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幽暗沼澤
待楚熏腳傷痊愈後,又休息了幾日,她便與霍峰岩一行人一同收拾好包袱準備動身離開,在村口與眾人道別之際,熊安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叮囑她多多保重身體,令原本還在生他悶氣的楚熏也終於釋然的拍拍他肩膀偶爾寬慰幾句,怎知他卻像被拐跑了媳婦似的悲痛欲絕、哭個不停,還好其他村民倒不像他這般難纏,各個都提上東西夾道歡送。
“楚熏姑娘去了皇城開了眼界,到時候可莫要忘了我們這些鄉親啊!”
“楚熏呀,我看那個霍公子生得挺俊的,人也正直真誠,真是個靠得住的人呐!”
這群三姑六婆說話還真是開門見山、一針見血,還好霍峰岩沒有聽到這番話,不然都不知會有多尷尬,楚熏僵硬著笑容在馬上朝他們揮手道別,這才總算是從煩言碎語中解脫了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怎說她也是一介女兒身,與一群大男人一同長途跋涉委實有些不便,未雨綢繆,楚熏便在下一個村口找到一個地兒換上了一身男裝,倒也輕便瀟灑,就連霍峰岩手下隨行的李叔也不禁感歎她的綽約風姿。
一行人就這樣上路了,
楚熏也未曾多想,掂量著反正自己也從未去過皇城,如今就當去遊玩一場亦無不可,便一路也少了許多煩惱。
幾日下來,楚熏那豪爽如男孩子般的性格倒也與眾人打成了一片,在時常的聊天攀談中,楚熏漸漸了解到,原來霍峰岩出身自武將世家,霍氏原本是皇城赫赫有名的家族,卻因為十年前的一場變故而從此衰落消亡,僅剩他遺孤一人,霍峰岩才因此養成了這孤僻謹慎的性格,每每言至此處,他們都是麵色暗淡、眼神淒涼,楚熏見狀也就不敢再深問下去,隻得不了了之。
一路走來倒也算順利,每到一個驛站,李叔便將所有人的馬匹煥然一新,隻為能有更快的腳程到達皇城,每次落腳的客棧亦無不是最體麵的,這跟楚熏平日裏獨自出遠門可是天壤之別,她可從沒住過什麽客棧、買過什麽馬駒,累了就睡在樹上或草堆裏,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她的坐騎也是五花八門,由於天生會鳥獸之語,便能逮著哪個順路的就坐哪個,有時是虎、有時是雕,都沒個準。楚熏自己都覺得她的生活頗有些野人的味道,她原以為自己與平常人的生活格格不入,但沒想到與霍峰岩他們一路接觸下來,竟也能很快融入其中,這倒令她有些意外。
待到離開龍隱村的第五日,路程已經將近過半。
一行人便放慢了腳步,來到鄰近村口的一間酒家裏歇息,酒家裏那風騷的老板娘揪見眼前這幾位主兒衣著光鮮、相貌堂堂,便也主動上前獻殷勤起來。
等上菜之時她趁機俯到他們桌上來搔首弄姿道:“這幾位小哥,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皇城陽翟,請問老板娘往北邊最好走的那條道兒在何處?”霍峰岩禮貌的詢問。
“喲?是皇城來的人呀?”老板娘頓時眉開眼笑,越發殷切的貼到了他身前,朝他耳邊吹氣:“對麵山頭有一片沼澤,渡過那片沼澤,再順著河的方向行去,那便是最近的道兒了。”
此番舉止卻令坐在對麵的楚熏驟然不悅,她捏緊手中的瓷碗,眼睛死死的盯著那老板娘。
怎知那老板娘卻並未發覺,也難怪,此刻楚熏穿著的是一身英姿颯爽的男裝,混在男人堆裏自是不惹眼,倘若老板娘知道眼前一行人裏坐著個女子,恐怕也不會如此肆無忌憚了。
“不過,公子你可要小心了,那個地方雖然是近道兒,但是卻千萬去不得的!”
“哦?為何?”霍峰岩好奇的抬首。
老板娘忽做惶恐狀坐到了他腿上朝他耳語:“聽說那片沼澤裏最近有妖怪作祟,甚是危險!”
“妖怪?此話當真?”霍峰岩頓時被她的話語吸引住,竟也不在意她的這般親密動作來,倒是一旁的楚熏看在眼裏越發怒火中燒,敢情還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了?
“是啊,聽說那妖怪還是專吃像公子這般儀表不凡的年輕男子呢,所以我看公子一等人還是先在村裏歇一宿,明日再趕路吧?”老板娘揉著纖手在他胸前撫道,而霍峰岩雖然未動色,但也沒有將她那亂揩油的手拿開,頓時令楚熏大為光火。
“砰”的一聲,她猛地將碗砸在桌上,抬頭瞪著那老板娘亮聲道:“大嬸您放心!我們便是專門的除妖之人,不怕那妖怪!”
老板娘一聽她竟將自己叫得這般老氣,臉上登時一青一綠的道:“我不過是好心提醒,小兄弟說話何必如此衝?”
