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第六章 點人燈(二)雎鳩山屍村2
沒有時間反應了!我雙手抵在臉前,等著這東西發出什麼巨大威力。
可是,什麼動靜也沒有。
「你沒事吧?」小西貝一個健步沖了上來。
他將我的手緩緩拿下,那個綠色的東西插在我的手臂上,已被凍作一個綠色的冰殼。
「你沒事吧?」他重複又急切地問了一遍。
我搖搖頭,然後看著那個被我凍住的殼,裡頭還泛著幽幽綠光。
「哇!」我贊了一聲,想不到寒疾還有這個好處。
小西貝有點生氣:「還『哇』呢,你做什麼推開我?萬一傷到了怎麼辦?」
「對不起啦,那還不是擔心你么。」我心裡什麼想著,可臉上表現出來的,也只能耷拉著兩條白眉。
小西貝見我這樣,又好氣又好笑地道:「算了,以後這種事,別再替別人擋了。」
我心想:「你哪是別人啊,你遲早要成為我的人。」可突然又想到鹿水菱叫他「安歌哥哥」,那.……百里清眸和他……
會是真的嗎?
他一直在尋的人,是不是就是南澄故事裡的心兒?
在瘃瘀山頂,他同我說,他在找一個人,而那個人,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心下有什麼東西一緊,我想,如果不是因為他說過的話,那便是寒疾蔓延至膏肓了。
完蛋,想到自己要死,又很難過,我得趕緊離開這屍村,趕緊找到無來。
這麼想著,抬頭看到空中由遠及近的一排排血紅的人頭燈,煞是可怖,打了個寒戰,腳往裙袍底下縮了縮。
光是腦補,就覺得四周有無數雙不能瞑目的眼和白骨森森的手。
我拉了拉小西貝的袖子角,示意我要進去,一轉身……
「啊啊啊啊啊啊!!!!」
一個披頭散髮全身腫脹沒有瞳仁的臉離我一指之遙,正在發出咯咯咯咯的笑。
我閉眼抬手就是一棒槌!
對面這個女鬼被我打得懵了,笑聲戛然而止。
女鬼咯咯咯咯的笑停下,半天寂靜。
「靠!你打我!?!」女鬼一聲爆吼。
哎?這聲音怎麼有點兒熟悉?
我這才看清,這女鬼右額頭上有隻小角。
他媽的,鹿水菱!
鹿水菱捂著腫起來的臉,不可置信地瞧著我,又轉頭哭訴道:「安歌哥哥她打我!!」
我翻了個朝天白眼,表示是你嚇我的好不好。
小西貝笑著搖頭:「小鹿你又調皮了,你做什麼嚇阿眠?她膽子小,經不起嚇。」
鹿水菱扁嘴道:「可我晚上就是這個樣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阿丑不在,頭髮散了就沒人給我綰了,然後晚上一喝水就整個人都腫起來……」
我拿冰棒槌指了指她的眼睛,示意剛才明明是沒有瞳仁的。
果真默契還是要靠時間磨合的,現在小西貝就明顯懂很多我的意思了,他解釋道:「小鹿啊,比較喜歡翻白眼,一次能翻三分鐘……」
鹿水菱道:「對啊,我可是全地府最會翻白眼的!」
「嘁!」我鼻腔哼出一聲,一個白眼翻到後腦勺,大晁白眼王有怕過誰嗎?
「喲呵呵!你還挺牛,看我……!」,鹿水菱還欲再戰,被小西北敲了下腦袋。
小西貝輕嘆了口氣,指了指我的手:「小鹿,別鬧了,你幫忙看下阿眠的手,她好像中了鬼火。」
「鬼火?」我放下白眼,看著手上被凍結的那團綠翳,透明的冰殼裡頭有一團瑩色的火簇跳動,像是一個手指頭被困住的樣子,很是不安分。
作為一個凡得不能再凡的凡人,加上從小被南澄各種鬼故事夾擊,我知道但凡沾了一個「鬼」字的,都沒有好東西。
我打了個抖。
鹿水菱鼻孔嗤了一聲:「這就怕啦?那明兒你下了地府怎麼辦啊!裡頭全是鬼耶!嚇死你!」
我揮了揮兩隻冰蘿蔔肘子,她抓下有鬼火的那隻,又用另一隻空著的手,往自己右額頭上「咔嚓」一聲。
好嘛,另一隻角也被她掰下來了。
她把鹿角放到嘴角嚼了嚼,又「呸」地一聲,吐了出來,「啪」地一下,很嫌棄地把那嘴裡的糊糊撘在我手上。
「你幹嘛?有點噁心哎!」我嗚了兩聲,嫌棄地縮了縮肘子。
「別動!」鹿水菱道,這是水糯米,可以除你手上的鬼火。
她看著我驚奇的眼神,扁嘴笑了一下道:「這個是水糯米做的,不是我姓鹿,就是一頭鹿的,我可是正兒八經的四大靈族,不是什麼物型靈,懂?」
她見我還是一臉迷惑的樣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又開啟話嘮模式:
「雎鳩在西天盡頭,連接天庭地府,鎖著當日落下來的九個太陽,太陽被魔頭利用,破碎成片,成了萬千煞氣極重的鬼火,一場大火把我雎鳩燒了個乾乾淨淨!喏,就你手上這個,就是鬼火的萬千之萬一,這可不是九牛一毛,而是九萬萬牛的一根毛而已!」
鹿水菱將糊狀物在那團綠翳上勻了勻,綠色居然慢慢消失了,她接著道:「住在雎鳩,總要備著些辟邪的東西的,我當日能逃過那場焚天鬼火,多虧了水糯米。不然啊,就該像你這個笨蛋一樣,惹了些邪物!」
我眼神閃了閃,沒有在意她說我笨蛋,但雎鳩是鹿水菱的家,就這麼一把火燒了,她不難過嗎?
