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往生
你計較個鬼啊！
聲音回蕩，引得懸浮在穹頂之上的孩提哈哈大笑，塗鼎是滿臉憐愛地看著手中的胖娃娃，見懷裡的胖娃娃掩嘴嬉笑，塗鼎那面上的喜愛之色便是更明顯了。
葉恆嘴角抽搐，長這麼大，第一次被鬼嘲笑，而且還是第一次被人指著鼻子喊道：「你計較個鬼啊！」
塗鼎這話……仔細想想，說的好像也沒錯，自己的的確確在和鬼計較。但不知為何，從塗鼎嘴裡說出來就變了個味道，老有種罵人的意思在其中。
「好了，這些孩子都是有冤的，葉小友多擔待擔待，別和孩子一般計較。」老究懷裡也是一個。
這三兄弟可謂是愛其如子，人手一個潔白如玉的娃娃，捧在手心或抱在懷中挑逗，引得孩子連連發笑。
葉恆聽完老究的話，則是滿臉黑線，不知如何回答，這前一腳說這幫娃娃比自己輩分大的是他老究，現在說給孩子點擔待的，竟然還是他老究！
「陳先生可好些了？好些了，我們便尋一尋孩子的屍骸，早日送他們去輪迴超生。」
老究懷中抱著胖娃娃，眼神里透出的是不盡的喜愛，當他改變目光看向陳拓時，眼神忽而一變，下垂的眼角遮蓋了大部分的眼神，卻仍能從一小部分觀測出老究目光的變化，葉恆覺得，老究看陳拓的眼神，是捎帶厭惡的。
「世間真的有輪迴嗎？」陳拓依靠在牆壁上不起，嘴裡止不住地咳嗽，好不容易才在咳嗽之間尋到個好的空擋，完完整整地說了句話。
話罷，陳拓又再度開始咳嗽，咳嗽時，整個人都在隨著聲音而震。
「說不清楚，但先人留下來的法子，總歸有些用處的，總比讓這些孩子一輩子留在這裡強！」老究撐開向下拉聳的眼皮，眼神里透不出多少的光澤，已經被一些東西蒙蔽了，人至中年，眼睛里多的確實老年積累下來的髒東西。
「這裡不就咳咳……不就是是黃泉嗎？這裡就是他們的歸屬，也是你我的歸屬，是世人的歸屬！」話中斷了一段，為了防止說話時繼續咳嗽，陳拓只能壓著嗓子說話。
「你我都清楚，這裡根本不可能是黃泉，人為巧奪天工，再精妙，也遠比不上天生的。」老究語氣變得沉重了，只見他鬆開懷裡的胖娃哇，揉揉孩子的腦袋，隨後將他扇到一邊，看著李業的動靜。
胖娃娃被扇飛之後，在半空中翻騰了一會兒，最後像是發覺自己被丟棄了，頓時嘴巴氣鼓鼓的，兩隻手插著腰，學著大人的模樣。孩子的心性總歸是在的，這才過了一會兒，就扭頭和夥伴玩耍去了。
只見李業則快步走近倚在牆邊的陳拓，而後略微彎下本就佝僂的腰，嘴角貼近陳拓，冷冷道：「幫我，能晚點死，不幫，現在就死，你知道的東西未必有葉恆小友多。」
這些話，看似是刻意壓低聲音，暗自悄悄與陳拓說的，可在場的人，哪個聽得不是清清楚楚，老究沒反應，自從進來之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話多了很多，塗鼎也沒反應，不消多想，這三人本來就是一夥的。
此時的葉恆的態度便顯得尤為重要了。
葉恆心裡打著盤算，雖然沒到劍拔弩張的地步，卻讓他有些進退維谷，仔細想想，這句話必然是李業故意讓自己聽到的！
一來，如若自己裝作聽不到，便是違了與陳拓的盟約，說好一人有難另一人出手相助，這是道義。並且裝作聽不見，一次裝了，那後面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最後必然會對自己下手。
二來，李業在方才最後的一句話，用非常強烈的語氣喊了自己的名字，必然是為的針對自己，還生怕自己聽不到。
「我好的差不多了，走吧，找到孩子的冢，也能算了結個因果。」
最終還是陳拓顫顫巍巍地扶牆起身，李業直挺著背，並未攙扶，轉身走到隊伍的最前沿，背著雙手，說道：「走吧。」
