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容身何處
淑蘭非常慶幸自己的決定，非常確信自己邁出了勇敢的一步。
她一定要在這裡紮根落地。
四天後，淑蘭懷著一路走來愉快悠然的心情到了陶舅舅家。
陶舅舅所在的村子並不大，遠看去二三十戶人家不遠不近的零散錯落，與相鄰的村子也不足一里，炊煙互見，雞犬相聞的樣子。順著鄰居的指點到了大門口，淑蘭先給兩個孩子拍打幹凈身上的塵土，再把自己也仔細拍打幹凈，把頭髮整齊的攏在耳後，又跺乾淨鞋上的泥土，這才推開木柵欄的大門走進院子。沒有貿然進屋，淑蘭在院子里溫聲問道：屋裡有人嗎？陶家舅舅家嗎？
問了兩聲，屋門拉開，出來一位個子不高的五十多歲女人。
「你找誰呀？」
「請問您家是姓陶嗎？我從民縣來，我姓謝……」
「哦，是民縣來的！就是陶家，你舅舅前兩天回來就說了，進家進家……」女人立刻熱情的招呼淑蘭和孩子進屋。
「你是舅媽吧，我是淑蘭，舅媽好！這是娉綾和綉綾，我的兩個娃娃……來給舅媽添麻煩了。」淑蘭真誠致歉又彎腰致謝。「我們一路來身上的衣服都髒了，舅媽還是先給我們打點水在外面把臉洗一下把外面的衣服換一下再進屋吧。」
「哎呀，不用不用……進屋就好了，咱們不講究那麼多，進屋洗臉」舅媽說著就上來拉起秀綾的小手往屋裡走。
淑蘭遲疑一下，環視一眼，把東西先放在了院子里的木板車上，這才領著娉綾進屋。
洗漱完畢，陶家舅媽給淑蘭和孩子倒了幾杯熱水讓她們解渴暖身子，淑蘭慢慢環視屋子。
一進一開的套間，套間的門關著，只看著外間東向南北通連著一張大炕，炕北側靠牆疊著一摞被褥，南側開著木格花窗；大炕連著可以直接通火暖炕灶台，上面擺著幾個粗陶瓷的調料罐，灶台西側門的另一邊是緊挨著的三個粗瓷大缸，一個盛水，一個應該是米面、另一個應該是鹹菜或者其他食物，再旁邊是洗臉盆，牆面上掛著一面長方形的鏡子鏡面上彩色漆印著喜鵲登梅的圖案，再往裡是一張靠牆放著的方桌，搪瓷的大圓盤裡應該是待客用的玻璃水杯，上面蓋著一塊米黃色印著粉紅牡丹的大手帕；北牆通體擺著兩個暗紅色的柜子，上面是躺櫃，下面是一排暗綠色底漆上面漆彩描畫梅蘭竹菊、喜鵲登梅、仙鶴延年、圖案，四角木刻雕花的四組對開小櫃門，柜子上面擺放著偉人陶瓷擺件，後面的牆上則貼著偉人畫像……黃泥土牆抹的平整，簡單樸實中充滿濃濃的生活氣息。
「你舅舅出去幹活了，還得一會兒才能回來。你們先歇一會兒，等會兒帶你們到隔壁屋休息。等晚些咱們再做飯……也沒什麼好吃的，你不要嫌棄，我們吃什麼你們就跟著吃什麼」舅媽笑著說。
淑蘭連忙謙聲道「舅媽你說哪裡話，我是帶著孩子來討生活，你和舅舅不嫌棄願意收留我們娘三個，給你們添大麻煩，我都不知道要怎麼感恩感謝你和舅舅……只要兩個娃娃有口吃的、剩飯就行……」淑蘭說著不覺還是臉紅。雖然這兩年她已歷經了寄人籬下甚至為活命不惜沿路乞討，但此刻，面對陶家舅媽說這些話，她依然聲輕語顫面紅耳赤。曾經是為生死，如今是不得不偷生。
陶家舅媽看出了淑蘭的窘迫，立刻轉移了話題「咱們到隔壁去吧，你們一路走來一定累壞了，尤其這兩個小東西……哎呀真實不容易！好了，你收拾收拾休息吧，我就不耽誤了」說著就轉身出去了。
這是一進一開套著小廚房的結構，依然是靠東牆一張連窗小火炕，上面鋪著一張舊席子，西牆靠牆兩個長木凳上放著一些生活雜物，再無別物。看得出房間已經打掃過了，淑蘭心裡一陣溫暖又感激。
淑蘭將舅媽送出門，謝了舅媽，然後取來放在外面的被褥包裹，簡單整理后，把自己和孩子身上的外衣都脫下來，讓兩個孩子先上炕躺著睡覺，自己拿出臉盆碗筷等必須的生活用品簡單歸置擺放整齊，也挨著孩子靠牆坐著休息一會兒。
