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偷得浮生三日閑7
第二日清晨,邵敏被門外窸窸窣窣的響聲給吵醒的,她剛打開房門,披著雞毛的小十便拼了命地擠進來,尖喙扯著她的頭髮往外拉。
邵敏疑惑地跟著小十往外走,發現桌上有一個裂成兩半的蛋殼,正是昨日交給小十孵化的鳥蛋。邵敏愕然,「你丫不會把它給吃了吧?」話音才落,一隻赤首黑目的青羽鳥兒便從房樑上翩翩飛來,落在了邵敏的肩上。
邵敏試探性地問了問:「元蘚?」
小青鳥彷彿聽懂人話似的,親昵地蹭了蹭邵敏的臉頰。邵敏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肩上的鳥兒,沒想到這麼快就孵化出來了,雲息的陣法果然厲害,若是青姬能多留一日便好了。
落在桌上的小十蹦著兩隻爪子跳到桌沿,伸長脖子扯了扯邵敏的衣服。邵敏垂眸,看到那圓溜溜的眼珠里明晃晃地寫著「媳婦」兩個大字時,頓時哭笑不得:「好好好,等回到雲京后立馬去把你媳婦給偷出來。」
下了一夜的雨,此刻風還裹著雨水漫天飛舞,給溪山編織了一層水簾,到處都是濕漉漉、水蒙蒙的。屋檐下有一個鐵罐,豆大的雨滴落入罐子里時發出「鐺——鐺——」的響聲,一聲又一聲,元蘚和小十蹲在屋檐下,凝視著鐵罐的目光和思緒在雨聲中漸漸飄遠……
邵敏、雲息,一人提竹籃,一人背著漁網,拄著竹杖、曳著草鞋走進了雨幕。河兩岸的新苗泛著青,綠油油的菜葉底下有不知名的小蟲在低鳴,池塘里魚兒在荷葉下歡快地吐泡泡.……
溪山諾大的原野上,只有他們兩個,戴著青箬笠、綠蓑衣,一邊嬉笑玩鬧著,一邊悠然地行走。他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時不時彎腰摘一把水邊長勢喜人的野菜,中午時分,二人提著籃子滿載而歸。
回到小院后,雲息慢悠悠地脫下箬笠、蓑衣,將泡了水的草鞋換掉,然後提著籃子走向廚房,經過正廳時,瞥了一眼滿臉大爺樣的邵敏,淡淡地說道:「邵敏,過來,去燒火!」
半個時辰后,已經裝好盤的鱖魚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旁邊小碟子里的香煎魚也是大廚級別的水準,雲息端著兩碗米飯在飯桌前坐下,望著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湯,雙目間成就感滿滿,然而唇角的弧度還未來得及揚起,餘光便瞥見了對面一雙快要噴火的眼睛。
「咳~」連忙收起眼裡的笑意,清了清嗓子,再次試圖求和解,「邵敏,你知道的,我並非有意要燒了你的眉毛。」
「呵……」坐在對面的邵敏冷哼一聲,怒氣沖沖地蹬向雲息,若不是他在她引火的時候碰倒了黃酒,她也不至於上演現實版本的火燒眉毛。
因為右側光禿禿的眉毛,邵敏此刻的憤怒臉變得有些滑稽,雲息忍著笑意道:「其實,現在你也還是很好看的……」瞥見對面攥緊的拳頭,他連忙夾起鱖魚最肥美的部位放到邵敏碗里,「別鬧了,先吃飯,飯後我幫你解決眉毛的事情。」
「最好是!」邵敏抓起筷子,狠狠地戳向碗里的魚肉威脅道:「若解決不了,小心裡你臉上的毛不保,包括頭髮。」雲息笑而不語,又給她夾一塊鮮嫩的鱖魚肉。
飯後,在邵敏質疑的目光下,雲息右手拿起了梳妝台上的眉筆,另一隻手托起了邵敏的下巴,正要往上畫。邵敏本能地往後一縮,他左手微微用力將她固定住:「現在給你畫眉的是皇城著名仕女圖畫家的嫡傳大弟子,多少人求我,我還不樂意呢!」
邵敏嫌棄地翻了一個白眼,腦袋一歪,擺脫了雲息的限制,滿臉寫著「本姑娘才不稀罕」。雲息拇指微微用力,又把她的臉給扳了回來:「乖,別亂動,看我。」邵敏抬眼撞上那雙溫柔的雙眸,又彆扭地垂下眼帘,拒絕:「不要。」雲息無奈道:「你不看我,等會畫歪了我可不管。」邵敏聞言只好乖乖抬眼,任由他捏著眉筆,照著左側眉毛的的樣子在她眉骨處輕掃勾畫。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不知何時已然停歇,經過雨水的沖刷,天上的雲朵變得暖白暖白的,彷彿一團鬆鬆軟軟的棉花,燦爛的陽光追逐著飛蝶從窗戶躍到邵敏臉上,邵敏被光線刺激得閉上了眼睛,雲息微微側身,替她遮擋了一部分光線。
