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聚魂
不再搭理清醒的塗鼎，其餘四人圍坐在一起，火把倚靠在旁邊。
老究就好像能憑空抓物，又不知從何處取出條煙斗來，霎時間吞雲吐霧，霧氣自嘴中而出，隨後化作一個個孩提的模樣，逐漸上升，最後消失不見。
葉恆望著這些消失的小人，心中自是驚訝，煙斗誰都見過，能吹出如小人一般的煙斗，他可從未見過，也難能遇到個說書人從提到過的。
環顧四周，掃過其他人的面容，他們倒顯得沉穩許多，李業表情最為自然，或許是和老究太熟，已經司空見慣。而陳拓則不消說，老鬼說這人是道門，自然有不少把式，見多識廣，不意外也無可厚非。
「這不是倒斗那脈的術式，到有點像三下九流的漁船客，煙氣通靈。」陳拓自然是見多識廣，望著飛到半空中消散的小人，指出這術式的出處。
「生活的營生罷了，哪有什麼各行各業，都是討口飯吃！」老究也沒多說。
這時候，葉恆才感覺到老究的不同，自從相遇到如今，這位相貌平平甚至說因為背部佝僂而顯得醜陋羸弱的中年人，路上半句沒多言，可如今像是鋪上了一層迷霧，變得神秘。
好似一路以來，這人一直都是如此神秘，只是自己疏忽了，先入為主了。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不是三下九流的人，看著不像！」陳拓沉聲道。
陳拓的目光如炬，死死盯住老究。
葉恆這才發現，陳拓的目光竟然生的如此俊俏，眉峰刃如秋霜，鬢若刀裁，眉似墨畫，倒也與自己先前想法中的那位「病先生」差了許多。
兩人死死對視，或者說是陳拓望著老究，老究望著青銅地面。因為老究的眼皮耷拉著，連抬也不抬，好似這抬一下眼眸有多費力，這才發現，老究嘴裡的煙氣淡了，然後煙氣就漸漸地消失了，煙斗也隨之消失。
「咳咳！你這.……」陳拓想說話，可剛想說的話，卻被突如其來的咳嗽打斷。
咳嗽聲很重，這不是一個年輕人能咳出來的聲音，倒似一個暮年老朽，在臨終之際對天地道一聲最後的別離，這種咳嗽聲是與生死最為相像的。
「比起關心我這個半吊子的鄉野村夫，陳先生還是關心關心自己的病比較好，看這樣子，後面的路難走咯！」陳拓的咳嗽像是老究意料之中之事，幾句話便搪塞地讓人說不出話來。
「陳先生，這些個胖娃娃，你都見過吧。」老究沒留個陳拓說話的機會，指著天上那片黑漆漆的穹頂說道。
葉恆跟著老究的手指抬頭，便看到各個宛若孩提的白煙，在漆黑的穹頂上戲耍嬉鬧，先前並未注意老究吐出來的那些煙霧，本以為這些胖娃娃，到了高出就煙消雲散了，沒想到在高處更加凝聚了，甚至在半空中嬉鬧起來。
被老究搪塞了話，陳拓自然沒法繼續問下去，又經歷剛才那番咳嗽，還微微泛紅的臉龐又變得煞白，眉峰間又好似凝聚了一朵愁雲。
「是那些東西，我用鬼點燈看到過，他們心裡有冤。」陳拓只好點點頭，面帶愁雲望著穹頂上的孩提。
「鬼心裡還能有冤，說明生前過得那都不如意，既然遇到了，就算結個善緣，了結一幢因果。」老究又憑空取出那根老煙斗，對著煙嘴抽起來。
煙氣從老究的口中噴出，逐漸濃郁，一個，兩個，慢慢地，穹頂之上浮現了十來個的胖娃娃，他們形態各異，有的穿著花色布衣，扎著辮子，還有的則光溜溜一個小光頭，咧開嘴嘻嘻哈哈地笑，儼然一副小塗鼎的模樣。
「我說老塗，這該不會是你上輩子吧，長得可真夠寒磣的。」葉恆指著半空中那個光頭的胖娃娃道。
就在方才，塗鼎已經不知不覺加入四人之中，面色紅潤不消說，和先前的樣貌一比，精神氣是提上來不少。
塗鼎臉一黑，只是一下子陰沉下來，卻並未發作，沒有破口大罵，看樣子是被鬼附體一陣子，是怕了，不管大小鬼，都不敢招惹。
