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第五章 無心鏡(三)此夢入姑蘇3
夢裡雲高水闊,江風颯颯,遠可見香車載楚娃,秋色入秦淮,江南之美在於媚而不俗。
我看見傍晚時分的秦淮河上一隻巨大畫舫,正依著絲竹之音,平緩地行駛在山川水霧中。
畫舫靠岸,樂音不止,我藉機跳上了甲板。二樓的船艙內歌舞昇平,正是每年按照時歷,寧王在紅香坊選歌舞姬的光景。
一曲畢、弄舞停,著火紅留仙裙的舞姬還停留在方才截止的動作上,長發及地,蒼白的臉頰帶著蹈舞后的獨特緋紅,一如她浴后容顏,是一種動人心魄的美。
客座上的人雖帶了半副銀面具,可是那俊美的容貌遮也遮不住——江南寧王。
寧王停了酒盞,眼神炅炅看向那一簇火紅:「是你。」
女子收了手勢,畫舫里的紅姨見她杵在那兒,推了她一把,小聲叮嚀道:「寧王喚你呢,還不快去敬酒!」
她被紅姨拉到寧王座前,寧王抬頭看她,嘴角挑起玩味的笑:「故人相逢,不喝一杯?」
她淡淡的嗓音響起:「我是舞姬,不是酒姬。」
一旁的紅老媽子急了:「我說你個死丫頭不開竅,這次寧王是來選王府樂女的,喝一杯酒怎麼就要你命了?你還想不想離開這紅香坊了?」說完去要抬手收拾她。
枯朽的手在半空中被攔截,寧王已經站起:「她喝不喝酒,還輪不到你來支使!」,說完一把攔下紅姨揚起的手,老媽子諾諾地退縮在一旁。
此時整個畫舫都靜悄悄的,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寧王權傾江南,少有的性子溫和,難得見一次的火氣卻更能威懾眾人。
就在每個人都汗顏無所措之時,那簇火紅舞袖卻握住了寧王還未收回的手。
紅袖子里探出的兩根手指,拂去他遮蓋著腕處的麒麟隱紋袍袖,露出男子纖長手腕處一串菩提念珠。
「這念珠…」,她沒有抬頭,像是在問他,卻又撫開自己的水紅色絲袖,一串相仿的菩提念珠赫然映入眼帘,是那日寧王揮手灑落的那串。
寧王一怔,訝異之色隱在面具下:「你拾回了這串珠子?」,說話間眼風掃過舫間角落,轉而又自顧自道:「那日我扔出去的那串九菩珠,是誤拿了我皇兄的,上有九顆珠,而我手上這串叫八菩珠,只有八顆,是我自己的。」
說完他轉動女子的手腕,果真,兩人手上的念珠頗為相似,只是在數量上差了一顆。
坊間傳聞,八蟒九龍,他指的皇兄,顯然就是當今的天之驕子,昭王。
聶蒓桑收了手,沒有要將手珠還給他的意思,淡然道:「既然這串珠子的主人並非寧王殿下,那恕民女不能歸還。」
明白事理的人一聽就是一句混賬話,皇家的東西不還給皇家的人,是想據為己有?當真不要命了!一旁的紅姨牙齒都要咬碎了,生怕這小王爺一怒,封了她這苦心經營的紅香坊。
寧王倒是沒有生氣,朝著已徐步走向包廂的舞姬問:「那你可否願意去我寧王府侍舞?我可以給你好過這裡百倍的條件。」
她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只怕民女要的,王爺給不起。」
寧王嘴角挑起笑:「這普天之下,除了皇上的東西,哪一樣是我寧王給不了的?」
聶蒓桑半側了頭,不知是不是珠燈緣故,光打在她臉上是一種異樣的美:「那就謝謝寧王好意了。」,說完撩起綉簾湮沒了嬌小身影,留下一屋子驚愕的群眾和八菩珠的主人,痴痴看著帘子上晃動的喜鵲雙宿圖發愣。
一旁勁裝佩劍的武士湊上前:「大人若是想要她,完全可以……」
寧王止了武士的后話,道:「本是林間自在鳥,何必囚其金籠中。我寧王府如今已是只金絲籠,萍水相逢而已,她若不願,我放過她。」
武士看來是寧王心腹,雖被阻止但繼續進言:「可是相逢再相逢,在屬下看來,大人與此女緣分不淺。」
寧王沒有回答,一個人踱步到船艙外。這畫舫在二樓設了個露台,懸空多出的一截,站在上頭可見夜幕降臨,姑蘇城內,萬家燈火逶迤,如一簇簇盛開的海面瓊花。
身後珠簾發出清脆的聲響,一藍衣小女子抱著琵琶唯唯諾諾地走過來,朝那個白色的背影福了一福:「民女蘭溪見過寧王殿下。」