“多謝大嬸提醒!小弟我本就是除妖師,原本還不想前去,如今聽你這番話,倒還義不容辭了!”氣呼呼的說完後,她便真的起身朝門口大步行去。
霍峰岩見狀趕緊起身拉住她:“方……呃,方兄!你剛剛不是還說肚子餓了麽?等吃完東西再去除妖也不遲啊?”
楚熏反身挑眉陰陽怪氣的道:“不必了!”匆匆扔下這麽一句話,便從馬廄裏牽出自己的馬匹,一躍而上,頭也不回的朝對麵山頭奔去。
隻剩後知後覺的霍峰岩木訥在原地,思索了許久,都不知究竟是何處得罪了對方。
“我看少爺您還是趕緊追過去吧!看她那模樣難保要出事的。”身後的李叔撫須悠然的抿口茶道。
“是啊!我們少爺哪處都好,就是在揣摩女孩子心思方麵遲鈍了些!”一旁的趙明也在啃雞腿之餘抹嘴搭腔。
“女孩子?”那老板娘這才恍然大悟。
“你們幾個,正事不做一樣,廢話卻如此之多!”霍峰岩嚴厲瞪了他們一眼,心中卻掩不住擔憂,趕緊跨馬而上,追了過去。
真是奇怪!這有什麽好生氣的?我又不是他的什麽人?哼!我才不是因為其他的什麽生氣,而是因為他的不檢點!嗯!沒錯!就是不檢點!這點定力都沒有,倘若他日遇上什麽媚態的女妖,那豈不就神魂顛倒啦?!
楚熏一麵在馬背上自言自語著,一麵又留心放慢腳步,盼著他能追來,果不其然,片刻後就聽見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方兄!”霍峰岩焦急的喚道。
楚熏雖然內心欣喜,麵容上依舊裝作怒氣未消狀,昂首一夾馬肚不予理睬的向前行去。
“方姑娘!方姑娘請留步!”霍峰岩隻得改口,一麵加緊速度。
聽見身後的馬蹄聲逼近了,楚熏也越發向前衝去,洋洋得意的享受著被人追逐的快感。
追了許久後,霍峰岩終是抄近路趕上了她,他飛速躍上一旁的山坡順勢攔截在前,無奈的道:“方姑娘!你到底怎麽了?霍謀哪兒惹你生氣了嗎?”
楚熏翻了個白眼,嘴裏哼哼:“也沒什麽,隻是聽聞前頭有妖怪作祟,我便想快些趕過去除妖罷了。”
他一看這眼神知是不妙,心中一麵感歎女人心果真是海底針,一麵還要委曲求全道:“倘若是我的不對,那霍謀就在此賠禮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大家都還在那兒等著呢。”
“回去?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楚熏一想到哪風騷老板娘的嘴臉就很生厭惡,立馬嚴詞拒絕,敢情這笨石頭還不知道自己為何生氣了?
“方姑娘!等等……”霍峰岩還欲追上去。
怎知這時前頭卻有了動靜,一個虛弱的人影正踉踉蹌蹌的朝路邊行來。
“救……救命……”那人嘶啞著聲音喊出這麽一句話後,便撲通一聲倒在了兩人麵前。
“喂?!你怎麽了?”楚熏趕緊下馬俯身至他麵前,霍峰岩也緊跟其後的下馬來。
“妖……有……妖怪!”對方卻是一副驚魂未定、語無倫次的模樣。
“他看上去是驚嚇過度了,得趕緊送去醫治。”霍峰岩神情驟然認真。
然而,那人見他打扮似個習武之人,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連忙拽住霍峰岩的衣襟大喚:“快……快去救救我家主人!他們在……在前頭的船裏……”
一旁的楚熏趕緊替他撫胸:“你先別著急,我們先送你回村子,如何?”
怎知對方顫抖著龜裂的嘴唇,沒說上半句話便倒頭昏眩過去,不省人事了。
“喂!你醒醒啊!”任憑楚熏怎麽搖都搖不醒,但在剛才的隻言片語中也不難推斷,他和他的主人在前頭準是遇見了什麽不測,難道真遇見了妖怪?
“你先帶他回村去醫治吧。”霍峰岩果斷的抽出腰間月牙寶劍“龍牙影”,再次竄上馬。
“那你呢?”楚熏擔憂的望向他。
“我先到前頭去一探究竟!”語畢,便是一揮長鞭。
“喂!”
他真是夠獨斷獨行的、攔都攔不住!楚熏又氣又惱之餘,轉身檢查了一下那人身體,見並無傷口,想是沒什麽大礙,便索性將他撂至自己的馬背上,然後匆匆從包袱裏取出破炎弓,接著在馬兒耳畔道說了些什麽,便一掌擊於馬股,馬兒嘶喊一聲後便朝村子的方向揚蹄奔去。
楚熏隨即轉身追上去大喊:“霍峰岩!你等等我!”