塗鼎沒多少說話，半空中的胖娃娃倒是不樂意了，就像是能聽見人說話，側過他那白白胖胖的身子，不再與周圍的孩提玩耍，倒是低著頭死死盯住葉恆。
「這些煙氣有靈？」葉恆感覺自己被這小娃娃盯了之後，渾身上下毛骨悚然，汗毛直立而起，不亞於先前的鬼上肩。
「這些煙氣聚魂，上面的胖娃娃就是那些有冤的魂靈的化身，說話還得注意點，不要壞了人家的規矩。」老究語氣很死板地說道。
雖是這樣說，但老究也沒出手幫忙，仍由光頭胖娃娃盯著自己，被娃娃這樣一直盯著，怪難受的，可沒辦法，這熊孩子還是死死盯住自己，令他寒毛直立而起。
忽然間，葉恆感覺自己左右攢著的木珏有所反應，先是枝條抽了一下，而後一股威壓自木珏的藤蔓上散發，威壓對他來說是溫和的，幫其緩解了胖娃娃的目光。
發現木珏忽然自己發作，葉恆也沒多想，直接舉起木珏，藤蔓高過頭頂，果不其然，一時間原先傳來的寒冷感頓時煙消雲散。
光頭胖娃娃好像也察覺到自己的眼神沒多大用處，孩子一般撓了撓頭，一臉不解的樣子，就好像遇到了世紀的難題。
「沒辦法了吧，有本事來瞪我啊！看誰瞪得過誰！」葉恆揮舞手中的木珏，滿臉嘚瑟地看著穹頂的光頭胖娃娃。
光頭胖娃娃長這麼大沒經歷過人挑釁，這回遇到葉恆這番挑釁，看著底下這人猖狂的樣子，他的眼淚水都快寄出來了，眼角邊驟然出現幾滴好似眼淚一般的煙氣，淚水汪汪的樣子。
「哭有用嗎，下來，哥哥好好教教你，什麼是尊師重道，目無尊長，你還有孝悌之義嗎！」葉恆又朝著穹頂叫喊，一副非得把胖娃娃氣哭才罷休的氣勢。
「葉小友，這些孩子生前該是長了你好幾輩分，目無尊長這用的不對，用錯了人。」老究忽而插嘴道，向葉恆解釋孩子的來歷。
「老究你思想太刻板了。」
葉恆只是翻了個白眼，他還能不知道這些孩子是自己爺爺輩，甚至乃至爺爺都得叫爺爺的輩分啊，可現在這幫孩子相貌，充其量給自己當個弟弟，甚至是侄子。
光頭胖娃娃哪經歷過這些啊，看到底下兩人嘰嘰歪歪說來說去，不理自己了，於是嘴裡含糊不清就像在說著什麼，小眼睛咕嚕打轉，然後恍然大悟一樣拍拍自己光棱的腦袋，哈哈一笑，扭過頭呼喚自己的朋友。
大概十來個孩子，被光頭胖娃娃召集在一起，七嘴八舌，嘰里咕嚕一頓交涉，誰也不聽誰的話，只顧著說自己的，誰也難服誰的想法，只顧著出謀劃策。
經過你一言我一語，淚水汪汪的忽然就不止光頭胖娃娃一隻鬼了，每個胖娃娃臉上多多少少都占著些眼淚，誰也不聽誰的話，他們發現到頭來沒人聽自己的意見，心裡感覺受到了極大地委屈，只能哭啊！
先是一個扎著辮子的小姑娘哭了，然後一個帶動一大片，一大片帶動一大群，被光頭胖娃娃召集來的孩子全哭了，尤其是光頭胖娃娃，哭的最用力，他本來想著找夥伴們來針對底下的人，沒想到先被這些不爭氣的隊友氣哭了。
只見穹頂之上紛紛向下飄落煙氣，這是胖娃娃們的眼淚。
葉恆木訥地盯著穹頂上的孩子，說不出話來，其他人亦是如此。
「這幫孩子，還真像個孩子。」李業不時喃喃一句，換來的是老究的嘆氣。
「他們都還只是孩子，不過這點大的時候，含冤而死，如今的他們，保留了這點童真的天性，沒能輪迴往生，卻道是可憐之處。」老究似是被孩提的童真勾動，伸手去觸摸散落下來的眼淚。
眼淚落到手心，又如夢幻泡影，一觸即破，頓時煙消雲散。
「可這世間，真的有輪迴這一說嗎？」陳拓也嘆言。
光頭胖娃娃最先冷靜下來，等到其他娃娃哭累了，沉寂下來，他儼然一副老大的模樣，指著其中的孩童，說出計策。這回其他人插嘴，說話的只有光頭胖娃娃一個，自然很快想出計策。