確實累了，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醒來，時聽到了院子里有說話的聲音，淑蘭睡覺淺，有點動靜就驚醒了。聽到是陶家舅舅回來了，立刻開門出去問候打招呼，自然少不了噓寒問暖和感恩致謝，做不贅述。
晚飯是土豆稀粥。淑蘭接過舅媽盛的一大碗飯，立刻起身倒回鍋里一半，細嚼慢咽，不給舅媽給她加飯的機會。秀綾和娉綾早已和媽媽學會了規矩，小碗里的飯吃完再不加飯。陶家舅舅家的一兒一女看到鍋里還有點剩飯，趕快盛到碗里。
這是年代，土豆稀粥是待客的好飯。
第二天吃過晚飯，陶家舅舅出門了，天黑透時，帶著一個男人進了屋，淑蘭正和舅媽坐在炕沿上做針線活。
陶舅舅一邊請來人坐一邊招呼舅媽給客人倒水，然後看向淑蘭「淑蘭，手裡活先放到一邊，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周榆，住在鄰村，是小周的二叔……前些天小周說起過。」
淑蘭一個激靈。不自覺的停下手抬頭看過去：昏暗的燈光下，那人大概四十來歲，面色黝黑甲字型臉稍顯瘦削，濃眉但眼睛不大，短短的一字胡，顯得神情嚴肅。
「哦！」淑蘭應了一聲，不知道說什麼好，感覺那人似乎笑了一下，一閃即逝的樣子。
來的，就是周家小夥子的二叔。淑蘭的情況，陶家舅舅之前就已全然告知，他今天來就是和淑蘭正式見面。在來時的火車上，陶舅舅和淑蘭也聽周家小子大概說了他二叔的情況，當然她了解周榆遠沒有周榆了解她多。兩人心知肚明，目的有各自明確，說簡單了就是如果見面互相覺得還行、願意，就一起搭夥過日子。
見面，兩人並沒有多說什麼話，陶家舅舅當著兩人的面又介紹了一下男女雙方的情況：淑蘭帶著兩個女兒，周榆帶著一個女兒，要說負擔呢也沒什麼大負擔，過幾年三個姑娘大了一出嫁，家裡就輕省了，找個好女婿還能半個兒呢！
「這幾天公社也比較忙，只能抽晚上的時間見個面，你們看有什麼想問的、想了解了就說一說、問一問」陶家舅舅看看淑蘭，又看看周榆。
兩人都沒說話，周榆顯得拘謹，淑蘭則內心矛盾。
「這也是個大事，確實也不能馬虎大意——我看這樣，今天天也黑，你們就先見個面，然後兩個人都先留下個印象，考慮一下，過兩天白天抽個時間再見個面談一下，行還是不行都給個話，你們兩看咋樣……」
「我這兒行，三兩天不忙我再過來」周榆說著看一眼淑蘭。
淑蘭也和陶舅舅應聲「行。舅舅費心了！」
時間不早，周榆起身告辭。
送走客人，舅媽立刻問淑蘭的意見，陶家舅舅也期待的看著她。
這幾天淑蘭一直沉浸在對河套生活的美好憧憬中，她覺得志廉在九泉之下一定高興，為她帶兩個孩子找到生路，為她能讓孩子過上吃飽穿暖的日子。此刻當這個皮膚黝黑，眉宇間透著一絲嚴厲氣質的男人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的喜悅立刻被帶到現實：「有人接收落戶才不被遣返回去」這第一要義以最醒目的狀態跳入她的大腦，呈現在她面前，竟然似乎容不得她細思量，容不得她作取捨，情況簡單的只需要她回答：行，或者不行！
此刻面對陶家舅舅舅媽的目光，她該怎麼回答呢？
「舅舅舅媽，我知道我其實沒有選擇……可是我心裡真的也有些亂。今天也確實沒說個話，容我想一晚上，明天……或者舅舅舅媽你們給我拿個主意？」
兩人也陷入了思考「大晚上的我連人也沒看清！我覺得過兩天他再過來時再好好看一看，我幫淑蘭問一問話，今天突然進來我也沒準備，甚話也沒問成」舅媽對舅舅說。
陶家舅舅覺得這樣也對，雖說淑蘭過來能找個合適的機會不容易，但畢竟要在一起過日子，也得差不多點才好。淑蘭既然讓叫了他們二人舅舅舅媽，又舉目無親的過來投靠他幫忙指引，他確實要對她負責任把把關。
三人意見統一：過兩天見面后再商定，合適再說，淑蘭只管安心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