我看著她,滷水豆腐抬頭,彷彿讀懂了我說的。
「別用這種同情的眼光看我!我不難過啊,反正就是輪迴而已,我自小在雎鳩長大,但只有我和養父。我又不像安歌哥哥,我沒有什麼捨不得的,死了也就是入一次輪迴唄!一會兒噹噹人一會兒噹噹豬啊什麼的也挺好的,短暫的好吃懶做時光,啥也不用想、啥也不用做。吃吃喝喝,臨了咔嚓一聲、一生咔嚓!挺好!」
我有聽小西貝說過,靈雖然是最接近神的,但還是未能脫離六道輪迴,但好歹也是仙人遺落在人間的後裔,怎麼著也算個半仙吧?想當豬……?嗯……這志向真是偉大又壯觀。
*
翌日,徒步到了一處,一路所見的風景皆是朽木枯骨,時不時河邊打碗水喝,喝到一半還能喝出一個滴溜溜的眼珠子來。
看著圓滾滾的東西上下沉浮,鹿水菱朝我說了一句:「茶葉。」
「哦。」我就將眼珠拈出來扔掉,將水喝了。
果然,不得不感嘆天下本沒有原生的膽大,只有嚇破膽以後沒有了這個功能而顯得膽大。
「喏,到了!」
鹿水菱抬手一指,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是一個類似於旋風窩的光柱,向上看彷彿無窮無盡,向下看如同無始無終。
我想,那可能就是傳說中能通往天庭的靈柱了。只是雎鳩的這根,不僅往上,亦能往下。
「準備好了嗎?」,鹿水菱扒拉了兩下她亂蓬蓬的頭髮,又自己碎念道:「終於可以下去梳頭了!」
我和小西貝點點頭。
「下!」
聞得鹿水菱一聲令下,眼前一陣黑金色的光疾走。
四周風聲驟起,似千千萬萬細密的小嘴在周身吹氣,耳朵眼裡都是痒痒。時不時還有一陣陣小孩嚶嚶的笑聲,接著又是女子啜泣聲,外加類似於勾欄女子的叫賣聲。
一聲聲飄忽上下,時遠時近的」來呀——」過後,我果真來到了一個地方。
落地時我用兩個蘿蔔捂著眼,沒站穩,左腳踩了右腳,小西貝在一旁扶了我一把。
心裡安定,知道他就在我身旁。
拿開蘿蔔,我以為我會看到什麼特別嚇人,或紅猩猩、或黑黢黢的東西,然而底下一片繁花似錦。
是,我承認是有人,哦不,是有鬼抱著自己的頭走來走去,行動帶風。但他們看起來有生氣極了,像是吃得好睡得香,沒事還能胡兩手好牌,賺了錢找個好館子打牙祭。
真真比活人還生龍活虎,完全沒有地府該有的樣子。
此時說不了什麼話用不了修飾詞,我想要「哇」一下表示自己的感想。
嘴剛張開,就被塞了個東西。
「嗯嗯嗯?」
小西貝道:「這是避生丸,可使你沒有呼吸,周遭鬼怪感受不到你活人的氣息,便不會發難於你。」
說完他自己也吞了一顆。
還沒等我嚼一嚼這丸子體驗下口感如何,耳邊一陣咻咻聲,眼前嘩嘩兩下,兩個不長眼睛的東西撞到了我身上。
我之所以很肯定地叫他們不長眼睛的東西,是因為他們真的不長眼睛。
其中一隻沒有瞳仁,活像昨天鹿水菱扮的那個鬼臉。
我正想問鹿水菱是不是地府最近流行這個白眼表情,那兩隻東西卻率先開了口。
一隻道:「他閻王的!我們這是見了鬼了?!剛剛明明聞到了活人味兒啊?」
另一隻道:「他閻王的!說什麼呢?我們不就是鬼嗎!?」
說完他圍著我轉了一圈,這另一隻東西不僅沒有眼睛,索性連臉都沒有,轉來轉去三百六十度都是後腦勺。
我屏住呼吸,才想著現在我根本沒呼吸。
那隻無眼鬼舔了舔嘴,低了低頭,姑且做出很失望的樣子,拉著無臉鬼揚長而去。
他們走出老遠,我都不確定那無臉鬼是不是還在盯著我,因為他前面和後面長得一模一樣。
