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柱離開的那一晚,小筱就問過喬哥哥:“有一天你是不是也會離開這裏呢?”
喬哥哥搖了搖頭,“這裏很安靜呢”然後將疑問的目光投向小筱。
小筱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呢,這個我得回去問問媽媽。”
“恩。”小筱的喬哥哥點了點頭,沒有繼續問下去。
當晚小筱就回去征求媽媽的意見,“媽媽、媽媽,我們以後不會搬離這裏吧?”
媽媽把掃帚立在一旁蹲了下來,“怎麽小筱又有什麽想法了?”
小筱搖了搖頭,“喬哥哥說會在院子裏住的,所以小筱想在這裏陪喬哥哥,因為喬哥哥也經常陪著小筱的。”小筱認真的看著媽媽。
“恩,等爸爸回來媽媽就去跟爸爸說,以後就住在這個院子裏,小筱要陪著喬哥哥呢。”
小筱開心的笑了,就像以前在盧鎮吃了絨絨糖一樣甜。
小筱的願望最終落了空,說是如此也不盡然正確。
最起碼在小學的的六年,後來的三年,又三年的時光裏,小筱是沒有和他的喬哥哥分離的,雖然在他們暗暗許諾的第二年,他們就搬離了小院。
在出事的那段時間裏,白筱筱常在熄燈以後躺在床上很久很久的睡不著,反複出現在腦海的隻有一副畫麵——世界隻剩下了自己和喬哥哥一家,小吃街沒日沒夜的開著,遊樂場也不停工,然後小筱和喬哥哥就會拉著倆家人走走停停,玩的不亦樂乎。
後來,白筱筱把這個三番五次出現的夢境講給喬宇聽,喬宇就讓她多練練畫畫,沒事也長拉著她去公園裏寫生,這時白筱筱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喊喬哥哥了,而且她的畫技也比以往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喬宇還是會在沒人的時候喊她丫頭。
後來一段時間裏,白筱筱不做那個夢了,取而代之的是偶爾的惡夢,但是白筱筱再沒有告訴喬宇,因為她,長大了。
有些時候,長大意味著的,不僅僅是個子的增長,孩子們懂得關心體諒父母。對於女生來說,更多的是學會了矜持,而青春期的女生很多是故作端莊,以此來博得想要關注的眼光,但白筱筱卻是在無奈夾雜著敏感的心境中被迫學會了矜持。
白筱筱又一次被惡夢驚醒的時候,索性睜了眼,從劣質的窗簾幕布中隱約能看出天亮的跡象,左邊媽媽均勻的呼吸聲響在耳畔,白筱筱就這樣看著天花板邊角上,殘留著被水漬打濕過翻起角的牆皮,等著時間的逝去。
等媽媽叫起床的時候,白筱筱發現自己竟然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又睡了過去,不禁揉揉眼,疊好被子下了床。
剛吃完早飯,就聽見樓下自行車鈴聲的聲響,媽媽笑笑給筱筱擦了嘴,遞上書包。“喬宇又在樓下等了,路上慢點啊。”
白筱筱和媽媽打了招呼,轉身下了樓。
剛出樓道,就看到喬宇像往常一樣單腳支地,一手搭在鈴鐺上,一手衝白筱筱招了招手。
白筱筱跟喬宇笑了笑,胳膊環在喬宇的腰間,開始了小憩。
這樣的場景就像每天的一日三餐那樣熟悉了,那個時候很多地方還沒有自行車不能載人的規定。所以從小學四年級開始,白筱筱就蹭在喬宇的身後讓他載著回家,而路上很多時候,都是倆個人晃晃悠悠的拖著自行車走,遇到下雨就躲在學校附近的居民樓裏,實在不行的時候,白筱筱打傘擋雨,喬宇騎車,這也省去了很多麻煩。
“四年了……”自爸爸和喬叔叔離開已經過去了這麽久,白筱筱想著便順口說出來,“我又做惡夢了……”
“恩,知道……”喬宇的聲音淹沒在上學的人潮中。
最後的一晚,白筱筱至今都記憶猶新。
火鍋吃到最後,清湯鍋底上也飄著一層薄薄的油,爸爸和喬叔叔已然醉了,可是仍然滿麵紅光的商量著出國的事。
也就是在他們乘飛機離開的第二日,喬哥哥的家中,小筱便聽到了喬姨的嚎啕的哭聲,那種哭聲讓小筱覺得頭痛,小筱下意識的不願去探究,或許就是那時,小筱已經從悲鳴中聽出了不幸。
媽媽當時正燒了開水,急急的囑了她去喬姨家,看看發生了什麽事,於是小筱萬般不情願的拉開門走出去。
喬哥哥的家門口附近已經圍了很多人,有院子裏的鄰居們,還有一些穿著製服的人擠在最裏頭。小筱站在最外麵擠不進去,又不能回去,隻是將注意力集中到屋裏喬姨殺豬般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去,一聲、一聲,小筱轉過身去不可抑製的吐了稀裏嘩啦暈天黑地。
直到過了很久,人流像是接受到了另一個指令一樣,從喬哥哥家接連的走了出來。
然後人群中竄出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蹦跳的從屋裏出來,然後像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越過小筱直直走向小筱來的方向。
小筱看著媽媽急急的從屋裏出來,然後喬姨像是邀功似的,拉著媽媽的手大聲嚷著,“小筱她媽,喬東沒,了白振良也沒了,沒了……”
小筱的預感在一瞬間成了真,定定的盯著媽媽,人群也像是得到某種召喚霎時靜了下來。
“恩,喬宇她媽,我聽見了、聽見了……“下一刻,喬宇的媽媽軟軟的滑了下來,媽媽伸手去接,卻仍舊摔了下去。
不知是哪兒磕在了地板上,有些粘稠的血順著裂縫滲出來。
人群中又沸騰起來,穿製服的人忙掏手機的,打電話的,喊著平躺的,回屋拿藥的……亂作一團。
小筱呆在原地,直到看著救護車接走喬姨,媽媽跟著上了車,才漸漸的有了意識。
那一天,倆個原本快樂的孩子,同時陷入了一陣莫名的悲傷之中。
在寂靜的小院中,小筱從哽咽到放聲大哭,一旁的喬哥哥從裝作沒事的抹著眼淚,到最後哭的聲音高過小筱,倆個小孩抱頭痛哭。
那時,其實小筱並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究竟是什麽意思。她隻是從人群的惶恐中讀出了些悲傷,從喬姨的哀嚎中聽出了絕望,然後從喬哥哥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明了了一件事——那就是那個原本說要背著畫板走遍全世界的爸爸,再也回不來了。
人們常說,大的變故可以改變人的性格。白筱筱覺得這句話說的很是恰當,從那以後院子裏沉默的喬哥哥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可以讓所有小朋友和大人喜歡的喬宇,而原本活潑的小筱則變得越來越沉默,常常拿著畫筆對著畫板愣神一整天。
這就是選擇。當災難降臨在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麵前時,白筱筱和喬宇做了完全截然不同的選擇——曾經的喬哥哥一天長大,男生的長大,往往意味著很多不情願的背負與責任,所以喬宇選擇了一條不甘失落的路,他積極地融於集體日漸開朗。而曾經無憂無慮的小筱,卻選擇了沉默,盡管災難麵前她和媽媽一樣表現出的是超越年齡的成熟,沒有吵鬧,沒有絕望。但是正是這樣的態度,才讓小筱的將來顯得迂回難行,爸爸的離世對白筱筱產生的是深遠而持久的影響,甚至從此以後,白筱筱的人生軌跡也因這樣一個變故,而不被察覺的扭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