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聞風而藏
杯盤狼藉一片,玄家的眾多少年都不敢大聲呼氣,反倒是前來做客的賓朋們偶抒怨言,但在見識過碧榮國這幫蠻子們肅整的風紀和身手後,大都不敢吱聲了。
青鏊和碧榮本屬兩洲,也都是各自洲裏的第一大國,然而單以民風論,地處西突的碧榮國要強悍多了。玄家現在表麵上依然風光,但誰都看得出內中已有千瘡百孔,不遠萬裏而來的碧榮二皇子隻帶一對人馬也敢在人祖宅中逞凶,可見一斑。
今日座上來賓們也是一樣,總歸身份武功還差著幾階。連玄家主都在動過一次手後黯然默許,別人又能說什麽。
碧榮二皇子翡雲翳所帶的十幾個人分出兩隊,一隊從左往右搜,一隊從右往左搜查,他自己則由兩個打手護著,其中之一便是跟玄積辰對了一掌的黃臉大漢。大屋裏的人還不知道,玄家大門外也還列有整齊的兩隊人馬,時刻防備著有人逃竄出去。
碧吟霜的雙目似開似合,拉著獨孤夢退在一邊,專注於分析這些人的武功修為,看不片刻,心中已有結論:是了,這個二皇子的修為是先天大後期,剛才跟玄積辰對掌的人,武功明顯還要高,而玄家這邊能與他們匹敵的就隻玄積辰一人而已,其餘小輩便連那些後天境界的小兵都打不過,所以玄積辰雖然心下不願也隻能忍了。
實際上若論真功夫,玄積辰還是比那個黃臉大漢高上一些,之所以比拚掌力時看起來是平手,一是玄積辰並無準備,二是由於玄家跟玄空山一樣主修劍道,內力和掌法皆是軟肋,要他拿一把劍在手的話,恐怕結果就大不一樣了。
隻是,畢竟實力的優劣並不明顯,真要火拚起來砸的是玄家的場,那些武功根基低微的玄家子孫若被牽連,頃刻間就能死去一窩,那麽身為老祖宗的玄積辰就該虧得哭爹喊娘了。
獨孤夢手捏絕音石,暗道,“姐姐,外麵可能還守著人。我看大叔躲不了多久就會被搜出來,不如我去搬救兵吧。”
“你太熱心哩。”碧吟霜用指尖點一下她的腦瓜,“阿那汗跟我們無親無故,不過是喝了一頓酒的交情,你要舍出獨孤王爺的麵子相幫?”
獨孤夢憂心人命,無暇思前想後,急著說,“還有李師姐呢,若是讓人將她從我們眼皮底下抓了去,以後師叔問起來也不好交代。”
“嗬。”碧吟霜輕抬她的下巴,臉對臉的問,“你確定冰師叔記得起她這個徒兒長得什麽樣兒麽?”
獨孤夢白她一眼,左右尋思後又出聲來勸,碧吟霜一個指頭將她的嘴堵住,“不許再說。點子太硬,另謀對策。”
獨孤夢嘟起嘴唇吹一口氣,“好吧。但是人一定要救啊。”
“是是是,你這個聖母心。”出手相救是一定,隻不過碧吟霜單單想救一個李久鬱,內心之中比這幫西突人更希望阿那汗王早死早超生。
沒有九劍傍身,正麵迎敵是不可能的,碧吟霜就算臨戰經驗再豐富,實力的差距也難彌補。若逢以往,隻消抽出九劍中兩把攻擊力較強的,便是迎麵站著登峰境人物也不足以讓她懼怕,而今卻隻帶著一把攻擊力最弱的陣劍,在與真正的高手對敵時幾乎發揮不了作用。
重奪九劍以後,碧吟霜從沒有如這些天一樣為取幾個天尊級人物的性命而煞費腦筋的。心中設想:局勢變得太快,這兩日還要強記魯公密語,沒工夫去玄武陣將九劍取回,倘若離開鹹安城的日子久了,又怕引起魯修崖懷疑,隻得等婚事以後進魯家造出魯攻,然後再去取九劍。到時我就會擁有九把玄劍和一門魯攻,再帶著一個柔然公主直入西突,這個天地間,想來再無人能阻我天枯妖女。
“姐姐,我看到阿那汗大叔他們了。”
碧吟霜帶著獨孤夢,規避開搜查之人的視線,隻走兩三步就到了這兩父女跟前,她朗聲道,“你們縮在這裏是等人來拿嗎?”
李久鬱臉色微白,發出一聲驚呼,“我們不知道要去哪裏。”
阿那汗王驚異於對方找人的神速,如今卻不是理會這等事的時候,急道,“別大聲說話,暴露了行藏可怎麽辦!”
碧吟霜麵含不屑的道,“總共就這麽大一所宅子,你就算是把自己憋死了也遲早讓人找出來。要麽是你抹脖子自己死,要麽就是被人抓去了慢慢折磨而死,兩條路,你看哪一條適合你一些?”
“姑娘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跟那群人是一夥的?”