老究點頭，朝穹頂上的十來個胖娃娃招手，示意他們跟過來，待幾個胖娃娃朝他這裡飛過來之後，他轉而跟上李業步伐。
塗鼎則是走在最後的，本來是為了遠遠監視陳拓和葉恆，同時防止後面發生變故，可被鬼附身一次之後，便沒了先前那個膽，即便有胖娃娃相陪，塗鼎還是沒能獨自走在後面，於是貼緊了跟著葉恆和陳拓二人。
葉恆本打算攙扶著陳拓，卻被對方擺手拒絕。
原本五人的隊伍，在加入十來個瓷玉娃娃之後，本該多不少的歡笑，可此時，卻透著一種冷漠。
路途並不是太遠，也就朝前面走了沒幾步，還未到青銅牆壁的一半遠的距離，領路的李業停下了，與之並排等著的還有走在前面的老究。
葉恆在遇到李業他們之後停下，站在青銅地板上，葉恆高舉火把，打算探清楚周圍的東西，不過偌大的地方，也並未三五根火把能照亮的，還是有不少陰暗處沒能照亮。
火把搖曳，照亮五人的臉，葉恆看著幾人的臉，僅是輕微掃過，便能看出一種相似的東西，雖說臉部形態各異，但在火光時不時照亮一星半點的情況下，都透著一股幽邃，比肩鬼物的半張臉。
「這裡有點眼熟。」葉恆高舉著火把，又仔細打量一番。
這時候，他內心咯噔一下，這個地方他眼熟的很！先前塗鼎被鬼上身，葉恆與陳拓尋找塤鬼的路上，就在這遇到的李業，那時候就感覺李業有些不太對勁，只覺得對方的面部有些僵硬。
「那些孩子的屍首就在裡面，做好心裡準備。」李業指著一個牆垣，沒仔細看，在火把外圍的照射下，還真難發現這個隱藏在牆垣之中的洞穴。
李業率先舉起火把，踏入洞穴之中，就在彌留洞穴之際，李業再度停下腳步，舉著火把驅趕離自己最近的幾個胖娃娃，防止他們跟進來。
「別讓他們進來，我怕他們看到了不好。」李業又揮舞手中的火把，這樣的動作多做了好幾次，幾個胖娃娃才算懂得了，耐住性子，乖乖等在洞穴外。
李業進去之後，老究舉著火把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頓時，原本漆黑一片的洞穴里，照耀出微弱的火光。
「進去，裡面沒危險，但是要有心理準備。」陳拓彷彿已經知道裡面是什麼，也不含糊，跨步進入洞穴。
葉恆還是遲疑一番，最後跟著塗鼎一起進了，其他跟來的十來個胖娃娃都留在外面。
五個人的火把搖搖晃晃，在洞穴跌宕起伏，又不知走了多久，總之很短的時間，葉恆跟在最後面，最後一步踏入洞穴的最深處。
周圍漆黑一片，縱然是五把火把散發的光亮也難將最深處照亮，甚至難能穿透一點黑暗，只能看到一點點的光亮，與外面相比，黯淡了不少。
葉恆往前邁步，想探個究竟，最先察覺到洞穴最深處的東西，並不是眼睛看到的，而是氣味，一種香樟的氣味，是一種很香的香氣。
「周圍是屍障，阻礙了火光，很難照亮。」老究懂行得多，立即取出一根圓如炮仗的東西握在手裡。
這東西葉恆先前見過，感覺眼熟，在下來的時候，老究放了一根先火折探路，這次他手裡拿的也是這個。問題不在此，而在於為什麼不在進來之前便使用先火折，試探是否有其他毒氣，而是進來的時候再用？
「刺啦。」
伴隨著老究拉開先火折的拉繩，圓如炮仗，大小粗細如同竹子的先火折先是發出聲響，而後點點火星從先火折里閃出，最後一剎那，一個四四方方的居室通明如白晝，出現在葉恆眼前。
葉恆首先被先火折的亮度遮了下雙眼，再緩緩張開眼睛，鼻息間傳來的香樟味更加濃郁了，但不過一會兒，鼻息捎帶上來的香樟味驟然消失，轉而化為一種腐臭味，葉恆聞到味道，頓時扭頭乾嘔。
其他四人卻像是聞慣了味道，並沒有太多反應。
唯獨陳拓的咳嗽，又開始發作。
葉恆眼角掛上了稍許淚水，不知是因為乾嘔，還是因為眼前的一幕太過悲涼。
