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傳說中的未婚妻
祠堂本是吉祥之地，若家族香火興旺，一入裏邊，自然如沐聖地，相反，如同喪敗的義莊，涼颼颼的氣息，著實從頭到腳寒顫不止。關美兒獨自與祖先排位生活中黑暗裏足足有八年了，每到晨鳴雞曉，她再不情願，也睜開了雙眼，麵對厭惡到極致的身體，和晝夜不分的屋子。
她如往常一般，洗漱完畢，穿戴好衣服，今天對她來說十分重要，既是期待已久，又極其害怕他的到來。灰藍色的齊胸襦裙，她從不敢穿些女兒家喜愛的豔麗之色，雖羨慕不已，也隻能在角落裏哭泣舍下。為了即將到來的人，翻箱倒櫃，終於尋到十年前的簪子，寶華玉蘭花簪，小時候花園有棵寶華玉蘭樹，童年幼時他們最愛玩耍的地方。臉上不自覺浮現的笑容，何其久違。“高玨哥哥，就算我被所有人厭惡，請你一定要喜歡我……”
世上再無珍稀的胭脂水粉可遮蓋她的醜陋，即使有顆金子般璀璨明麗的心，獨獨這世人嫌惡的外表，遮蔽了所有拙劣的肉眼，她每一刻都在告訴自己，我不恨任何人，不恨任何事，老天自有安排。
咚咚，門外姑母領著高玨來看望，祠堂裏屋原是堆放雜物用的，門前黃紙寫的對聯破舊不堪，年歲久遠，腳下門檻淡淡青苔，美兒，真的八年都未曾出過此屋半步。
他難掩的心酸，若不是修行已到無我境界，他此刻一定是哭著喊著來見表妹的。高玨深吸一口氣，再次徐徐敲門，終於聽見裏頭腳步聲，門栓被撤下，縫隙從無到有，一股淡雅清香撲麵而來，絕對隻有辟穀修身才能達到的境界。
高玨見到關美兒並沒有展露什麽驚訝恐慌，他斬妖除魔見多了怪物，表妹雖容貌欠缺，身材欠佳，但芳香怡人，修為不錯，除了敬佩，他再找不到別的詞來形容。
三人一時語塞，叔母見高玨並未嫌棄，差點感動大哭，招呼兩人到祠堂外坐著，喝杯茶，好好聊聊。
“表哥見到美兒這副模樣，未曾嫌棄，美兒出了感謝，真得再無法表達此刻的心情。”她輕紗遮麵，到底不肯直麵高玨，無妨，女子的自尊心何其珍貴，她能出來相見已是莫大的勇氣。
高玨拿出連夜寫畫並做法的平安符，遞給她，“這道符請表妹一定隨身攜帶，雖說家裏妖氣已經祛除幹淨，但我總感覺，它還會再來騷擾，你也要多加小心。”
美兒的心思，一半放在他的話上，一半停在他的人，高玨哥哥比小時候長得還要英俊，簡直比戲文裏的潘安慕容還要風姿綽綽，眉目清澈，看得她已經完全呆住。
老婦人早知女兒心意，與高玨青梅竹馬不說，她這個侄子身份不凡，福星轉世，若和美兒成親，定能讓她恢複本來麵貌。有了這心思，她開始詢問高玨這些年在外經曆，末了，不忘問上一句，可有心儀的姑娘。
高玨端坐方椅，猶豫不決，心儀之人，腦海裏第一個閃現的竟是沅薇，修道成仙，是他的誌願，若真要成親，還有雙修之法，可沅薇的心思飄忽不定，如今更有卓歌在旁，恐怕沅薇的心上人並不是自己。“侄兒並無心儀的姑娘。”
叔母聽後，比美兒還要欣喜，衝過來直接跪在高玨麵前，著實把他嚇得一大跳。“叔母快快請起，侄兒擔待不起！您若有任何要求，盡管吩咐！”
話已至此，大家都打開天窗說亮話，美兒不忍母親厚重臉皮，自個兒開口。“我自知方方麵麵都配不上表哥，但實在束手無策，懇求高玨哥哥能履行婚約，與我成婚！”
其實他早知有此結局，從展開叔父書信的一刻已經做好了準備，美兒晶瑩的眼眶，狠狠刺痛他的心髒，如此善良的姑娘，他怎麽忍心拒絕。“且不說關家對我有養育之恩，就是與你青梅竹馬之情，我也斷斷不敢忘，娶妻求淑嫻，美兒，我是真心願意娶你！”
美兒聞言，幾乎昏厥過去，“高玨哥哥，此番情誼恩德，美兒今生無法報答，來生做牛做馬……”
“嚴重了！你隻是被妖術纏身，等我找到妖法源頭，除掉妖怪，你便能恢複原貌，到時，我豈不是賺了個美貌才德兼備的好娘子。”
他一句玩笑，令她破涕為笑,仿佛一切困厄已經撥開雲霧，日後常伴他左右，美夢成真，一定能成為神仙眷侶，共偕白首。
唯獨高玨此刻心中隱隱作痛，一言九鼎，一諾千金，他答應了要娶美兒，那旁人，恐怕此生再無緣分了。一麵是內心神傷，一麵是他微笑示人，沅薇口中自私無情的高玨，此刻是何等有情有義，而她，再也看不見了。