碧吟霜狠狠一捏阿那汗的肩膀,驟然冷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若是要殺你,你的命早已經沒有了。再不把招子放亮些,那還是摘了的好!”
阿那汗王渾身一顫,雙膝發軟,喉中連連吞下幾口唾沫。
這樣的場景並未出乎獨孤夢的意料,她斜在兩人中間勸說,“姐姐,別節外生枝了,救人要緊。阿那汗大叔,現在躲在這裏唯死一條路,您跟著我們離開,之後隨便您去哪裏。”
“無事獻殷勤,”阿那汗額頭冷汗連連,卻還是嘴硬,“東洲人的話我才不信。我是柔然國的汗王,性命自有天上的巫神護佑,用不著你們假好心。”
這下就連獨孤夢都有些納悶了,她素知柔然國信仰巫神,卻沒想到阿那汗王已是到了中毒至深的地步。
李久鬱一臉幽怨的看著她爹,也拿不出任何主意。
“白癡。阿夢你慢慢勸他。”碧吟霜淡淡地囑咐一聲便走,又悍然回轉身將李久鬱一把抓過,“你女兒我先帶走了,不領情就別跟來。”
獨孤夢反應過來,追上去道,“姐姐不要硬來啊,阿那汗大叔擁有自己的信仰與尊嚴,你這樣隻會適得其反。”
很快,碧吟霜意識到真是如此,人群中的阿那汗竟在往反方向逃竄。也不知是打算把女兒交給她們,還是舍棄女兒不顧了。
“靠,這種人能複興柔然?”碧吟霜登時怒罵,“我寧願相信世界上有鬼。”
“姐姐呀,可以不要事事都牽扯到鬼嗎。”獨孤夢第一次被鬼這種生物氣笑了。
李久鬱不好意思的插嘴問,“兩位師妹,現在怎麽辦?我爹他……”
“還能怎麽辦!”碧吟霜冷下臉道,“抓回來,是生是死都不能落在碧榮國二皇子手裏。”
碧吟霜冷冰的麵容毫無表情,似比銅像還要堅硬。獨孤夢倒是習慣了,周圍的其他人見到後卻是被駭得迅速躲往兩邊,連一個正在搜查的先天境高手都直接從旁掠過,把近在眼前的柔然公主都忽略了。
“快走。”碧吟霜左右手各抓一條手臂,回頭去尋阿那汗。
獨孤夢環顧一眼,驚覺阿那汗的背影從一道角門閃出,提醒道,“好像是往劍樓那邊走去了。那裏常年駐守著玄家門客,大叔可不要和他們發生口角。”
“發生了就最好,他敢給我躲得沒影,我才要頭疼呢。”碧吟霜的嘴角,泛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獨孤夢忙於找人,注意不到她的神情變化,手邊卻感覺越發的冷了。那是從人體內部傳來的殺機,她忽然覺得姐姐是另有所圖,那所圖為何,她猜不到。她寧願不去想,也不開口問,隻希望是錯覺。
玄積辰在跟碧榮二皇子翡雲翳爭論,當然隻是口頭爭論,在這途中他又招來後院的玄姓子弟以壯聲勢。但是旁人不知,他心中想的卻是:至少這些兒孫在我眼睛能看到的範圍以內,才能將傷害減到最小。護住這些虎崽子,其他客人,便也管不上了。
大宅中還算是有些人流,到了後院,便隻有瑟瑟秋風吹枯葉。獨孤夢叫住一個剛要跑開的小孩,打探,“小弟弟,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大叔從這裏走過?”
“不要追我,不要追我啊!”那孩童話也沒聽全,就跑到一塊石頭底下躲了起來。
碧吟霜看看地上進出來去的腳印,猜測,“看來這裏已經有人搜過。這小孩什麽都不知道,別多費唇舌了。”
“誰說他什麽都不知道,要用問的呀。”獨孤夢蹲到假山下,手掌慢悠悠搭在小孩的肩膀上,“成丘弟弟,你還認不認識姐姐?不用怕,壞人已經走了,我是夢姐姐呀。”
碧吟霜瞪眼,“還有空套近乎。讓我飛到天上去打個印法,是個活的都無所遁形。”
“姐姐等一等,馬上就好了。在這兒用禁法,反而把外麵的人引來。成丘弟弟,你轉過頭來看看我,姐姐帶你走好不好?”
玄成丘抱著頭的小手漸漸鬆開,睜大兩隻眼睛,倒還真是認識獨孤夢,頓時稍帶哭腔的道,“夢姐姐,真是夢姐姐啊。一群不認識的人橫衝直撞的進來,還有個大叔推我。我好怕,真的好怕呀。”
“現在沒有外人了,告訴姐姐,那個推你的大叔是不是帶著一頂皮帽,五十多歲?他往哪裏去了?”