四四方方的居室里，橫七豎八躺了十來具屍體，屍體都不過半個人大小，有的還披著衣服，大部分已經腐爛了，甚至有的屍體僅餘下一些白骨。
如果是十來個成年人的屍體，或許會引人一番好奇的攀問，去尋找些關於他們的蛛絲馬跡。
可這些，是孩子。
沒多少心思尋找蛛絲馬跡，僅有由內心而發的憐憫，說憐憫或許太淺，更像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惋惜。
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中央，還有一根先火折，已經燃盡，不出意外，是李業先行發現了這個地方，提前做了準備。
「這些孩子都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害死的，或許是建造這個黃泉的人，或許是其他下來探寶的人。」老究說道，「沒讓孩子們的靈魂進來，是因為他們還不知道自己死了，他們還保留著單純.……我希望這些童真能長久留存，為他們超度。」
「不止這些吧。」陳拓面色愈發慘淡，眼神卻如刀鋒般盯緊老究。
老究遲疑，良久沒說話，最後還是嘆了口氣：「如果他們看到了自己的屍首，恐怕會有屍變，到時候，那些孩子會變成厲鬼，面對厲鬼，只能斬殺。」
「陳先生，還需要你唱一曲道家的渡魂曲子，我來為孩子整理屍首……」老究話音還未落，便彎下腰，一隻手落在一個孩子的衣服上。
衣服已經破爛，其中還露出雪白的肋骨。
這一幕，看得讓人心疼。
就在老究要為孩子整理的時候，忽然一陣風吹來，伴隨著尖利的叫聲，白影宛若飛劍，刺開老究手裡的那件衣服，刺啦一聲，衣服花開一道口子，滴答的聲音從潮濕的衣服上滴落。
風聲伴著尖銳的叫聲，宛若哀嚎，刺透幾人耳膜。
老究見狀大喝一聲：「不好！」
一道白影又再度襲來，刺得老究只能練練閃躲，白影下隱藏著尖銳的爪子，在居室留下不淺的抓痕。
「進來的只有一個！」
過了良久，葉恆在一邊閃躲白影的時候，一邊留意進來的路，唯恐一下子進來十來個胖娃娃，不過好在過了良久，卻遲遲沒有其他娃娃進來。
尖銳聲漸漸變得低沉了許多，似乎是從一種進攻變成了妥協，更像是一種哀鳴與乞求，不知為何，白影緩緩地，飛到了葉恆的身後。
白影動作變得遲緩，這下子，眾人才看清方才的白影究竟為何物，葉恆這才發現，躲在自己身後的，是光頭胖娃娃。
「葉小友小心，這鬼已經不再是先前的孩子了，見到自己的屍首，已成厲鬼！需要將其斬殺，以免招來更多禍患！」老究不知從何處祭出一把桃木劍，握在手中欲要刺來。
這時候，葉恆本想著讓開，剛打算邁步離開，卻感覺褲腳正在被小心翼翼地拉扯，葉恆停住了，扭過頭看著躲在自己身後的光頭胖娃娃，此時的娃娃聲音變得更低下了，如若說先前從妥協變成了乞求，此刻的聲音，竟是一種難以說出來的低下。
「他還沒有變成厲鬼。」葉恆透過光頭胖娃娃的眼睛，看到是清澈透明。
這是一般人不具備的眼睛。
「萬一惹來其他的娃娃呢？你付得起責任嗎？」老究停止了進攻，已然開始收起桃木劍，從他低垂的眼角中，葉恆看出憐憫，透過老究眼神中傳達出來。
葉恆沒有回答，而是蹲下來，用手觸摸著光頭胖娃娃的腦袋，冰涼的，的確如瓷玉一般，這是他第一次觸摸到鬼魂。
「你能答應我，不把其他同伴叫進來嗎？」葉恆對著光頭胖娃娃講道，他堅信，這個孩子能聽懂。
果不其然，光頭胖娃娃重重點點頭，伸出自己胖嘟嘟的手指，開始上下筆畫，意思大半是說：自己已經把他們全部支走了，只有自己進來。
「葬下你的同伴和你自己，送他們和自己去輪迴往生。」葉恆語氣愈發平和，繼續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