寧王揮了揮手:「本王現在不想聽曲,你退下吧。」
蘭溪壯著膽子道:「蘭溪拜見寧王不是為了獻曲,而是為了替聶姑娘說上一句話。」
女子見寧王默不做聲,又道:「半年前她已經逃出了紅香坊,本可以一走了之,卻是為了拾那串手珠復被抓了回來。聶姑娘現在已經適應了紅香坊的生活,平平淡淡很適合她,所以還請寧王不要因為她今日的無理,而怪罪於她。」
白色背影怔了一怔,「本王知道了。」
他揮手稟退蘭溪,那頎長的背影嵌在槳聲燈影里,似巧手人金剪子底下一朵好看的剪紙花。
次日,寧王府的管事點了幾名還算出色的歌姬舞姬先行運送回了王府。
聽畫舫里的人說,寧王和那勇士馳馬去了姑蘇一個不知名的小鎮,在那破舊的石橋上流連許久。
寧王扦著轡頭,馬蹄細碎,橋是舊時橋,奈何停了細雨、換了佳人。
一張面具下神情莫測,他微嘆了一口氣,「駕——」一揚鞭,策馬疾馳。
可是不到三里處,寧王急急勒馬,後面的勇士沒來得及剎住,差點撞上前頭的王爺。
侍衛摸了把額汗抬頭看清,那背了個包袱立在寧王馬前的紅衣女子,不是昨日畫舫中冷艷的舞姬又是誰。
「寧王府,還要不要舞姬?」
聶蒓桑一如既往的淡漠,眸色沉謐如兩瓣漂浮在水面的紙船。
「你想好了?」面具下的嘴角泛起笑意道:「為什麼?」
她定定地看著馬上人的雙眸,定定地道:「沒有為什麼,只是想了。」
她勾起嘴角,笑卻未到眸底:「我給寧王殿下三秒時間,一、二……」。
「駕——」
那隻帶著八菩珠的寬大手掌穩穩攬過女子腰枝,如攬過三月新芽的一株春柳,霎那間江南花雨紛紛落,一雙人策馬飛馳,轉瞬消失在眼前。
憑風過處,搖曳了驛道邊的紅芍,搖曳了馬蹄在泥濘中踏留的香……
爾後夢境晃動,似白駒過隙,時光流走。
我看見輕歌踏舞間,聶蒓桑的美目流盼;我看見把酒黃昏后,寧王移不開的灼灼目光。
這段眼前疾走的光影里,有王爺執筆繪美人,也有美人素手添紅香。
我自以為他們是有情的,縱使一個寒冷如冰,一個炙熱如火,這滿滿當當的情意,也透過夢之結界向外溢了開來。
可是故事卻沒有按照想象的那樣發展,我猜錯了,那滿滿溢出來的,只是寧王一個人的情,他毫不遮掩的情。
待眼前夢境平靜下來已經是不知何時的寧王府衙,府衙後院寥落,印象里應該是寧王休棄姬妾以後的樣子。
院里萬樹新發,碧玉妝成的萬縷絲絛之下,立著一雙碧玉的人兒。
風吹柳動,我看見寧王臉上略含惆悵的神色,他在那個倚著闌乾的嬌小身影后緩聲問道:
「蒓桑,我有時候真是看不懂你。你既然當初選擇了來我寧王府,為何又要拒我於千里之外?我自認一顆真心赤誠待你,可你,究竟要的是什麼?」
聶蒓桑沒有回頭,她手上環著的那串九菩珠露出袖子,閃著點點光澤:
「王爺能給我的只有這麼多,我能給王爺的,也只有這麼多。」
身後的男人像是發了狂,一把從後面緊緊握住她的肩,他下頜死死抵著她的發,顫抖著道:
「你從來不說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怎麼給你?」
聶蒓桑搖了搖頭:「我想要的,只有我自己能夠拿到。」
她能感受到背後胸膛滾燙的熱,貼著她單薄的背,像一把炙烤的火。
冼子甄雙臂環過她的身體,握住她冰冷的手,手與手觸碰的地方,兩串珠子磕出半啞的聲響。
他吻著她的發頂:「你是一塊沒有心的冰,千年寒冰。」
聶蒓沒有說話,半晌,她低低道:「放開我吧。」風帶著柳條掃過她的頰,將這句話吹走,不剩痕迹。
身後冼子甄的手一頓,緊了緊又放開,咬牙低道:「蒓桑,總有一天,你會是我的。」
看到這,我唏噓不已,這江南寧王如此情意深重,情話綿綿一套又一套,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女就得被套牢。
我咂咂嘴想,嗯,在這樣的夢境里,搬張小板凳邊剝瓜子邊學習,比看南澄給的話本有意思多了!那玩意兒還得靠自己的想象力,費勁得要死。
我絞著眼前的柳枝若有所思,聶蒓桑這塊冰,或許正是要這樣一團火來溫暖。此冰化不化,大約只是時間的問題。