“我已經和叔父探討了十年前種種，美兒，麻煩你再詳細回憶一遍。”
十年前，到底種下何因，才招致如今關家大院如此惡果？
“一切，都得從十年前你離開關蒼之後說起……”她娓娓道來，語氣凝重，往事如傷疤，一道一道撕開，怎叫人不喊一句疼痛。
關蒼寨隻有一戶富貴之家，可獨立門坊，稱為關家大院，原本人丁興旺，也施舍鄉裏，口碑優良。隻那年關蒼術和茯苓收成不好，正巧朝廷下旨征糧加賦，寨子裏家家苦不堪言，關老爺德善鄉親，代為交糧，把自家倉庫全數搬空，白銀也全部上繳，才勉強湊齊。
事情到此，也該完結。最不尋常之處，偏偏出在關家大小姐身上。還記得幼時大病一場，幸虧與高玨一紙婚書衝喜才救回一命，也不知關美兒是否命中帶煞，專招妖魔。那年百姓無糧可吃，便去山上打獵挖菜。關家護院也多，老爺仁厚，帶著護院一並上山打獵。
那日風雲變幻，暴雨將至，村民追蹤一窩野豬到山頂，不舍得白白放棄盤中餐，關老爺帶著護衛把山頭圍了個水泄不通，風起雲湧時，火把照得山林明亮如白晝，一窩野豬，共五十三頭，全數抓回寨子，接下來近一年多，足足養活了老少所有村民。
高玨不禁犯疑，野豬極少能成精，因前生口腹之孽造得太多，既然投身為豬，便很難修成妖怪，能組織如此縝密的複仇計劃，似乎不大可能。
美兒說到後續，神色愈發憂傷。她自那年後，狂吃不止，幾乎是自己無法控製，不出半年，身材已經超乎想象，她試過鍛煉節食，但依舊著了魔般發胖著，直到她變得醜陋不堪，被村民恥笑，不堪忍受的她也試圖跳河自盡，最終竟然奇跡般平安無事。
“所以你才住在祠堂，與世隔絕？”
關美兒默默點頭，“早在七年前，我就不再吃任何東西，每日隻喝清水，可身材依舊如此，父親請過不少道士天師，他們隻說妖魔作祟，無力解救。近日，父親重病臥床，不得已才修書給你。”
家中發生如此大事，叔父居然隻字未提。這十年，高玨之顧修煉，即使關蒼寨就在往生門山下，他也未回鄉探望，說起慚愧，他才真的有愧於村民，有愧於關家大恩。
他心裏仔細盤算一二，暫時也看不透幕後陰謀，一切隻能從無查起。有一事可謂勢在必行，他與美兒的婚事已經張羅了出去，想必沅薇不就便能聽到消息，她會來一問究竟，還是置之不理呢？
關家沒了陰霾蔽日，美兒重新搬出祠堂，高玨親自布置他們的婚房，身邊美兒擺弄錦羅，針織刺繡，飛來飛去，她就該是大家閨秀的樣子，高玨欣慰回以笑臉，身後的憂思與不舍算不得輕重，默默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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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們瞧見了嗎？關家大小姐要出嫁了，門前那紅綢剛剛掛上的！”
“我也看見了，還在納悶呢？誰這麽有膽量，敢娶關家那位活佛？”
“當然是表少爺高玨啦！昨兒才把關府煥然一新，今天就準備婚禮，你們說，關家大院的黴運是不是該到頭了？”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啊！隻是可惜了高玨，那英俊不凡的臉，不愧是碧落的兒子。”
百姓的八卦裏，疑雲重重，單單婚禮二字就足以讓沅薇心神不定，本打算在客棧吃完最後一頓午飯離開這裏，現在她又下不定決心了。
卓歌默不作聲替她拾起掉落的筷子，喚來小二結賬，付好銀子，伸手喚了沅薇一句。
“你大師兄有難，我們豈能坐視不理，尋玉一事再等幾天無妨。”卓歌太過聰明，僅憑這幾日的八卦，就猜測到關家與高玨有難，又知道沅薇此刻心情矛盾，不忍她尷尬做決斷，倒不如自個先開口挽留，給足女孩子麵子。
“這是你說的，我可沒打算留下。”倔強嘴硬，卓歌越是了解她，越是喜歡以打趣的方式和她相處，也許沅薇就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還需慢慢開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