玄成丘不敢看,隻重重點一下頭,默默的把手指向挨著假山的池塘。
李久鬱見狀,急速衝到潭邊,沒怎麽搜尋就看見一根冒著泡的蘆葦管,她皺眉大喊,“爹,您快上來吧,這裏沒有外人。我們帶你離開。”
阿那汗自以為掩護得當,不想這麽快被找到,一身濕噠噠的遊上岸,看了一眼獨孤夢懷中的小孩才抱怨道,“唉,小孩誤事啊。”
碧吟霜賜他一個眼刀,“我看你才誤事,在池塘裏憋得了一刻鍾,你憋得了一輩子嗎?這會兒你滿身都是髒水,抓你的人不管認不認識也是先扣押了再說。”她話音未必,袖子一卷,疾出一掌向阿那汗打去。
李久鬱哭叫道,“不要打我爹!”飛身去擋,卻已救之不及。
中掌的卻是阿那汗背後的一道黑影,碧吟霜淡淡的說,“防備心這麽差,還敢說自己躲得好。”
阿那汗摸摸胸口,心有餘悸的喘著粗氣,他們三番五次錯怪好人,這時臉上慢慢呈現出一種愧疚。李久鬱躬身拜道,“謝掌門。”
阿那汗耳根微動,奇道,“女兒,你為什麽叫她掌門。”
“沒,沒為什麽。”自覺失言的李久鬱戰戰不安的看向碧吟霜。
“還有空打聽別人的事,看來你逃命逃得很悠閑嘛。”碧吟霜白銀一樣的手掌卷進衣袖裏,雙眼慢慢看向玄家的劍樓,“在這兒等我,我到劍樓那邊看看。”
兩父女各自歉身,不敢有任何疑義。
“姐姐最好快一點。”獨孤夢查驗了地上的屍體後,朝碧吟霜說到,“這個家夥雖被你打死了,可已向別人發出過訊息,此地不宜久留。”
這具屍體死後瞬間手足冰冷,明顯對突襲毫無防備,但他手裏拿著一枚傳訊用的紫霄宮意念牌,該是早就向外通風報信了。
碧吟霜卻渾然無事一般,悠然道,“沒什麽好擔心的,今天我們就留在這兒一下午,我看何人敢來抓我。”
“姐姐已有對策?”半晌沒聽到回答,獨孤夢也不在意。用手掌遮擋住玄成丘的視線,不讓他看到地上那具屍體,半蹲下來問,“成丘,今日看守劍樓的人呢?”
玄成丘糯糯的說,“都走了,剛剛聽到太爺爺號令,都到外麵幫忙去了。”
“那你聽我說,你也到你太爺爺身邊去吧,就在大廳外麵,那裏最安全。”獨孤夢語氣誠摯,撫了撫對方的小腦袋,另外提醒道,“別跟人說見過我們,記住了?”
玄成丘猶豫片刻,戀戀不舍的走了開去。
李久鬱見到這副場麵,柔聲道,“夢師妹你,真招小孩子喜歡。”
“小孩子嘛,見到凶狠的人就會害怕,見到對他笑的人就會開心。隻要知道他心裏想要什麽,沒什麽難相處的。”
阿那汗在一旁擰著衣服,臉上滿是不悅,獨孤夢此言就是說明他看起來很凶狠嘍。
後院的兩邊屋頂上不時出現一道人影在探頭探腦,忽的一抹劍光在人影之前閃過,一顆頭顱迅速裂為兩截,一半掉到院子外麵,一半掉到院子裏麵。
這場景殊為殘忍,獨孤夢拍拍心口,慶幸自己已把玄成丘送去了大廳,不然在他幼小的心靈裏可要畫上好大一片心理陰影。
收劍的碧吟霜呢喃道,“鬼鬼祟祟,當個哨兵都有這麽好奇。”
阿那汗張口欲擠兌兩句,想起她出手之快,以及脾氣之冷厲,趕緊把話又收回去。
獨孤夢看向天空飛來的四把劍,似乎每一把都在碧吟霜的掌控中,遂問,“這些劍,姐姐是從玄家劍樓裏麵拿出來的嗎?”她雖然知道劍樓上著鎖,可心底又覺得這點障礙難不倒姐姐。
碧吟霜人已站到獨孤夢麵前,笑著說,“是玄家放在劍樓牌匾後麵幾百年沒用的東西。你來猜猜,這四把是什麽劍。”
四柄劍一齊從天空落下,剛剛沾過血的劍刃竟沒有一點猩紅之色,地上也沒有血跡,顯然,那些血是被劍吸收幹淨了。不用說,這四把劍都不是凡品,擁有劍魂,而且很可能是魔道劍魂。
院中的另外三人看了,全都驚訝不已。
誅邪四劍:玄家鑄劍師數千年來的最高成就,初鑄成後因天道不容,遂一分為四,四把劍的威力不相伯仲,破人戰甲寶衣如砍瓜切菜。四劍成名於它們最後一次實戰,也是那唯一的一次。兩千五百年前的長平戰場上,玄家四位老祖一人手持一劍,斬殺六國戰士數萬,最終將戰場上方無人可以撼動的妖皇天四大神獸之一暫落劍下。因為這隻神獸名為飛妖亂邪,於是誅邪之名遍傳東洲。亂邪雖敗,妖魂仍在,卻再不能重歸妖皇天,而是從此禁錮在了這四把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