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解脫
淺川明輝站在原地，半晌沒有出聲。
用力呼吸了幾次之後，他終於開口道：「你們先跟我來。」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股強自抑制的感覺。女孩與紙人雖然有些疑惑，但既然淺川明輝說了跟著他，一人一式神也就自然聽從了。
領著齋藤詩織和紙人稍作兜轉，淺川明輝找到了被天邪鬼認作巢穴的空洞。
在他手上火焰的照耀下，女孩隱約看見地上有些淡粉色的東西。
「淺川哥哥，那是什麼？」女孩抬頭問道。
「小紙，你猜到了吧？」淺川明輝沒有回答女孩，反而回頭問了紙人一句。
「是……皮膚嗎？」紙人猶豫著。
「沒錯，和之前天邪鬼身上穿著的一樣，都是皮膚。」淺川明輝看著這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東西，卻並沒有產生噁心的情緒。
「淺川哥哥，你怎麼不說話？」齋藤詩織捏了捏他的手。
「齋藤你……」淺川明輝猶豫了一下，「其實我剛剛不應該帶你過來的，才從天邪鬼的記憶當中脫身，我有點不清醒。」
「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嗎？」
「可怕，也可憐。」淺川明輝嘆了口氣，「你如果真想看，做好心理準備。」
想了片刻，他又補了一句：「你記得天邪鬼是怎麼偽裝成小女孩的吧？」
「嗯，我記得。」女孩應道，表情隨之變得有些不可置信起來，「淺川哥哥，你說的不會是？」
「就是你想的那樣，我必須要來處理掉這些東西。」他當先走了過去。
他既然讀取了天邪鬼的記憶，對於這些皮膚有什麼作用自然是一清二楚。
所謂皮膚，不僅被天邪鬼用作外觀上的偽裝，更重要的作用，在於用它困縛住受害者的魂念。僅靠外表，對於感知靈敏的人來說，很有可能因為某些因素被識破。
但當它困縛住了原主的魂念之後，無論是原主的記憶，或者是平日間的習慣，天邪鬼都可以依靠這些皮膚輕易得到。
而當時天邪鬼能夠僅僅受到神社小部分阻攔的緣故，就在於它罩在身上的不僅僅只有一層，而是三層。
這三層皮膚有著各自的魂念，各自的記憶，加之它吞吃了這三名受害者，神社對於妖怪的排斥就在極大程度上被削弱了。
但是反過來說，這三層皮膚雖然讓天邪鬼成功偽裝進入了村莊，但也限制了它實力的發揮。假設在放出幽藍火種之前被老神官發現，那以當時的情況來說，天邪鬼很難逃出石室。
只需要多加防備，限制住它的行動，時間一長，在靈火之下它必然會被老神官制住。
可惜，這些事情沒有如果。
「主人，你準備怎麼辦？」紙人跟了上來，看著淺川明輝站在這些物件前一言不發，忍不住傳念。
「用火燒，只要燒掉了這些東西，被困縛住的魂念就能被放出來了。」淺川明輝撿起了其中一塊皮膚。
火焰在他的右手中騰起，包裹住了這遺留物。
一道淡淡的光影從火焰中浮現，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看光影逐漸成型后的樣子，應當是小女孩的母親河合百花。
「謝謝……您，幫我從……這裡……解脫。」言語斷斷續續間，河合百花向淺川明輝鞠了一躬。
「您還需要忍受一會兒被火焰灼燒的痛苦，很快就好了。」淺川明輝不知道如何去安撫對方的痛楚，只能象徵性地安慰了一句。
「看您……說的，只要……能逃離……苦難，短時間……的痛苦又算什麼呢？」河合百花儘力露出了一個微笑，只是在淺川明輝眼中，這淺淺的微笑中包含著無盡的苦澀。
「請不要說話了，等火焰燃盡，您再與我交談吧。」淺川明輝打斷了對方的言語。
