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驚心
我與屏兒相互攙扶著回司樂司當差，見四周沒有人，屏兒突地給我行個大禮，我趕忙扶了起來。
“多謝姐姐救命之恩，從今往後，屏兒以姐姐馬首是瞻。”神色間很是誠懇，反叫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大家同在司樂司當差，又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何必如此客氣呢？”
“姐姐有所不知，蕭秋瑾本是薛貴妃的貼身宮女，侍候貴妃已有五載，最近才調來司簿司。”
“那又如何？”
“我朝自開國以來由皇後主理後宮，隻是馬皇後菀逝不久，這權利便落在了薛貴妃手裏。薛貴妃的父親是都指揮使薛繼剛，朝中正二品官員，可見勢力之大。”她臉上頓時悲愴不已，“那日駢兒無意中偷聽到了他父女二人的談話，這才被薛貴妃找個由頭發落了。你還記得牆角那盆薔薇嗎？我得知後心中十分恐懼，把那盆花放在那裏也是為了時時提點自己，處處小心，切莫步了駢兒後塵。”說道此處，屏兒已是淚雨如柱。“可憐駢兒與我同住已數月之久，唉……”
“她竟然敢如此明目張膽。”我驚異不已。
屏兒擦擦眼淚又道：“對了，你一定要當心蕭秋瑾，薛貴妃一人獨大，故意在每個司局都部署了自己的人，就是要控製後宮的一切。恐怕在這宮廷之中，眼下隻有崔尚儀和尹宮正能夠有些實權，其他女官不過是傀儡罷了。縱然薛貴妃再肆意妄為，卻也要賣她二人幾分薄麵。”
“難怪蕭秋瑾如此目中無人，而且還要幾次三番為難你。恐怕是駢兒的事牽連了你。隻是駢兒聽到了什麽，竟遭薛貴妃滅口？”我疑惑道。
屏兒又左右張望了下，這才附在我耳邊輕聲道出了原委。我聞言頗為驚訝，想不到薛貴妃竟然膽大至此。
“姐姐，你可要保守秘密，萬不可與他人言說。”
我聞言略有動容，屏兒定是將我視為姐妹才會把此事告知與我，遂點點頭。
待回到寢房已是掌燈時分，饑腸轆轆，沒有半分力氣。倏地想起入宮時曾帶了些糕點，立即拿了出來與屏兒匆匆吃了下去。
雖是不是美味佳肴，我們卻吃著分外香甜。
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便點了燈盞，順手做了些針線活。入宮的種種在腦海中一一掠過，或驚訝，或驚心，或感動，或感激。
屏兒已經睡下，眉宇間有些凝皺，似乎睡得不大安穩。窗外的月被烏雲遮了個嚴實，見不得一絲月光。昏暗的燭火將人影拉的老長，周圍一片沉寂，偶爾聞得蟲語韻韻，有些落寞與蕭索。
回想起日間的事，原可以找朱允文尋助，可是到現在依然不知該如何麵對他，又或者，我不敢，轉念一想，他是堂堂長孫殿下，又怎會記得我？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倒是雪琢，他雖未提及過自己的身份，我也並無細問，被欺瞞的好苦。又不禁一笑，覺得自己實在是荒誕，這個雪琢，太會作弄人了，恐怕蕭秋瑾今夜更難眠吧。當時也實在是驚心動魄，好在雪琢沒有治她的冒犯之罪，不然薛貴妃這顆棋子，豈不是廢了。
想到此處不由得有些後怕，薛貴妃對我心存偏見，好在被分派到尚儀局，若是在其他司署，說不定早已暗地裏遭人陷害了吧。
如此想來，倒是應該好好拜訪一下尹宮正。
第二日一大早，空氣分外清新，宮女內監們來往忙碌著。宮正司一派莊毅肅穆，人人臉上皆是一副清冷孤傲的模樣，令人不由得敬而遠之。
宮正司外的小宮女見到我問道：“你是哪個宮的？來做什麽？”
“我是司樂司女史，特來求見尹宮正。”
“尹宮正？大人正忙於要事，哪有功夫見你？”小宮女十分不屑。
“求姐姐幫忙通傳。”我小心的塞給她些銀兩。
她這才笑道：“好，你候在這吧。”
不多時便有內監引我進了內殿，宮正司莊嚴大氣，沒有驕奢琳琅的珠玉，也沒有朱漆鎏金的裝潢。多是雕刻戒令的岩壁以及整齊陳列的刑具，正中掛有“剛正不阿”字樣的匾額，令人心中敬畏。
“奴婢拜見尹宮正。”我屈膝行禮。
“葉傾城，你有何要事？”
“傾城是來答謝大人救命之恩的。”
“救命之恩？嗬嗬，我倒是稀奇自己何曾救過你？”
“一是入宮時分配司署，二是昭陽宮掌摑之恩。大人之恩好比再生父母，傾城赴湯蹈火也要報答大人恩情。”尹宮正默默，隻聞得宮女們往來細碎的腳步聲。