我覺得冼子甄和我想得大致相同,畢竟,只要火焰足夠旺,還沒有聽說過哪塊冰是不會化的。
可是時候未到,火力未足。我就看到了夢境中的變數:
那日已經入冬,江南沒有下雪,但濕漉漉的寒氣侵裹著人的周身,叫人冷到心尖兒上去。
寧王府的亭閣樓院里卻早早地將火牆隔空砌起,並以椒泥塗室,壁上也掛起了錦繡絨毯。下人們不言語,卻知道是為著什麼。
寧王殿下為今春來的舞姬所做的一切,眾人都看在眼裡,他們主子的心意昭然若火,比眼前這膛銀炭燃起來的火還要明顯,素來輕佻愛玩的他肯為此女休了成群姬妾,這現下因她一點怕冷就砌起整座火牆,倒是也沒什麼好令人大驚小怪的了。
加好茶水,婢女們早已乖巧地退到門外。炭火噼啪,披了三層絨氅的聶蒓桑捧著小金手爐,坐在綺麗的廳堂中央。青藍的火上煨著清酎。
寧王斟了一小杯,遞到她手上:「暖暖身子,叫人新釀的,不會太醉人。」
蒓桑接過酒沒有喝,素白的手握著酒杯轉動:「王爺問過我想要什麼。」
親自在給爐子加炭的冼子甄停下手,看著她,眼睛晶亮亮的,映著燒得正旺的火苗。
「蒓桑?」他頓了一下,愉快地握住她的手:「你說,你想要的是什麼?」
轉動酒杯的手停下:「我要王爺送我入宮。」
聞得身邊人這一句,冼子甄一怔:「你要入宮?」
聶蒓桑松轉過頭來定定看著他道:「入宮,成為全大晁最好的舞姬。」
「不行。」他鬆開還半覆住她的手,皺眉道:「什麼都可以,這個不行。寧王府只要有我在,便可隨時放你出去;入了長安宮,再想出來,可沒有那麼容易了。」
「那你就當我沒有說過。」聶蒓桑臉色依然,不惱也不求。
「你……!」,寧王皺了皺眉,看著眼前這座化不動的冰山。
她從來不曾開口要過什麼,金山銀山,王府身份,送到她懷裡的她一概拒絕,不得已接受下的也並不能令她開心。
這大半年來她頭一次主動對自己提要求,可是「一如皇宮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這樣的事情太多了,雖然聶蒓桑還沒有答應自己,可他不想自己珍惜的人拋頭露面,更不想她去全天下最大的牢籠里嶄露頭角。
但,這是她向自己提的第一個心愿。
「那本王依你。」
看著眼前人冰冷的眸子,冼子甄到底還是鬆了口:「三個月後就是長安除夕宴,我府向來以江南歌舞出眾,按慣例每年都會獻曲舞於陛階之前。到時候我為你量身打造一支舞。」
冼子甄確實是隨了聶蒓桑的心愿,他遣人花大心思編排了一支舞,據說是將時下大紅的驚鴻舞、綠腰舞,以及江南的水袖十四步融合在一起,造成了一支空前絕後的獨人舞,取名弄仙。
原本打算在昭王元年的除夕夜上,配上自己彈奏的一曲《鵲橋仙》,送她進宮獻舞。
而他必定是要親自撫琴的,世人皆知寧王只為愛人奏樂,這樣一來,既可以完成聶蒓桑的心愿,又可以不聲不響地昭告所有人:這是我冼子甄的女人。
兩人配合練習得倒是爐火純青,只是除夕宴當天,發生了一件直接扭轉整個局勢的事情。
為提前準備,寧府一眾早半個月就來了長安。
清早即起,寧府隨員都開始忙活起來,畢竟寧王雖家大業大,可奈何偏居江南,又鮮少應召進宮面聖,這樣一年一次的盛宴,寧府上下自然尤為重視。
以寧府的老管家為首,雞鳴便起,上上下下打點檢查個周全,恨不得將每個下人的鞋子底兒都翻過來瞅上一瞅。
晌午時分,車馬整頓完畢,一襲人浩浩蕩蕩準備向皇宮進發。可是還沒等邁出宅門,殿外小廝就急急來報:「王、王爺!不得了了!」
冼子甄一皺眉:「慌裡慌張的做甚麼?大過年的也不知道個忌諱!」
小廝吞吞口水,三九寒天里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
冼子甄理了理腰間的蹀躞,道:「什麼事,說。」
小廝滿臉焦急地道:「稟王爺,老夫人病重,大夫說是快……快不行了。」
「什麼?」寧王握著佩劍的手一緊。
此次母親沒有隨他們來長安,就是因染了風寒需要安養,走的時候還不甚嚴重,可是沒想到他們才來長安半個月,怎麼就要不行了?