齋藤詩織走到了他身邊，看著灼灼火焰，與火焰上方的人影。
「她是小女孩的媽媽。」看見齋藤詩織的眼神，淺川明輝解釋了一句。
少頃，淺川明輝手中的火焰漸漸黯淡下來，河合百花的身影也不再因火焰而閃爍。
只是他和女孩都能看出，對方的身影正在不可違逆地淡去，再無法久留世間。
「我還有幾個問題，懇請您回答我。」河合百花看著淺川明輝，變得有些焦急起來。
「請說。」
「村子怎麼樣了？」她的眼中滿是期待。
淺川明輝猶豫了一下。
「請您說實話，我只是想知道最後發生了什麼。」
「我明白了。」淺川明輝嘆了口氣，「在天邪鬼殺死了您之後，它又殺死了一名守衛，借著守衛的身分污染了村中的靈火。」
「現在呢？」
「村子和神社都已經破敗，我在村落里沒有找到任何村民存在的痕迹，晚上的神社成了妖怪盤踞之地。」
「我……」儘管已經有了心裡預期，河合百花還是用手捂住了嘴。
她想要流淚，可身為快要消亡的魂念卻做不到這一點。
「我害了村子……這都是我的錯。」她愈發不穩定的身影震顫了幾下，好一會兒才勉強恢復穩定。
「這不是您的錯，請不要自責。在這件事情上，您沒有任何責任，母親對女兒的愛不是造成村落破敗的原因！」淺川明輝語氣嚴肅道。
「謝謝您……」在毫不實際的期待中，她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既然是這樣，真里她……」
淺川明輝分明看到，她下半身的身影已經消散。
「我明白了，您不用回答了。」看到淺川明輝保持著沉默不語，河合百花慘笑著補了一句，「如果您願意，請讓我的女兒也從苦難中解脫。」
她的身影已經只剩腹部以上，再有片刻便會消散而去。
「請放心，我已經殺死了天邪鬼，您的女兒必定不會再受苦難！」淺川明輝正色道，言語中，有著濃烈至極的肯定之意。
「謝謝。」留下這句話，河合百花的身影完全消失，化作無數光點四散而去。
「淺川哥哥，她走了？」齋藤詩織用微弱的聲音問了一句。
「走了，不用再遭受天邪鬼給她一家帶來的苦難了。」一邊說著，淺川明輝一邊將剩下幾張皮膚以同樣的方式處理掉了。
剩下的孩子們問題更加簡單。
有詢問同伴如何的，也有詢問寶物如何的，有沒有幫到村子。
淺川明輝一一給了他們願意聽到的答覆，看著他們的魂念相繼在山洞中散去，不留痕迹。
只剩下天邪鬼倒下的地方，有它殘留的身體，以及覆蓋其上的，小女孩的皮膚。
「這是最後一個孩子了。」淺川明輝看著顯得破破爛爛的皮膚，以及皮膚之下的青黑色，勉強維持著面無表情的狀態，「你們都不要靠近，我自己來。」
聞言，想要上前幫忙的紙人停下了飛行的動作，只能漂浮在不遠處看著淺川明輝的動作。
「你是叫，小紙嗎？」齋藤詩織的聲音傳了過來，「我聽到淺川哥哥這麼叫你的。」
紙人點了點頭。
「淺川哥哥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情嗎？」女孩認真問道。
「是的，齋藤桑，主人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事情。」紙人傳念回答。
看著淺川明輝獨自上前的身影，紙人雖然有心勸解幾句，卻不知道說什麼。
另一邊，淺川明輝終於成功將兩者分離開。
天邪鬼偽裝成河合真里時做出的各種表情都已消失，女孩還算完整的面部只餘下空洞。
「你的母親解脫了，你也可以解脫了。」隨著火焰燃盡遺留物，淺川明輝看到女孩的魂念緩緩出現。只是比起其它人來，還要黯淡許多。
「謝謝你，大哥哥。」女孩朝淺川明輝飛來，輕輕擁抱了他一下，隨即消散而去。
淺川明輝在原地默默站了幾秒，旋即轉身走向洞外：「我們走，是時候到村落里去了。」