「好了,你看看這樣可以嗎?」片刻后,雲息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邵敏緩緩睜開了雙眸,雲息下意識與她對視。她的雙眸本就清澈靈動,此刻湖面被撒了一把細碎的陽光,更顯得晶瑩透徹、漣漪陣陣,幸虧有纖長卷翹的睫毛遮擋著,才不至於讓這盈盈秋水溢出來。
視線交匯的瞬間,兩方清澈的湖泊在眼底掀起了漣漪。二人微微一怔,很快又別開了視線,一抹不易察覺出的紅暈在二人臉頰上暈開。
當天晚上,邵敏做了夢。
夢裡她帶著雲息走在濕滑的山間石階中,她走在前面,雲息緊隨其後,她帶著他不知道要往哪兒去,二人腳踩在石上的青苔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腳印。清脆的鳥鳴聲突然在耳邊響起,她轉頭,看到元蘚和小十拖著漂亮的尾羽,在山谷間蹁躚而舞。然後她頓時便想起來了,她想要帶著他,一起踏遍千山萬水。
山風微涼,吹來山谷里絢麗的小花,邵敏回頭望一眼,卻發現原本一直緊緊跟在身後的雲息早已不見了蹤影,一隻白色的蝴蝶落到她手心,化成了一紙信箋,上面寫有十個字: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
然後夢就醒了。
最後,還是沒能帶他在這山水間走一走啊,轉頭望了望窗外皎潔的月光,邵敏嘆息。
「我雖心悅元蘇庭,但我更愛能夠普救含靈之苦的自己,若一生守在無雙城,那麼我千年所學的岐黃之術便就此荒廢了,此生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青姬早前說過的話在腦海清晰的響起,皇城苦悶、壓抑的四角天空和城外的萬水千山一起被放在眼前,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清晨天才破曉,邵敏、雲息站在營帳不遠處的樹林中告別。雲息張開雙臂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笑道:「就送到這裡吧,這三日我過得很舒心,謝謝了,了卻了我多年夙願。」邵敏側頭望著他沐浴在初陽下的側臉,微微失了神。
往前再走幾步,他便再也不能再自稱為「我」了,趴在在池塘邊餵魚的雲息、執劍布陣揮斥方遒的雲息、在樹下躺椅上小憩的雲息……在他踏進營帳的一瞬間便只能永遠停留在溪山小院里,只留下那個爬上假山眺望的少年皇帝。
「走了。」雲息朝她揮揮手,正欲抬腳離開。邵敏突然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將他扯得往後踉蹌了幾步。還未等他站穩,邵敏便抓住他的衣襟,用力往下一拉,腳尖踮起,用力在雲息唇上落下重重的一吻。
撲面而來的清爽乾淨的柑橘清香和唇上火熱的溫度讓雲息不由得失了神,邵敏見他走神,雙手從衣襟處摟向他的脖頸,用力一拉,使二人的吻變得更加難捨難分。
良久后,邵敏離開他的唇,啞聲道:「我約莫是看上了你,但是我不願做籠子里的金絲雀。這是我第一次吻別人,若是比不上你宮裡的嬪妃,那就把它忘了吧,保重。」說完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雲息愣愣地站在原地,唇上的溫度彷彿還在,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唇瓣,喃喃道:「說得好像你夠資格做金絲雀似的,明明就是一隻愛耍流氓且時不時就炸毛的貓。」話雖如此,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凝望著邵敏漸行漸遠的背影,好像一朵紅蓮隨著水流快樂地駛向遠方。
胸口彷彿被人刺了一刀,生疼,他其實也很想很想,和紅蓮一起,快樂地航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