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不是東西
城東,何宅。
此時夜深人靜,本該漆黑無人的何家宅院之中,卻亮著一盞小燈。昏暗的燭火,在寂靜的大宅之中,莫名有幾分詭異。
屋子裡,書生打扮的何盛姿態懶散地斜倚在榻上,手邊矮几上放著一壺酒,配著兩個杯子。
他在等人。
可,時間幽幽而過,等的人卻遲遲不來。
何宅大門外,離著不遠的地方,還擺著一個餛飩攤。此時街上已經是來往無人,寂寥無聲。餛飩攤的主人,一個上了年紀的大爺,也已有了困意,滿身疲倦地坐在了鍋子旁,一邊抽著旱煙,一邊時不時地轉頭去看一眼那個已經來了有一會的客人。
這客人是個中年男子,看著不像是本地人。之前他都準備收攤了,這人突然過來,說要一碗餛飩,還把他剩下的那點小菜都要了。他想著吃一碗餛飩也要不了多少時間,反正也晚了,能多賺一碗的錢也是好的,便又重新燒了水下了餛飩。不曾想,這人這一坐下,一炷香時間都過去了,都還沒有起來的意思。那碗餛飩,這人一個都沒動,眼下早就涼了。倒是那點小菜,都被他就著酒水吃完了。也不知道這人是哪裡來的酒水,先前過來的時候,他並未看見這人手中有拿著東西,好像就一個眨眼的功夫,那桌上就憑空多了兩壺酒水一般。
他也不敢多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晚點回家就晚點回家吧,他這做小本生意的,可惹不起什麼麻煩。而且,這人應該也不會真在他這小攤頭上一坐就坐一晚上的!
大爺想著,收回那偷偷瞄向那個中年男子的目光,暗自低嘆了一聲后,又用力抽了一口旱煙。
大概是吸得太猛了,竟是嗆了喉嚨。一陣咳嗽之後,再抬頭,卻發現那桌邊已經沒了那個中年男人的身影。
大爺不由一急,忙起身繞過灶頭,想去尋那個中年男子的身影,可是兩邊漆黑一片的大街上,哪裡還能尋得到什麼人影。
大爺懊惱不已,忍不住跺腳怒罵了一聲:「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罵完,轉身去收拾桌子,只是目光一落到那桌子上,卻定住了。
那碗沒動過的餛飩旁,竟是放著一個至少二兩的小銀錠。那嶄新的銀色,一看便知是成色極好的銀子,一般人家可拿不出這樣的銀子。
大爺又驚又喜,又喜卻又怕。拿起那銀錠前看后看看了一陣,又放在嘴裡咬了一下,確定不是假的后,忽又想起自己剛才罵的那句話,忙又回身去看了看兩邊街道,確定那人真的已經走了,應該沒聽到他的罵聲后,才總算是定下心來,狂喜著將那小銀錠仔細收到了懷中。這可是他賣一個月的餛飩都未必能賺得到的。而且,還有一碗沒動的餛飩。
大爺的眼睛里亮著光,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后了。
不遠處的一處屋頂上,扮成中年男子的李向陽收回望向何宅的目光后,又朝著餛飩攤子那裡看了一眼,見那大爺坐在了原先他坐的位置上,開始吃那碗餛飩。
大爺吃的很快,狼吞虎咽一般。吃完后,就開始飛快地收拾東西,沒多大功夫,便推著車離開了那裡,轉進了不遠處的漆黑小巷中。
李向陽看著他離開后,也轉身離開了那處屋頂。
客棧里,找不到李向陽的金三又急又怒。
急得是擔心李向陽出事。
雖然,他覺得自己沒理由去擔心李向陽。
怒得是這傢伙竟然連個招呼都不打,扔下自己就走。
就在他第一百零八遍罵李向陽不是東西的時候,李向陽突然就推門走了進來。
四目一對之後,金三如同癲狂了一般,對著李向陽就是一頓臭罵,而且用得還是清涼鎮那邊的方言。
李向陽完全聽不懂,不過不用聽懂,僅從金三那扭曲猙獰的表情上也能猜出個大概意思。
念著這小子是擔心自己,李向陽也沒計較。靜靜等著他發泄完后,才開口說道:「我剛去租了個馬車,待會天一亮,我們就出城。從這裡到榆陽縣城已經不遠了,我們就慢慢走,坐馬車回去,你有意見嗎?」
金三翻了個白眼,又深吸了幾口氣后,才道:「你就不打算解釋幾句?」
「解釋什麼?」李向陽面色平靜,甚至有幾分冷漠:「跟你無關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金三一聽,心頭剛剛消下去的火氣頓時蹭地一下就上來了,盯著李向陽,想罵卻又不知道還能罵些什麼,最終一陣無言后,甩袖離去。
他一走,李向陽的神色就陰沉了下來。
何盛本該已經死了。
可如今,他卻還活著。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個天魔又回到了何盛的體內。亦或者說,那個天魔其實自始至終都沒離開過何盛這具身體。他們之前所見何盛的種種瀕死跡象,或許並非虛假,但,都是這個天魔故意讓他們看到的部分真相而已。
柳山曾說過,天魔能夠分身無數。
那麼,除了何盛劉元之外,他會不會還有其他分身?