隨後，光頭胖娃娃一聲令下，小胖手在空中有意無意地揮舞，像是信號，頓時，所有娃娃收到信號，齊刷刷扭過頭，瞪大目光看著底下幾人，這回，看的就不止葉恆一人。
目光像是有預謀，看似分散，實際上每個人都被盯住了。
葉恆舉著木珏，對付這些眼神自然是不懼，就站著讓孩子們看。而老究則是探出手，把李業和塗鼎拉倒自己背後，佝僂的背，昂著頭看著這些孩子，眼神中露出喜愛，陳拓一人站在旁邊，方才又咳嗽幾聲，引得孩子心生憐憫，忙著把眼神轉移到其他人身上。
又是不知多久的凝視，光頭胖娃娃眨巴眨巴眼睛，看著底下一幫人沒點反應的，便當起了監工，回頭監視自己夥伴，看看這些夥伴到底有沒有努力在盯人，他認為底下這些人這樣被盯一會兒，應該會立刻嚇得慌不擇路逃走，可現實實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其他娃娃也感覺到了異樣，如果說前段時間盯著葉恆這些人，算是安靜本分，那慢慢地，失去了耐心的孩子逐漸躁動起來，東張西望，也學著光頭胖娃娃，當起監工，一時間，穹頂上十來個胖娃娃，那是全員監工，沒鬼繼續盯著底下那些人。
葉恆看到其他孩子開始散開，又見光頭胖娃娃垂頭懊惱，好似在朋友面前丟了鬼臉的樣子，一時心生喜愛，便朝著穹頂上的光頭胖娃娃招手，對摸摸這個比自己大了不知道多少輩的鬼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被鬼上過肩，可他從未真實地摸過鬼。
為此葉恆朝著穹頂招手，朝著光頭胖娃娃召喚，喜歡能得到他的應答。
胖娃娃先是注意到了葉恆，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先是指了指自己，轉眼把剛才被氣的事情放在了一邊。
見胖娃娃如此有靈性，葉恆點點頭，再度對他招手，又轉而打起要他下來的手勢。
光頭胖娃娃立即在穹頂上點了點頭，又儼然一副聽懂了的乖孩子模樣，朝葉恆所在的地面飛去。
其他人其實也沒多見過這種胖娃娃，今日一見，心中亦不免憐愛，希望能抱抱這白如瓷玉的胖娃娃，放在手心挑逗一番。幾個不像鬼的孩提，引得五人的憐愛。
看到葉恆成功，其他人也紛紛尋找自己中意的孩提，或者離得不太遠的孩提，開始仰著頭和穹頂之上的娃娃交涉，一幅抱一抱就好的老頭之相。
唯有病態的陳拓面色不太好，退到一邊咳嗽。
光頭胖娃娃從穹頂之上飛下來，馬上要接近葉恆的時候，葉恆伸出雙手，欲做擁抱之勢，胖娃娃驟然停下，臉朝著葉恆，連做了幾個鬼臉，肉嘟嘟的臉上連連浮現可愛的表情，而後朝著葉恆噴口口水，轉身飛回穹頂。
葉恆仍舊雙手張開，一幅抱到孩子的表情，臉上幾朵煙雲消散，這是光頭胖娃娃的口水澆蓋到臉上，化作的煙氣。
「小屁孩子，」葉恆臉帶微笑，對付這種惹人憐愛又惹人氣的孩子，他真的罵不起來，何況他活生生一個人，和鬼計較些什麼：「你有本事下來啊！有本事打一架啊！爺不把你打得魂飛魄散，我葉恆叫你爺爺！」
葉恆指著穹頂上的光頭胖娃娃一頓狂罵，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段話說完之後，葉恆喘著粗氣，眼看著穹頂上的光頭胖娃娃無動於衷，一幅反正自己聽不懂的樣子，轉身飛去和夥伴玩耍了。
塗鼎倒是扭過頭來，光著腦袋，懷裡抱著一個如瓷玉般的馬尾小女孩，儼然和殺人如麻無惡不作的拐賣孩童的惡人無異。
只見塗鼎朝葉恆翻了個白眼，有滿臉憐愛地抱著懷裡的孩子，又扭過頭朝著葉恆，用粗獷中帶著懷柔喊道：「你計較個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