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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鬥曲

  再往裏去便是內室,兩張木床相對並立,素白的床帳上繡著顆顆小朵的花瓣,整齊的挽在床帕上。兩張桃木屏風赫赫而立,刻著簡單的碧波紋樣,上麵繡有山間竹林晨鳥齊鳴的花樣。左右兩邊分別是一扇竹窗,不時會有清風陣陣,伴著花香飄進來,甚是清爽。


  “我還要前去當差,葉司樂交代了,你今日先暫且休息,明日就職即可。”


  “好,代我謝過葉司樂。”我笑道。


  “對了,你現在所穿的隻是普通宮女的服飾,等下要去內務府領我們尚儀局的宮裝。喏,就是我這件。沿著門前的巷子直走,經過禦花園,在小鏡湖處右轉,再繞過一個亭子便到了。”


  我聽得似懂非懂,正欲問個清楚,見屏兒已揚長而去。


  無奈的搖搖頭,望著周圍陌生的環境,我陷入沉思。如今我已經如自己所願來到這深宮,既然被分派到這尚儀局,眼下隻有力爭上遊,成為正五品尚儀才能夠有機會接近皇帝。


  想來也是件頭痛的事,這後庭於我而言本就陌生,就連如何在這水深火熱中保全性命都是難事,又如何能縱橫捭闔,青雲直上呢,想來也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可事到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隻顧著出神思索,陡然想起尚未領取宮服,便匆匆出了寢室。


  諾大的皇宮裏我獨自一人行走,走著走著竟然迷了路。屏兒所說的禦花園,涼亭,小鏡湖,我竟連個影子都沒看到。


  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個稍顯偏僻的殿宇。雖僻靜了些,可這殿宇卻是極其奢華,無數展宮燈將這裏映襯的恍若仙境,月光灑在那五色琉璃飛瓦上熠熠生輝斑斕奪目,殿外的幾株迎春樹花朵遍布,隨著陣陣清風碎了一地的花瓣,在我周圍打著轉,翩然而落,如在夢境般不真切。


  隻見門口分布著六名異族裝扮的侍衛,我駐足良久,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問路,又想到能夠住在這樣驕奢的宮殿裏,定是身份不凡,不能如此冒失,也隻好作罷。


  便轉身準備離去,卻聽一名侍衛吼道:“你是什麽人?來做什麽?”那人語氣冰冷,沒有半分善意。


  我回過身,福了福身子。“我是司樂司的女史,今日第一天入宮,不想竟迷了路,不知閣下能否指點我去往內務府的路?”我恭謹道。


  “此處這樣偏僻你竟能迷路到此?”聽他的語氣明顯不大相信我的話。


  我正欲辯解,隻見有人從內庭踱了出來。“什麽事如此吵鬧?”


  此人身著一席紫色雲錦勾邊的祥雲緞袍,腰上束著金絲盤龍五福束帶,腳上是一雙黑色鹿皮長靴,漆黑的烏絲垂在肩頭,郎眉星目,彰顯出別樣的異域風華。


  定睛望去,竟是是雪琢。我的心莫名暖暖的,仿佛故友重逢般欣喜。


  “是你?”他倏地朗然一笑,令人如沐春風。


  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稱呼他,便行禮道:“奴婢司樂司女史葉傾城拜見……拜見公子,奴婢第一天入宮,不想竟迷了路,驚擾到公子,還望恕罪。”


  他上上下下打量著我,似乎很是新奇:“起來吧,真想不到你竟然入了宮,怎麽?這麽急著是來報恩嗎?可是條件我尚未想好呢。”他隨意調侃道。


  我隻覺身心頓時輕快了不少,真是萬幸,若是遇到其他難纏的主子不定要怎樣刁難我呢,好在是雪琢。


  我羞赧笑道:“傾城愚鈍,讓公子見笑了。”


  “無妨,你既是在司樂司當差,不知可通曉音律。”


  “傾城不才,略懂一二。”我見他興致極高,便恭謹道。


  “甚好,”雪琢自顧拉著我進了庭院,便有侍衛欲上前勸阻,也全被雪琢無視掉,又吩咐人準備了幾樣樂器。


  “我不客氣了。”說罷,他燦然一笑,執起長嘯奏上一曲,曲調時而輕快婉轉如溪水淙~淙,時而慷慨激昂若驚濤拍岸;時而悠揚深遠似鏡湖波瀾,時而韻律緊湊似湍流滾滾,千變萬化。


  我不禁開始慨歎他竟能如此自如的控製音律,渾然天成,不堆砌,不造作,反而多了幾分瀟灑與豪情。


  一曲作畢,我卻仍沉醉其中。他臉上甚是得意,怡然道:“該你了。”


  我這才回過神來,心中卻仍不服氣。便欣然走至箏前,信手調了幾下琴弦。那琴是上好的花梨木材質,刻有龍鳳呈祥的生動紋案,加之以綠英石點綴的眼睛,顯得栩栩如生。撫上去溫潤光滑,質感極佳。就連信手調出的音符都靈動渾厚,滌蕩人心。