寧王回頭看了一眼聶蒓桑,聶蒓桑垂眸道:
「殿下快回去看看吧,老夫人的身子要緊。」
「可是你……」寧王有些猶豫。
「沒有關係。缺了伴樂,我還是可以舞的。」
寧王一咬牙,吩咐人備了快馬,朝江南方向連夜返程。
之後的長安宮裡,一襲火紅長裙下的美人舞得風華絕代。
前面幾波聲勢浩大的宮廷奏樂氣勢磅礴,而眼下的獨舞卻只有簡單的塤音相伴,紅的裙、白的臉、火一樣的身段、冰一般的神采,這樣巨大的反差下,任誰看了心下都要幾分牽絆、幾分好奇。
這好奇之中,自然包括鎏金寶座上那個出了名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昭王。
所謂天子、天子,就是佔盡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不把天下美人一把網羅在他的三千後宮里,他也不適合叫什麼天子。
以上全是我胡謅,不過用來調侃下這垂涎美色而荒廢朝政的大晁君王。
但當今天子確實見多了如雲美眷,所以當他的目光移向殿堂之下,望向這一個憐姿媚影的舞姬時,也只不過稍稍露出些微的好奇罷了。
舞曲雖美,卻沒有太過成功地吸引他的注意,引起他注意的,恐怕是如下那番對白。
只配了輕淡塤音的弄仙舞畢,眾人們都未回過神來,這感覺就像是吃慣了熊肝羊髓的嘴舌偶然嘗了盤農家小炒,除去了肥甘味厚,卻意外地清爽宜人。
周圍的男客似乎被聶蒓桑迷得緊俏,明裡暗裡向舞姬投去欣賞的目光,全然不顧身旁各位夫人臉上平靜的官方笑和桌底下兇狠的大腿掐。
我正看得歡樂,這時金鑾寶座上的人卻清咳了一聲,漫不經心地撫弄著身邊姬妾的發,緩緩道了句:
「舞是好舞,不過配樂卻是個敗筆。」
天子這樣一句,今天被臨時拉來救場的吹塤人嚇得不輕。
寧王這一走,把一首新譜的《鵲橋仙》留予他,十二律合五十六種變化,才給半天功夫,虧得他音樂素養著實深厚才沒有出什麼紕漏。
可是眼前的人是誰?是社稷理得一塌糊塗卻把樂理玩得妙手生花的大晁天子啊!他的造詣在這,身份也在這,吹塤人想到這不禁膝蓋一軟,就要跌倒了去。
重重的身子被身旁人一扶,迎著手看去,是寧府的舞姬。
吹塤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卻聽見她不卑不亢冷若清泉的聲音響起:
「陛下,古語有言,大音而希聲。民女的舞是獨舞,聲音太過於隆重反而不適合。所以以民女愚見,這位師傅的塤音清而不膩,剛剛好。」
隔得老遠的殿上還被幾重簾幕遮擋,大家都根本看不清天子的神色。
半晌,帘子里透出帝王年輕的聲音:「哦?這麼說來,是寡人不懂評鑒了。」
眾人瞪大了眼,吹塤人足下又一軟,咬牙扯了扯聶蒓桑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幫了倒忙。
忽然聞得數重宮帷之後又是一聲輕笑:「也是,寡人最近疏於樂理,恐是有些遲鈍了。舞是好舞,曲也是好曲。來人,賞!」
我扶著額角嘆了口氣:「唉,這昭王能不能有點立場?剛剛還說配樂不佳,現在隨便一句又要賞。平常行事尚且如此,更不要說治國安邦了。由此看來,昏君之貌可見一斑啊。」