鹿水菱推了一把我:」喂!冰坨子,沒嚇傻吧?我剛不說話,是不想惹麻煩,要是乾娘知道我擅自帶凡人進來,我可又得挨罰了!」
她又朝小西貝道:「安歌哥哥,委屈你啦!」
「沒事。」小西貝搖搖頭,道:「許久不來,路都記不太熟了。剛才兩個是?」
鹿水菱抓了抓她亂蓬蓬的頭髮,道:「哦,那是新下來的鬼,都還沒輪到第二個甲子年就死了的,估計是下來地府久了,陽間又沒人給他們燒紙錢,所以暫時在地府找了個安全衙役的差事做著,等滿了一百二十年,同我乾娘討一碗湯,就重新過奈何橋投胎去!」
「那他們怎麼沒有眼睛,沒有臉?」小西貝替我問了我想要問的問題。
「咦?安歌哥哥,你之前在地府的這麼多年,真是白呆了!不能混個一官半職不說,整日就是守在那屍骨成堆的花旁邊,兩耳不聞窗外事!」鹿水菱兩手一攤:「你瞧,連地府的規矩,你都不清楚了。」
「嗯,是這樣的.……」鹿水菱邊說邊走,還順帶手把她的亂髮先暫時挽成了一個小揪:「這兩種人,叫無眼和無臉,就是生前用眼睛和皮相作惡太多,下來后被判了六根罪,就變成這樣咯!」
我想能用眼睛和皮相作惡的話,除了多看點官府禁止的風月冊子,和多賣幾次不太純潔的藝之外,還真找不出別的惡事了。
想到這,我不禁為還在人間的南澄抹了一把汗。
一路走著,一路看來,這前前後後走動的鬼正常的不多,要麼就是沒有舌頭,要麼就是舌頭賊長,總之總有點兒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才顯得奇特。
我好奇地看著他們,他們也好奇的看著我。
和一個舌頭賊長的鬼擦肩而過時,不小心聽見他與同伴耳語:「哎哎!是最近地府有了新刑法么?你看剛過去那個,手都凍成兩桿擀麵杖了,前世准幹了不少掏心窩子的壞事兒!」
另一個道:「你還是少說點罷,今兒還要去剪舌頭呢,你變成如今這樣,還不是上輩子比個長舌婦還長舌?搬弄是非,禍國殃民,咋地不長記性呢?」
「.……」
我這才想起來,我想在這個樣子,離鬼樣子也差不多了。
走著走著,就來到一座橋。橋不大也不寬,但橋四周卻鬼聲鼎沸,異常熱鬧。
橋前放了一把巨大的秤,鐵石打造,大刀闊斧的設計,非常氣派。
「公平秤」——我哼哼了兩聲,跟著秤上寫的讀。
鹿水菱開了口:「哦!這是公平秤,生前的罪惡和良善,都要放在這裡稱一稱。有罪的排左邊這一隊,前頭左轉按等級去不同地府償罪,無罪的另排隊,討一碗孟婆湯,便過橋前去投胎。」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像剛剛那兩隻無眼、無臉那樣,未滿兩個甲子一百二十年的,就先在地府呆一呆,噹噹差。每逢人間災害,地府時常人手不夠,有這些臨時做工的傢伙,不僅工錢低廉,還不用給他們繳納所得稅款啊、發發獎金啊什麼的,挺好!」
看著眼前這些上秤的鬼,有的惴惴不安,有的不甚在意。但大多數是前者,因為在這樣一桿秤前,誰都要細細數落一下這一生做過的罪事,平時做過就忘的惡,到這時,都能一一想起來。
我想,這真是個公平的地方,是往罪惡傾一傾,還是往良善斜一斜,都一目了然。
正想著,突然聽見鹿水菱尖尖地叫了一聲:「乾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