要吃些苦頭。葉挽池寧肯一人受罰也要庇佑屏兒,倒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想必這樣的人定也不會動什麽壞心思,許是屏兒粗心也未可知。
我便懇求道:“大人,司樂司事務冗雜,不小心弄錯了也是有的,大人何不給她個機會呢?”
“是啊,奴婢無心的,奴婢無心的呀。”屏兒一個勁兒的磕頭,渾身顫的厲害。
崔尚儀眼眉微挑,似是稍平息了怒火,對我道:“此事顏麵受損的是你,既然你都不予追究,便罷了,倘若再犯,本官決不輕饒。”
我們便齊齊跪拜,“多謝尚儀大人。”
原本對這晉封典禮饒有興致,現在卻也毫無心情了。晉封剛結束,我立即差了屏兒過來訴說原委。
她便一副委屈的樣子,“姐姐,我真的不知何以會如此啊,分明仔細檢查過多次,怎麽到了授印之時就變了呢。姐姐,我是當真放了你的印鑒,不信你可以問新搬來與我同住的蘭兒。”
見屏兒困惑不已,我問道:“那你一直沒有離開過嗎?或許是被人掉了包?”
“沒有啊,我一直在的,嗯……好像也不是,啊,我想起來了,蘭兒是負責保管今日新晉封的八品掌樂的印鑒,今早有人過來催促之時,我與蘭兒不小心撞翻了彼此的印鑒,可能拾起來的時候拿錯了也未可知。”
我笑道:“這樣說來,你日後行事可要警覺些呢。”
“知道了姐姐,好在今日受封的是你,不然說不定我連性命都難保呢。”屏兒邊說邊在胸前順著氣,一副死裏逃生的慶幸模樣。想來又覺不對,愧然道:“隻是連累了姐姐你受人非議,唉,我真是該打。”
說著,作勢就要往自己臉上打去,我趕緊抓住她的手,“無妨,即便沒有這事她們也會冷嘲熱諷一番,忙了一日,快回去吧。”
屏兒這才滿含歉意的離開。
一日下來,我已覺身心俱疲,今日之事,當真是巧合嗎?恐怕我已成了宮人們茶餘飯後的笑柄了吧?
手中摩挲著那枚七品典樂的印鑒,心中起伏不定,不管前路多麽凶險,我注定要義無反顧了。
如此風平浪靜的過了數日,我在司樂司與葉挽池相探究著新普的曲子,外麵便有內監道:“薛貴妃有令,傳樂師去往禦花園奏曲,葉典樂,勞煩您隨著去一趟吧。”
我心頭不禁一顫,薛貴妃?
葉挽池似是看出我心緒,揉揉額頭,笑道:“剛好有些頭暈,一道去禦花園透透氣。”那笑容如此清澈,令人沉醉。
原本難安的心稍稍平靜了些,有她一起畢竟有個照應。
我剛差了幾名樂師一同前往,便有宮女朝葉挽池行禮道:“秉葉司樂,尚儀大人有要事相商,請前往正殿一敘。”
我牽強的笑道:“既然如此,下官恭送葉司樂。”
葉挽池叮囑了那些宮人幾句,便匆匆離去,行不多遠,又回頭望著我,神情中很是擔憂。我方擠出個笑容,示意她放心,這才率了宮人和樂師前去禦花園。
禦花園裏百花爭豔,芬芳奪目,涼亭半露半隱在假山深處。亭裏,一個身姿綽約的女子含著幾分病態甚是婉約動人,一席黃衫襯得她輕靈可愛,正是出愈的馬玉瑩。旁側,薛貴妃一席紅衣華貴逼人,裙裾曵地,輕巧纖儂。
我方率人叩拜道:“貴妃娘娘萬福金安,碧瓊郡主千歲吉祥。”
座上的美人方道:“起來吧,你看這春意盎然的景致甚美,便挑個應景的曲子奏來吧。”
“是。”
我稍加思忖,便吩咐了樂師,奏上一曲《陽春白雪》。百花競放,佳木爭奇鬥妍,清流自假山之上飛瀉而下,泠泠作響,當真是一派盛景。
樂聲輕快流暢,與眼前的景致相映襯,聽來沉醉其中,領略這春光的美好。
曲畢,薛貴妃讚道:“這曲確是好曲,隻是《陽春白雪》訴的是初春的景致,而眼下,已是春意濃濃,以此曲應景,未免不妥吧?”
薛貴妃笑問,卻令人不免毛骨悚然。我忙跪地道:“微臣知錯。”
“枉你已是七品典樂,不知本宮最煩這曲《陽春白雪》嗎?莫非你是故意與本宮作對?”
“微臣不敢。”
“來人,用刑。”言畢,繼續品著手中的熱茶,不予理會。
便有人將我鉗製住,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早已料到難逃此劫。
“如此盛景,貴妃何以動怒呢?”遠遠傳來熟悉的聲音,我定睛望去,明媚的陽光下,那人俊朗非常。
眾人方齊齊跪拜:“參見長孫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