沒有回應，一人一式神只是默默跟上了他的腳步。
山洞外，一本多陀羅同樣接到了紙人的傳念，有些不明所以的它只能邁開步子跟上了隊伍。
紅月照耀的大地上，淺川明輝終於把剛才鬱郁的情緒暫時甩離了自己。
如今進行的探索，關係到的不僅是他自己，他必須考慮隊伍中其他成員們的安全，並決定對此地的探索究竟需要做到什麼地步。
是嘗試去挽救這座廢棄村落？還是了解情況之後直接離開，等待以後有機會再前來？
「不要自己尋死，現在的這些妖怪不是你能對付的。有幽火的環境是便於它們發揮的地方，至少現在，你沒有辦法挽救這座村落。」一道聲音突然出現，打斷了淺川明輝的思緒。
「我到底應該怎麼稱呼您？您現在出現又是為了什麼？」淺川明輝有些無理地打斷了對方，直截了當地提問道。
「叫我白狐就好……至於為什麼出現，不就是為了避免你帶著你這些夥伴去送死？」白狐反問道。
「那剛才面對天邪鬼的時候……」
「你們不是自己就對付了它嗎？為什麼還需要我？」魂念頓了一頓，「我現在的狀態，想要幫你們正面作戰只能是成為累贅。」
淺川明輝沉默了一會兒，明白對方並未說謊。
他剛才表現出的無理，很大一部分是因為看到天邪鬼的記憶之後，進行的發泄。
「白狐前輩，您以前見過天邪鬼嗎？」淺川明輝岔開了話題。
「怎麼會沒見過，那會兒平安京附近出沒的妖怪可不少。」對方難得嘆了口氣，不知是在感慨些什麼。
「對普通人來說，這種會偽裝會暗中偷襲的妖怪是極大的危險。碰到妖怪，只要有腿，他們都會試著逃跑，而過程中哪怕只有一兩個陰陽師為他們拖住時間，陰陽寮都不會放任平民在妖怪的利爪下死傷。」
對方是在感慨，淺川明輝卻聽到了一個新的稱呼。
「陰陽寮是什麼？您的主人是陰陽寮的人？」淺川明輝下意識追問道。
「不記得了。我的主人興許姓安倍，興許姓賀茂，至於主人他在不在陰陽寮中，我已經沒有印象了。」白狐的言語中有些落寞，「你既然是個陰陽師，想要學點相關的東西，我還是可以盡量教教你的。」
「為什麼您願意教我？」。
「你的品性現在看來至少不壞，解決這些亂子少不了陰陽師。」
淺川明輝沉默片刻，正準備做出回應時，白狐重又開口道：「先不說別的，你之前在村落里遇到的殘像不會造成什麼危險，可以去看看。其它事情，等之後再論。」
「什麼意思？」
「它的危險性就是附帶的火焰引起的。」
聞言，淺川明輝思考片刻，點了點頭，向一人兩式神傳出了念頭。
「主人，你確定要這麼做嗎？」紙人質疑道。
淺川明輝有些無奈：「不這麼做，我們還能怎麼辦？已經沒有其它線索去找了。」
紙人思考了一會兒，點頭答應下來。而一本多陀羅和齋藤詩織，則從一開始就沒有提出異議。
十幾分鐘后，一行人趕到了村莊。淺川明輝僅僅注意警戒四周，便踏入了霧氣之中。
雖然並沒有任何言語上的表示，但他現在迫不及待地想了解這座村落里發生的一切。
妖怪最後到底對村子里的人們做了什麼？最後又有沒有村民倖存下來？
沿著前一次前進的道路，淺川明輝特意降低了隊伍的行進速度。
天邪鬼已死，村落里可能發生的任何變故他都要考慮在內。
紅霧之中，藍白色的亮光再度閃現。
招呼上隊伍之後，他朝著亮光的方向行進了一小段路，終於看見了與上次相似的黑影。
而這次，他主動靠了過去。
黑影手中的火焰彷彿察覺到什麼一般，忽地騰了起來。
「用你的火焰和它接觸。」正為難時，白狐突然出言提醒了淺川明輝一句。
他當即召喚出火焰，同黑影手中的火焰進行觸碰。
兩團火焰突然相融在一起，發出「滋滋「的聲音。不過多時，它們又重新彈了開來。
但是這一次，黑影手中火焰不再騰起，轉而靜靜地燃燒，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