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第六章 點人燈（四）追貓下黃泉1

  兩人同蓯蓉山頭的樹木一齊成長，雖然長大后便逐漸知曉，土裡是萬萬種不出糖來的，但他們還是一如既往地這麼做。

  有些事情，只是單純做著，不求結果，也很美好。

  有一次意外發現，在一塊上地上多埋幾次糖，之後這片土中生出來的糧食蔬菜便沒那麼苦了。所以他們就變著法兒四處種糖，種著種著就把山上山下跑了個遍。

  這期間，他倆經常能挖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小「寶藏」，譬如小枚的銅錢啦，別人埋的半壺小酒啦，但更多的，絕對是頭骨爛鞋什麼的，多半是跑到此處絕命的道人，或者當地無人斂收的窮人家。

  這時他們就會將挖到的這個人或者這個人的某個部分安置好，蓋些新土，插塊石頭，算是簡單有了個碑，下次再挖地種糖的時候就避開些，免得將人家挖出來、又挖出來，那可真是不太人道了。

  再有一次，阿丑正在埋頭刨地，就聽到一旁鹿水菱「哇—」了一聲。

  想是又挖到了什麼新奇玩意兒，阿丑連忙跑過來：「怎麼了？」

  鹿水菱指了指她面前蹲著的地方：「你看，這是個啥？」

  眼前的是一淌黃色的東西，道固體不似固體，說液體也不似液體，狀似融動的岩漿，卻在一圈綠色的光暈下微微有些蠕動。

  「這.……是什麼呀？」鹿水菱疑惑道。

  「嗯……好像是.……碎了的紅薯泥？」阿丑道。

  「我看不像，更像……更像誰的腦漿被壓爆了！」鹿水菱神情篤定。

  阿丑雖然日日對著屍體，但被她這麼一說，胃裡多少有些不適，擺擺手道：「小鹿，我們..我們還是找點土將他埋了，然後插塊石碑吧！」

  鹿水菱撓了撓頭道：「好吧。」

  這句話一說完，阿丑那隻貓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趴在坑邊，對著那團黃色糊狀物一陣低吼，聲色凄厲。聽見貓吟，那團黃色的物體居然慢慢下沉，只餘一抹綠光還籠罩在剛才的位置。

  突然！貓的脊背弓起、貓毛倒豎，四爪爪地，身子向後一收力，歘地一下，如離玄之箭一般撲向那團綠光！轉瞬二者就一齊消失在了地面之下。

  「貓！」阿丑大叫一聲，手結印枷，念動遁地咒語。

  可是從沒出過錯的遁地術卻失了效。

  「怎麼辦？」鹿水菱道。

  「追！」阿丑指了指正西方向，地面下有一寸凸起在快速移動。

  兩人拚命追趕，也不知追了多久，跑到一個小山包上，直到撞上一個巨大的光柱被彈了回來。

  光柱之後是一片懸崖，阿丑癱坐在地上喘著粗氣道：「這個光柱..是個什麼東西？！」

  鹿水菱更是一口氣沒接上來：「不知道哇！哇，好累，累死我了！打老虎都沒那麼累，阿丑你也跑太快了吧！」

  阿丑盯著那個光柱認真看了一小會兒，吸了口氣道：「我好像……之前收人屍的時候來過這裡，嗯……有兩個道士，其中一個精疲力竭倒在了光柱之前，另外一個.……念動咒語后居然.……」

  「居然怎麼？」鹿水菱急道。

  「居然，居然「嗖」地一下從光柱下去了！應該……是和遁地術一樣的……」

  鹿水菱打斷他的婆婆媽媽，道：「那你還記得道士的咒語嗎？」

  阿丑點點頭：「記得。」

  鹿水菱道：「那你快試試！」

  阿丑就走進光柱里，神神叨叨地跺了一腳，「哈！」了一聲，閉上雙目，十指結環，道：「無上無極，上窮碧落，無下無終，下盡黃泉！」

  「哈！」

  他又大聲哈了一句，鹿水菱睜著大大的眼睛，眼神像是要把他和那道光柱都給吃了！

  然而光柱沒有任何反應。

  鹿水菱道：「你再哈一下？」

  阿丑一跺腳道：「哈！」

  光柱紋絲不動。

  看來是真的沒用了，鹿水菱坐在地上問阿丑：「你確定印枷和咒語都沒記錯嗎？」

  阿丑撓撓頭，道：「應該是沒錯的，我的記性，還可以的……」

  「那我來試試！」鹿水菱自己在那嗯嗯啊啊使了兩把勁兒，又癱坐回原地。

  阿丑盯著她道：「你來呀，你不是說來試試么？」

  鹿水菱嘖了一聲：「嘖，我太重啦，自己起不來啦！」

  阿丑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跑過去拉起她，鹿水菱拍了拍身上頭上的土，站到光柱裡頭，側頭問：

