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別無選擇

  第三天中午飯後，周榆提了兩瓶罐頭過來，在那個年代，罐頭可是稀罕東西。

  幾個孩子看著玻璃瓶子里水潤飽滿的黃桃和黃燦燦的橘瓣，一個個兩眼放光直咽口水。舅媽正在外面晾晒衣服，見周瑜來了，抱著衣服把他讓進屋自己也跟著進屋，問過他已經吃了飯也就沒再多客氣，讓到桌子旁坐了，周榆和陶舅舅打著招呼說幾句家常話。淑蘭正在收拾碗筷洗鍋，客氣的打了招呼，繼續回身不快不慢井然有序的干著手裡的活，沒有停下也沒有局促。

  周榆一邊和陶舅舅寒暄，一邊暗暗打量著淑蘭。雖然彎腰洗鍋，但依然看得出身姿高挑，只是略顯瘦俏單薄，身上一件月白色的偏襟上衣洗的乾乾淨淨，別在衣襟里的手帕也白的晃眼，一抬眼、一轉身，舉手投足中有一種平常女人不可見的韻致，像多年前有錢人家的夫人太太，似乎從骨子裡散發出一種淡定和大氣，想著曾經應該是很美麗的女子。大家都知道周榆此來的目的，所以舅媽幫手很快收拾完畢，拉著淑蘭坐到炕沿邊。

  「周榆你就一個閨女是嗎，今年幾歲了？」舅媽笑著問

  「就一個閨女，今年虛歲十二了」周榆說話的聲音與常人比要洪亮些。

  「那也大了，能幫忙給你幹活了吧，洗衣做飯的是不是也都能指上了？」舅媽接著說。

  「也不太會幹，有些懶，湊乎的能做個飯、收拾收拾家……別的不指望她。」

  「也是……那你的事她知道了嗎？」

  「她老子的事哪裡輪得到她管，有她吃穿就行，她哪敢管別的？」又是慢且洪亮的聲音。

  淑蘭和舅媽淺淺相視，舅媽就不再多問，把眼風丟給了陶家舅舅。舅舅會意，立刻切入正題。

  「前天大晚上匆忙，也沒顧上讓你們量互相了解，你今天過來和淑蘭正式見個面，看看……有什麼話要問的就直接問——你們也都是這個年齡了，不用躲躲藏藏，有什麼想法直接放在桌面上說，成與不成都不要取心。」

  「我這兒，情況前天舅舅這兒也說了，就這樣，比較簡單，我的條件不好，爹媽死的早，媳婦去年沒了，家裡也不富裕。你要覺得行，我這兒沒意見。」周榆抬頭看著淑蘭說完又看著陶家舅舅和舅媽確認似得點頭。

  倒是一個說話誠實直接的人，也好，少點彎彎繞的腸子，將來生活在一起也不用處處提著心。舅媽心裡想著，臉上掛了笑問淑蘭：「你覺得咋樣，你有什麼問的嗎？」

  淑蘭挺了下身子緩緩開口「我以前是地主子女，成分比較高，現在帶著兩個女兒，一個虛十一歲一個虛八歲，我今年虛歲四十二，應該還比你大兩三歲，在老家生活不下去來后套過生活……條件不太好，先和你說清楚了，你也考慮的清楚些」。

  「你的情況陶舅舅都說了，也差不多，條件我不嫌棄，我就是想找個認真過日子的人。」周榆接了淑蘭的話。

  「女大三抱金磚，我覺得年齡不是個問題，淑蘭看上去也就剛剛四十歲的樣子，我倒看著還顯年輕呢！」舅媽笑著插話。

  話到此時，周榆的意見已經很明白了，就是等著淑蘭的一句話。

  可是淑蘭有選擇的權利嗎?或者說權力是有的，那麼她有選擇的餘地嗎？留在河套或者遣返回老家，選擇一個，說，要哪個？

  淑蘭只能選「留下」。她清晰的知道，如今她不是選丈夫，而是要為孩子和她找一個生存下來的容身之所！所以這個收留她們的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誰願意不嫌棄的擔著風險的收留她們，她就阿彌陀佛謝天謝地了！只要這個人不痴不傻不年衰體病不是惡棍，那麼其他都不是此刻要考慮的問題，條件好壞、相貌美醜、滿不滿意只看天命了。如今她早已沒有任意選擇說「不」的條件了！

  淑蘭起身把舅舅舅媽叫出屋，問了他們的意見，覺得應該考慮，於是把剩下的話就交給舅舅去回復，自己回房間招呼兩個女兒午休。

  這事，就這麼定了，三天後淑蘭搬過去。不論如何，淑蘭心頭的一塊石頭落地，她算是有了落腳之地，等正式落了戶，她和孩子就能在此生根散葉了。

  這個年齡，這個年代，沒有什麼儀式，等收拾一下，兩個家庭成員彼此熟悉后，再請家族長輩吃頓飯就算數了，到公社開介紹信領證也是為了落戶領口糧、掙工分，否則只需要鋪蓋卷往一起一搬，就可以搭夥過日子了。

  婚姻，在十八九歲的時候是那麼的的美好而慎重，似乎一生的幸福就在那一個人身上，在那一眼的投緣，在那一次的決定確實如此。但又並非如此，幸福的翅膀會有折斷的時候，航行的小船也會被海浪掀翻，精美的花瓶不小心會碎裂，鮮艷的花朵難以天長日久的美麗。總有一些變故，會讓曾經以為的堅如磐石在瞬間灰飛煙滅。所以，生命還是要繼續，以它最真實最現實的姿態補習詰問你靈魂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