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雪琢
我這廂驚魂未定,也不敢再去司樂司,急急奔回了寢房。
站在窗前,雨後的空氣夾雜著草木的清香,不時有幾滴雨水順著屋簷的瓦隙流下來,落入小坑窪濺起數點水珠。
我隻覺渾身一陣寒意襲來,忽的打了個顫。忙裹了被子躺下,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已是第二日,早早醒來頭昏沉沉的,見屏兒依舊睡著,我小心翼翼的挪了出去,輕手輕腳的生怕吵醒了她。
來到尚儀局,見四下無人,我便獨自入了殿去。
將幾排架上的樂史書籍紛紛整理了下,不多時已有其它女官女史紛至遝來,各自忙碌著,為皇帝的壽辰做準備。
“城兒,你今日醒的好早啊,”屏兒來到我身旁幫忙。
“許是這兩日睡太多了,頭總是沉沉的。對了,我要去內務府領些筆墨紙硯來,可用的不多了。”
“還是我去吧,你身體才恢複。”說著便輕快地奔了出去。
等了好久也不見屏兒回來,我正疑惑間,隻聽得外麵喧囂不已。尋著聲音走去,見一群宮女正圍著什麽看。
我擠到最裏麵,見屏兒跪在地上,驚慌失措的模樣。“司簿大人饒命,奴婢並非有意冒犯。”屏兒連連叩拜著。
“你走的這樣緩慢,竟也能撞到我,豈不是故意與我難堪。若是輕饒了你,以後我在這尚儀局如何自處?任哪個宮女內監不是都能欺淩到我頭上來。”
屏兒不斷地懇求著,司簿司女官蕭秋瑾卻依舊死咬著不放。
眼見著沒有什麽轉寰的餘地,屏兒突然死咬住下唇,一個起身便朝牆邊的柱子撞去。我見狀急忙上前阻攔,想必屏兒是抱了必死的決心,用力甚猛。突地撞在了我身上,兩人便一起猛摔了下去。
待屏兒回過神,眼中氤氳著淚花。“城兒,我活不成了。她們不會放過我的。”
“究竟是怎麽回事?”
“城兒,我不是故意去撞蕭司簿的,有人絆了我。你要相信我啊。她們不會輕易放過我的,怎麽辦?”屏兒委屈道。
蕭秋瑾上前,眼中盡是譏誚。“又是你?上次我放過你,你一個自身難保的人也敢替他人求情。”
我微微行禮後,方起身沉著回應,“蕭司簿,你若是鬧出人命來,恐怕崔尚儀也是要拿你問罪的,何苦這樣咄咄逼人呢。”
她略微思忖了下,許是覺得有幾分道理。便緩緩笑道:“要我放過她也可以,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請蕭司簿明示。”
“早聽聞琉球國世子非但儀表堂堂,更是通曉音律,若是有幸能夠聞得一二,給宮人們長長見識,倒是甚好。隻是可惜啊……反正你又做不到,還是犧牲了屏兒也就算了。”說著一副惋惜的模樣,甚是做作。
“好,我這就去請世子殿下。”
屏兒聞言很是懷疑,“算了,城兒,你連世子殿下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又怎麽請的來呢?”
“屏兒,你且在這裏等上片刻,我去去就回。”說罷趕忙離開了。
隻聽身後依稀有人嘲弄道:“真是笑話,一個小小宮女竟如此不自量力,想請動世子殿下,簡直做夢。屏兒,你且跪在這裏,她若一日不回,你便須跪一日;若是一去不回,你便要一直跪下去。任何人不準給她水喝。”
“是。”
我顧不得身上的新傷舊傷,忙朝著那偏僻的殿宇跑去。眼下能夠救屏兒的隻有雪琢了,他雖不是世子,卻也非等閑之輩吧,這樣想著,腳下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不多時便來到殿前,守門的兵衛卻不肯放我進去。“求你們了,性命攸關,我要見你家公子。”
幾個護衛聞言相視而笑,道:“哪裏來的瘋丫頭,快走。”
我正杵在這裏著急,隻見雪琢的侍衛烈鷹經過,趕忙上前拉住他。“我要見你家公子,你認得我的,對不對?”
烈鷹上下打量著我,我趕忙取下麵紗,這才認出來。
“跟我進來吧。”
我重新戴上麵紗,笑道:“多謝了。”
雪琢見我前來拜訪很是驚訝,依舊是那抹紫色張狂的服飾,言語間灑脫超然。
“早知你要來我便讓他們備好管弦器樂,如今準備起來也要費些時間。”上下打量我一番,又道:“倒是這兩次見你怎麽都以輕紗遮麵呢?”