甚至九寒宮內會不會就還有其他分身?
就算沒有,一個何盛也已足以改變局面了。
也不知現在九寒宮內情況如何了,金銘贏了沒有?
只是,既然天魔還有分身在外,那林群那邊也未必會沒有後手,即使金銘能及時邁入九境,再藉助清涼峰的地利,也未必能勝券在握,變數還是很大的。
而金銘如果失敗,那他的下場,即使不死,也只會比死更慘。
這也是剛才李向陽沒有把何盛的事情告訴金三的原因之一。金三如果只能天魔並未被全部封印,十有八九要立馬趕回九寒宮。可不管現在九寒宮內是什麼情況,林群和金銘的那場架肯定已經有了結果。金銘如果贏了,也只是贏了第一步,後面還有九十九步。金三如果回去,也幫不上什麼忙,甚至還可能因為他的妖族身份而拖後腿。如果金銘輸了,那萬事皆休,金三回去也是送死。雖然金三這小子不討人喜,但他還是不想看他去送死。
李向陽想到此處,心情煩躁地喝了口酒。他今日已經喝了不少酒了,此時兩頰透著紅色,已經有了些醉意了。
他從小就比同齡孩子要成熟些,尤其是這幾年,走過的地方多了,看過的人和事多了之後,性子就更加沉穩了,遇事冷靜,幾乎很少有能攪亂他心境的事情。可今日何盛的出現,卻讓他的心湖起了波瀾。
自從與這頭天魔相遇,李向陽的每一步都走在他的預先設定好的路線里。
本以為,棲霞峰上吳心觀成功將劉元體內天魔封印,是他們最終贏了。可如今何盛的出現,卻是往他臉上狠狠打了一個巴掌。
棲霞峰上的成功真的是成功嗎?而不是那頭天魔的將計就計?
如果真是將計就計,那麼吳心觀此刻很有可能已經陷入了兇險之中。
就算有觀主在,也很難保證萬無一失。
李向陽一想到此,心頭就一陣悔恨內疚。若不是他放不下那些姑娘的死,執意要求個公道的話,就沒有後面這些事。
想著,李向陽拿起酒壺就又是一大口酒。
詩人云,借酒澆愁愁更愁。
此時,李向陽便是如此。
何盛這一次的主動現身,必然是有所圖謀。而他敢圖謀的倚仗就是那句話。
李向陽很想殺他,可是在何宅外面那個餛飩攤上坐了那許久,他最終還是沒有進去。
何宅之內,擺明了就是一個局,和當初榆陽縣那件事一樣。他一旦走進去,就是入了局。
何盛布局的本事,他已經領教過一次。這一回,他已經沒了能贏的自信和把握。一盤棋,還未開始,他就已經先在心境上輸了,那還怎麼開始?
所以,他退了。
只是,那件事,何盛到底從何而知的呢?
吳心觀雖知十三年前天九城外的那場山火,卻不知那場山火中還死了人。神宗那個長老死在那場山火中,這個消息本就是絕密。知道的人,很少。
所以,這個消息不可能是這頭心魔之前從吳心觀心神之中看到的。
那麼,他又是從什麼地方打聽到的?然後,又憑什麼聯繫到了他們身上?
這些疑惑,像是一道道的絲線,不斷在他身上纏繞,越纏越緊,讓他有些難以喘息。
看來,得聯繫小叔了。
大概就算是小叔也不會想到,十三年前發生在遠在中洲的一件事,竟然會這麼快就又被重新從陰暗的角落中提起,抖去了灰塵,放在了天光之下。
李向陽又連著猛喝了幾口酒後,身子往後一靠靠近了椅子里。後腦勺擱在了椅背上,閉上眼,口中喃喃著中洲,神宗,沈如玉這些字眼,漸漸睡了過去。
一個多時辰后,天邊開始泛白。
一身酒意早已散盡的李向陽帶著金三離開了客棧,鑽進了早就在客棧外等著的馬車,然後隨著街上的人流,緩緩往城外駛去。
出了城后,順著官道,一路往西。
李向陽靠坐在車廂最裡面,閉著眼假寐。
金三坐在車廂車門處,一臉陰沉地盯著李向陽。
看來,還在為昨夜的事情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