  我緩緩坐定,奏了一曲《高山流水》。


  我隻覺這琴音纏綿,入耳音色清澄明淨,惹人心醉。偶爾的一處長調,輕靈悠揚,仿若蝴蝶翕動著翅膀。


  待到高潮處,曲調陡然變幻,像是湖麵泛起的漣漪,一圈圈,一層層,蕩漾開來,直蕩到心靈深處。閉上眼,令人恍若置身山水之間,周身的濁氣仿佛盡數除去,與這世間的一切塵俗隔斷。


  琴音綿綿不絕於耳,一個激昂的過渡之後,曲調漸緩。幾枚西府海棠的花瓣伴著清香落於琴上,我微微一笑,將琴音收於指間。


  “啪啪”兩聲,雪琢擊掌讚歎道:“此曲甚好,與我從前所聽有種不一樣的味道,不想你竟有如此才情。”


  我笑道:“不過是鬥膽賣弄罷了,公子莫笑話我便是。”


  “高山流水覓知音,你可是視我為知己?”他笑道,月光灑在他的臉上,有種難以言語的俊美,漆黑的眸子如漩渦般深邃,仿佛看上一眼便會被卷進去。


  “傾城身份地位,豈敢越了規矩。”


  “你實在是過謙了,以你的才情留在這皇宮當個小小女史,倒是可惜了。不如隨了我去,作個宮廷樂師如何?既能怡情養性,又輕鬆自在,豈不妙哉。”


  “公子好意傾城不敢領受,隻盼他日縱然身各四方,卻也能惦念遠方的知音,如此心境,想來竟也是詩情畫意呢。”


  他略微思忖了下,道:“你心思倒是與眾不同。”


  抬眼望著那輪圓月,我思緒萬千。心下倏地一緊,糟了,隻顧著品簫鬥曲,差點誤了要事。


  他見我麵色嚴肅,便問道:“你怎麽了?”


  “傾城要去內務府走一趟,卻……還不認得路……”說到後麵,我聲音低若蚊蚋。


  “哈哈,”他繼而爽朗一笑道,“想不到傾城你才色出眾,端莊聰敏,卻是個路盲。”


  他這樣極盡褒貶,我竟不知該喜該怒,隻是默在當場不語。


  他見我如此笑意更濃,“烈鷹”,他輕喝一聲。


  “烈鷹在。”有個侍衛走上前來。


  “送傾城去內務府。”


  “是。”


  說罷那個名叫烈鷹的侍衛便引著我往內務府走去,我回身望了眼那個立於海棠樹下的俊朗身影,清風徐徐,拂起他的衣袍一角,也吹起了他烏黑的發絲,顯出一種別樣的風華。


  繞過前麵蜿蜒盤桓的小路,方來到屏兒口中的涼亭。我心下了然,便對那侍衛道:“送到這裏吧,前方宮人眾多,切莫徒惹了流言。”


  那侍衛沒有出聲,微微點了下頭,我也朝他福了下身子,便顧自離去。


  此時已經入夜,不時有巡邏的守衛經過。抬眼望見一個刻有福蝠報喜的匾額,掩映在兩側濃綠的細柳間,金漆勾勒的“內務府”幾個大字在宮燈的照耀下甚是惹眼。


  我輕手輕腳的挪了進去,隻見總管太監雷明海正在長椅上打著瞌睡,兩個小太監也一副困倦的模樣。


  怕驚擾了他,我便低聲道:“奴婢司樂司女史葉傾城前來領取宮闈用度,有勞雷總管。”


  見沒什麽反應,我走上前去,輕輕敲了幾下桌角。“雷總管。”


  他這才惺忪著睡眼道:“什麽人如此喧嘩,擾人清夢。”


  我趕忙行禮道:“奴婢司樂司女史葉傾城。”


  “葉傾城?”他原本睡意正濃的雙眼忽而睜得老大。“你還知道來我這內務府?其他宮人早早歸去,唯獨你遲遲不來,是要本總管親自給你送去不成?”雷總管尖細著嗓子喝道,顯然十分不悅。


  我抬眼看了看夜幕,雖說天色已晚,卻尚未到歇息的時辰,這雷總管責備的未免有些牽強。


  臉上依然賠笑道:“奴婢有事耽擱了,還望雷總管見諒。早聽聞雷總管最為體恤下屬,今日一見果然不假,更深露重竟也能靜候宮人,若是沒有您這份擔待,傾城明日當差可不是要倒了大黴。難怪雷總管威望如此高呢。”


  果然雷總管聞言頗為動容,嘴上卻依舊責備著:“那是,虧得有我,不然呀,小心你的腦袋。”說罷還重重戳了我的額頭,便遣了太監進內堂領來我的宮裝。


  我暗自慶幸,嘴上道:“謝過雷總管。”


  他顧自沉浸在我頗顯恭維的話中,丟出一句:“去吧。”


  待我出了門去,隻覺空氣清新舒爽。


  途經小鏡湖,我駐足而立,清涼的月光灑在樓宇宮室上,倒映在湖水中,靜默而美好。


  小鏡湖平靜如鏡,不時的一陣清風掠過,攪碎了一輪皓月,瞬間波光粼粼。


  我心中百味雜陳,從今往後,我便要卷入這宮闈爭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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