我搖頭看向殿下,吹塤師傅半個膝蓋沒軟下去,想站起來又不得勁兒,聽到這麼一句,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突然想起聖上都說賞了,連忙鬆了口氣就著早已嚇軟的雙膝「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磕了幾個天響的頭:「謝主隆恩,謝主隆恩!」
那隆恩布澤之人卻已起身,揉著眉心道:
「寡人乏了,眾愛卿繼續暢飲,新春順意。」
座下一陣齊呼:「吾皇順意,大晁順意!」
順著宦官躬身搭過來的手徐徐下了玉階,金鎏面具下的昭王緩聲問道:「方才獻舞的女子,是哪宮的。」
老宦官沒有抬頭,見自家主子似乎有點興緻,便恭維道:「回陛下,這是寧王按例給宮裡獻的舞姬。」
昭王笑了笑:「寧王府呈上的姬妾年年都是數以十計,今年,怎麼就挑了一個?甄兒倒是越來越小氣了。」
老宦官扶了昭王下去最後一級台階,保養得當的褶子里透出諂媚神色:「陛下,這十顆珍珠也比不上一顆寶石呀。」
昭王淡笑:「既然你都說她是寶石了,那就傳我的話封她為舞涓吧,再順便將永荔宮賜給她。」
「諾。」老宦官答應下來,躬身將昭王迎進了別院。
我不知聶蒓桑這盤農家小炒是不是正合昭王口味,只知道不管清炒爆炒,反正有人要大鬧大吵了。
果真,夢境中的寧王府里,上好的白瓷碎了一地,冼子甄一揮袖,描金的茶盞又落地開了花。
一旁的寧老夫人抿了一口茶,制止了上前要勸的老管家,厲聲道:「砸!讓他砸!」
冼子甄姣好的臉都有些扭曲,嘴唇蒼白地跌坐在了太師椅里。
「脾氣發夠了?」見自己的兒子緘口不言,老夫人捂著心口勸道:「甄兒,皇帝看上的人,豈是我們能夠爭搶的?這天底下好女子多了去了,莫要因失了一個就不顧自己身份。」
老夫人語氣聽似溫柔實則嚴厲,主母威儀盡顯。
臉色鐵青的寧王冷哼一聲:「母親,有些事情不必孩兒說破,您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裡清楚。」
老夫人臉上有些掛不住:「我是不喜歡那個聶蒓桑,你說說你為了她做了多少混賬事?遑不論其他,幾房姬妾休得一乾二淨,你置寧府體統於何處?」
老夫人強壓住怒氣,身旁小婢連忙端上一口茶。
冼子甄道:「可是那些都是您強加給孩兒的,孩兒一個也不喜歡!」
老夫人理虧,只得避開話題:「可是如今是皇帝要了她去,並不是為娘容不得她。」
冼子甄冷聲道:「那我去跟皇兄要回蒓桑,皇兄疼我,不會不給。」
「你敢!」寧老夫人一掌拍在檀香几上,剛被俾子換上的茶盞又震落在地。
得,一出親娘使苦肉計拆散小鴛鴦的戲碼。我看著滿地碎瓷聚會,心疼地想。
事情原委,不外乎是寧老夫人對聶蒓桑頗為不滿,便藉機裝病召回兒子,藉機讓聶蒓桑獨去皇宮,藉機讓後者入了皇帝法眼,藉機拆散一對小鴛鴦。
這樣的段子我在南澄小書里看得多了,沒啥好稀奇的,只是這滿地摔碎的,可都是極難收藏到的稀罕物件!要是給我那喜好收藏的爹爹看見了,估計要氣得生場大病。
看著一地狼藉,眼前景色卻開始化作輕煙——寧王要醒了。
我尋著夢陣入口出來,回眸看了一眼趴在四腳金獸桌上的冼子甄,搖搖頭,退出宜嵐殿。
現實中求而不能的,才會夜夜入得相思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