還好前方翻過一座山坡的不遠處便有一條大河擋住了去路,否則就憑楚熏徒步是定然追不上他了。
“喂!我讓你等等!聽見沒有啊!”楚熏背挎著破炎弓上氣不接下氣的趕來。
“你怎麽跟來了?”他勒馬轉身。
“放心!馬兒會將那人平安送到村子裏的。”楚熏解釋道。
經過上次龍淵穀的事件後,霍峰岩也算了解了楚熏那說一不二的脾性,也知她不似其他柔弱女子般毫無縛雞之力,便也再不多勸說她什麽,隨即下馬謹慎的掃了一眼眼前這片迷霧籠罩的沼澤。
隻見四周幽暗無比、冷風侵襲,粘稠的河水散發出異樣的氣息,而一旁的楚熏則更是能強烈的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妖氣在空中彌漫,前方不遠處的沼澤中,一艘雙層大船正如幽靈般緩緩駛來,慢慢擱淺在了兩人麵前。
霍峰岩警惕的打量了片刻後,便毫不猶豫的提劍向裏走去。
“喂!別進去!”楚熏趕緊叫住他。
霍峰岩卻肅然轉身道:“方才那人不是說他主人在船上麽?興許裏頭還有活口也說不定。”
楚熏見攔不住他,雖然滿心恐慌,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隻見甲板上空無一人,四周也毫無打鬥的痕跡,泛黃的風帆在柱上被風吹得呼啦作響,兩人麵麵相覷了片刻後,便擔憂的朝木船倉內行去,沒想到裏頭依舊與外麵並無二致,四周依舊空無一人,倉庫內的物品也都整齊的擺放著,毫無異樣。
“看樣子是一群運輸貨物的商人,為圖捷徑而冒險渡河的。”霍峰岩仰望這一倉庫的陳釀靜靜道。
楚熏也深吸一口氣,嗅到了那撲鼻而來的濃重酒氣,越發不解了:“這麽多的貨物,定然需要不少人力,可為何一個人影都看不見呢?”
怎知她的話音剛落,便感到地板緩緩顫動起來,船身竟然開始前行了!
“不好!”霍峰岩扭頭便朝甲板上奔去,楚熏也緊隨其後。
卻發現這船竟然在自己逆風朝著沼澤深處駛去,就好似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牽引著,楚熏更是被嚇得六神無主。
“遭了!這定是妖怪的陷阱!怎麽辦?怎麽辦?”她趕緊奔至甲板邊沿俯身窺探,卻見船下一片黑色冒泡的河水,看似劇毒無比,這下連退路都沒有了,難道隻能在此坐以待斃嗎?
“既然那妖怪對我們如此禮遇,我們也不好回絕了。”霍峰岩倒是鎮定自若。
而楚熏隻得眼巴巴的看著船身朝妖氣的中心緩緩劃去。
隨著船身的深入,那迷霧般的天色也越發幽暗起來,片刻之前還不過似烏雲密布的雨天,如今卻變成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了。
須臾之後,漆黑如墨的前方終於顯露出點點光亮來,等近了些許再定睛一看,發現原來是一個渡口,兩旁還掛著一排排紅色的燈籠,燈籠裏的燭火忽明忽暗,讓人有些脊背發涼,大船隨即穩當的停靠在了渡口旁。
“這裏有好重的妖氣!”楚熏警惕的道。
霍峰岩則神情冷峻的掃了一眼依舊被迷霧籠罩的前方,隨即跳下船來。
“喂!等等我!”楚熏連忙跟上去。
二人沿著渡口的甲板行至了一個空曠之地,沒想到眼前竟然坐落著一座朽木大宅子,兩旁的石獸威嚴肅穆、卻也陳舊破敗,精雕細刻的紅柱上布滿了青苔,興許是修建多年了。
“這恐怕是一個陷阱,我看我們還是先別進去的好。”楚熏謹慎的在他耳邊呢喃。
“就算我們老老實實待在船裏,恐怕也不見得安全。”他則冷靜解釋。
霍峰岩這番話也不無道理,躊躇了片刻後,楚熏也才算鼓起勇氣,兩人隨即便進入了這空無一人的大宅內。
推開大門,牆上的火炬竟一個接一個“嗖”的亮開來,一個深不見盡頭的長廊隨即映入眼簾,腳下的木板踩著咯吱作響,四周雖是破敗陳舊倒也幹淨整潔,空曠之處竟連一個蜘蛛網都沒有。
“如此金碧輝煌的宅院我倒還是第一次看見,簡直如皇宮一般。”行了幾步後,霍峰岩不禁歎道。
“金碧輝煌?”楚熏卻滿臉詫異,抬望四周。
眼前的這個大宅子的確看上去的確比一般的宅院要氣勢恢宏,但那陳舊破敗的顏色明顯與什麽“金碧輝煌”掛不上一點鉤,更別說跟皇宮比了,從皇城來的霍峰岩又怎會沒有見過?
可當她剛想開口質疑,卻驀地感到身後一股冷冷的氣流湧出,從背後的牆上竟伸出一雙手來!將她猛然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