  「咒語是什麼來著？」

  阿丑重複道：「無上無極，上窮碧落，無下無終，下盡黃泉！」

  鹿水菱道：「無上無極，上窮碧落，無下無終，下.……！」

  咒語都沒念完，鹿水菱甚至手勢都是亂七八糟，她卻「咻」的一下快速墜落，阿丑都還沒來得及想發生了什麼，就腳下一涼，他就被鹿水菱拽著一起落下去了。

  眨眼后，阿丑四周黑黢黢一片，只看到面前兩隻大眼睛沖著他眨巴眨巴。

  「小鹿？」他試探著問。

  「我在！」那雙大眼睛撲閃了兩下，看著他道：「阿丑，你咋只有眼睛了！？」

  「啊？」阿丑道：「我還想問你怎麼只有眼睛了！」

  鹿水菱伸手摸住他的手，道：「這是哪啊，我們剛不是要下……！」

  阿丑眼前又是一黑，兩人又一次墜落。

  這次落到了一片軟乎乎的土地上。

  視線倒是亮了，但是光線昏暗，僅有的光，來自光柱和眼前幾個零散的小盒子。

  阿丑拉起她，兩人走出光柱，走進了一個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房室里。

  房室一眼可以看到盡頭，足下的地軟軟的，用手摸一摸，四周的牆壁也是軟軟的。若是屏住呼吸，還能感受到這地和牆都在有節奏的張弛，也像是……人在呼吸了。

  鹿水菱率先被眼前幾個明晃晃的盒子吸引住，盒子有大有小，規則不一。

  一數，共有九個，都被些紅色的腸子似的東西纏繞著，仔細瞧著，最面前的一個像是.……人的胃，再靠後一點兒的一個，有些像胰臟，不太確定，但這些盒子皆跟著他們一下一下，如同均勻地呼吸著。

  這要是常人，肯定不會往這方面想，但阿丑是入殮師，常常需要看這些東西，小時候的阿丑，多多少少會被一些曝屍荒野的慘死形狀嚇到，鹿水菱卻沒心沒肺，對著屍身咽完嘴裡最後一口烤紅薯，拍拍嘴剔剔牙花子，還摸索著前來安慰他，日子久了，鹿水菱也算半個入殮師的精神導師了。

  所以兩人一齊想到的就是：他們進了什麼精怪的肚子里了！

  兩人心照不宣地一對望，朝最近的一個小盒子走去，裡頭盛著的，正是那日看到的黃色熔漿類物體，只是被透明的小盒子包裹著，發著懨懨的光，周圍也沒有之前看到的那一圈綠翳。

  仔細一看，遊走的岩漿里，似還有一張嬰兒的臉，皺著皮，緊閉著眼。每盒一張，共有八張。

  鹿水菱想伸手摸一摸。

  阿丑謹慎地道：「別摸。」

  鹿水菱數了數盒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最後頭那個盒子，怎麼是個空的？」

  阿丑搖頭道：「不知道。」

  鹿水菱道：「我之前聽阿爹說過，雎鳩底下有個暗室，乃人身所化，裡頭鎖著不得了的東西，爹爹從不讓我問，也從不讓我來，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爹爹說的那個暗室.……」

  阿丑道：「既然你阿爹不讓你打聽，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們還是莫要亂惹事，早點出去.……」

  鹿水菱道：「你的貓呢？」

  阿丑環顧了一下四周，這間暗室除了器官形狀的盒子，再沒有多餘的陳列，要是貓在這兒，定能一眼瞅到。

  阿丑搖搖頭：「恐怕不在這裡，我們還是先想辦法上去吧！」

  兩人又走到方才落下來的光柱處，踏足進去，光柱仍舊是通上無盡，通下無窮的樣子。

  鹿水菱摸摸腦袋，奇怪道：「方才我明明咒語都沒念完，就念到個『下』.……」

  「啊———」

  這次更快，不用等下文，「下」字還在唇邊，鹿水菱就咻的一下掉下去了！

  還好有前車之鑒，阿丑一把撈住她，卻只撈到她頭頂的一根頭髮。

  拽著這根頭髮絲兒，兩人又是目可及處一片黑暗，卡在不知道哪層地里動不得。

  鹿水菱伸出手，拽著阿丑的衣服往下指了指：「還……來嗎？」

  阿丑點點頭：「來，這次你叫久一點，看看能下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