她麵色很是嚴肅，卻走到身畔親自將我扶起。“記住，這後廷本是一家，無所謂將你安置在哪。”說著又掀開麵紗查看我腫脹的臉頰。道：“犯了錯自然要受罰，若是再被我撞見，自然還是要罰你的。”
我心中不由一顫，尹宮正分明偏幫於我，言辭間卻不表露分毫。想不到宮正司也被安插了眼線，驚訝之餘不禁感歎尹熙華為人機敏謹慎。
道：“謝大人提點，奴婢告退。”
回到尚儀局，遠遠聽得裏麵傳來絲竹之聲，倒是悠揚婉轉，卻少了幾分情感在裏麵。
已有不少人在此演習樂曲，均是為今夜的壽宴忙碌著，處處透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到了夜間，毓秀殿外掛滿了手繪彩燈，將大殿映襯得宛若白晝。從帝位往下布有大小數百張貢桌，上好的花梨木製成，朱漆粉飾的極為光滑。置有琉璃燈盞，兩列河陽花燭擺放整齊，燈罩上刻有細密的祥雲紋樣。一派盛世繁華，各族使節及達官顯貴依次入座，秩序井然，雖人數眾多，卻無人喧嘩，隻是輕聲寒暄，彼此問候。
我和其他兩名女史隻是立在不起眼的地方，隨時準備書下些異國風俗之類，尤其是曲樂歌舞等。
不多時，隻聽有內監喊道：“皇上駕到。”接著見皇帝在眾人簇擁之下緩緩立於殿內。
眾人便齊齊下跪道：“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今日普天同慶，都坐吧，”皇帝笑言，不怒而威。
眾人這才起身，這便是我大明朝開國元首。雖然年事已高，仍舊精神矍鑠。一雙眼睛漆黑明亮，富有神采，明晃晃的龍袍將他襯得莊嚴神聖，旁側坐著的正是薛貴妃，一雙鳳目流轉顧盼，舉手投足間盡顯風華。
我定睛望去，一個白衣翩翩的身影映入眼簾，儒雅俊朗，清濯飄逸，宛若謫仙下凡般不然凡塵，嘴上勾著一抹似有似無的淺笑，我的心不由一顫。
我正看的出神，眾使節已紛紛站定，端起酒樽道：“願天朝皇帝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說罷將樽中酒飲盡。
皇帝便笑道：“多謝各族使節前來祝賀，朕不甚榮幸。願與各國結百年之好，哈哈。”
此時，已有宮女內監紛紛添酒侍候。尚膳局的人早已立在皇帝身旁，嚐試菜品。
宴會漸漸開始，有舞女魚貫的進入，樂師輕起琴弦，便是一段婉約明快的歌舞。
我不由得將目光停留在朱允文身上，見他興致並不高，隻是有人過來敬酒時稍加迎合。
雪琢也在其中，離朱允文不願的位置，倒是聽得認真，而後搖了搖頭，似乎並不讚許。
不多時，許是覺得光這樣跳沒什麽意思。見那身著寬敞袍子的高麗使節道：“我高麗的歌舞也是別具一格，隻是不知與天朝相比如何？”說罷，擊掌三聲，便有異族姑娘依次入殿。
那些姑娘身著赤腳露臍的金色舞衣，綴有細密的青玉寶石，走起路來玉石相碰，發出悅耳的聲音。一個個均是肌膚勝雪，腰肢細軟，妝容濃鬱，掛著火熱的笑容。
樂聲漸起，姑娘的舞步輕盈靈動，隨著旋律，像是飛舞的金色蝴蝶。
片刻，隻見姑娘們紛紛向席間的王公貴族舞去，惹得眾人一陣欣喜。席間瞬間香風細細，惹人沉醉。
見賓客大多為之心動，薛貴妃臉上很是不悅。
朱允文和雪琢非但沒有動容，反而相互敬起酒來，仿佛這一切與他二人無關。
此時樂聲陡然一轉，眾人為之一顫，定睛望去，已有一更加出眾的女子翩翩而至，舞步更為娉婷婀娜，媚眼如絲，惹得眾人癡迷不已。
就連顧自說話的朱允文和雪琢也饒有興致的觀望起來。
樂曲漸漸激昂起來，那女子舞步輕快熱情，席間不停的在朱允文與雪琢之間輕移蓮步，惹得眾大臣幹淌口水。
就連皇帝也看的十分投入，隻見那高麗使臣得意道：“常聞天朝善歌舞曲藝，不知與我高麗相比如何？”
皇帝頓了一下，似乎也在心中默認了高麗的舞曲，卻又不甘認輸，笑道：“朕的薛貴妃善舞，可謂妙極，隻是最近染了風寒不宜勞累。尚儀局何在？”
我聞言不禁佩服起皇帝的敏慧，如此說來便並非比不過，哪怕再找人比試，即便輸了也無傷天朝顏麵。
我便隨著其他人立於殿正中，“奴婢在。”
“你們之中可有誰能與之一舞？”
眾人聞言皆是默默，想要贏得比試極其不易，若是輸了，恐怕日後便難以立足於宮中了。
正思忖間，不是誰猛地推了我一把，便不自主的閃出了隊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