我來不及理會他那般閑情逸致與寒暄的話語,撲通跪了下去。“公子救命。”
他見我如此,困惑不解道:“什麽事,起來說。”
我便將事情的原委簡單陳述了下,隻見他倏地笑了起來,道:“他們要你找的是那琉球國世子,即便我去了,恐怕也愛莫能助啊。”
我想了下卻也不無道理,卻依然道:“公子,傾城不認識世子殿下,即便相識,他也未必願意出手相救,求你了,公子。或許,你假扮他也可以啊,左不過一時救急而已。”
他忽而又大笑一聲,清亮悅耳,“我本就……我本就七尺男兒,豈能隨意扮作他人,被人聽了去,豈不有損本……有損我的英明?”
眼下人命關天,我心中莫名惱了起來。“公子若是不肯相助,恐怕傾城也活不過今日了,隻盼他日公子品簫論曲之時能夠偶爾記得奴婢便足夠了。”說罷,我轉身欲走。
隻聽他緩緩道:“難怪孔夫子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如此氣勢哪裏是來求助的?你這小小女子真是大膽。”雖是責備之言卻又包含了那麽點兒縱容。
見事情略有轉機,我忙回身拜謝:“傾城謝過公子。”
“恐怕你又要欠我個人情嘍。”雪琢說著已經踱開了步子。
我原想在前引著路,怕屏兒有危險,便率先趕來看看情況。
隻見屏兒跪在地上,滿麵憂傷,我趕忙上前拿絹帕替她擦拭額上的細汗。低語道:“屏兒,我沒能請來世子殿下,令你受苦了。”
屏兒望著我道:“沒關係的,城兒,反正我不過是賤命一條。”
“你怎可輕賤了自己的性命,枉我想方設法找人扮作世子殿下,冒著風險也要救你的命。”
屏兒頓時大驚失色,“你說什麽?假扮?”
我趕忙捂住了屏兒的嘴,“噓,小聲點,萬不可被人聽了去。”
那蕭秋瑾便嬉笑道:“量你也沒有這個本事請來世子殿下,人家可是要繼承琉球國朝政的儲君,你個小小女史也配?恐怕是被守門的兵衛給轟出來了吧?”說著,眾人哄笑起來。
我頓時臉上十分難堪。蕭秋瑾使了個眼色,便有宮人上前企圖鉗製我。
遠遠聞得一聲吆喝:“世子殿下到。”我心中頓時鬆了口氣,好在他們及時趕到,隻是不知能否瞞得住。
說話間,已有兩列兵衛分立兩側,雪琢高雅貴氣的紫色儒袍繡有青龍出海的紋樣,威嚴霸氣,豪邁灑脫的眉宇間略顯桀驁。
眾人便齊齊跪拜下去,“拜見世子殿下。”
就連原本囂張的蕭秋瑾也恭敬行禮,我見狀心中頗為疑惑,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見雪琢已經徑直朝我走來。
“怎麽樣,我扮演的可還相像?瞧這一群人,不是被我唬住了?”雪琢朝我擠擠眉毛,輕聲說道。
轉而又恢複了嚴肅的神采:“都起來吧。”
蕭秋瑾似乎是聽得了我們的對話,嘲諷道:“我就說嘛,你哪有這個本事,狗膽包天,竟然找人冒充。”
我心中一顫,糟了,被識破了。
雪琢卻一副閑適怡然的模樣,完全不理會蕭秋瑾的話。
隻見崔尚儀遠遠走來,原本是要大發雷霆一番,見到雪琢,麵色頓時恭敬起來。“奴婢尚儀局正五品尚儀崔越菱拜見世子殿下。”
我聞言心中大駭,縱然其他人會錯認了世子,可崔尚儀入宮多年,極沉穩的一個人,不會錯啊。怎麽……
我登時恍然大悟,原來雪琢本就是琉球國世子,我竟然如此後知後覺,居然還荒唐的請求他去假扮。想想更加覺得羞愧難當,頭垂得很低。
雪琢方朗笑一聲道:“原來是崔尚儀,我正要去園中散步,恰巧經過此處,不知是否驚擾了尚儀?”
“奴婢不敢,奴婢定好好教訓手下人,如此情景,著實讓殿下見笑了。”
“不妨。”說罷,雪琢轉身離去,還不忘朝我眨眨眼睛。
我卻心下駭然,看在眾人眼裏,又不知是何種滋味呢。
崔尚儀收斂了笑意,恢複了嚴峻的神色。“我已經警告過你們了,居然還有人敢犯下此等大錯,著實丟盡了我尚儀局的臉麵。來人,統統給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看你們還有工夫在這兒滋事。”
底下有人哀求道:“尚儀大人饒命啊……”
“尚儀大人,不可。”一個女官在旁側勸解道:“眼看皇上壽辰將至,盡管有天大的錯誤也要等壽宴結束,不然怕是會誤了要事啊。”正是葉挽池。
崔尚儀聞言點點頭,“好,那就罰你們今日不準吃飯,”說罷便拂袖而去。
眾人這才稍稍鬆了口氣,那蕭秋瑾雖心有不甘,礙於之前已經承諾過,便沒有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