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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第三章 行路難(四)倉央意中人1

  告別了藍家,我和南澄很快重登不歸山。

  有了迷轂隨身,果然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就翻過山頭來到南海岸邊。

  只是眼前的南海,並沒有傳說中的驚濤拍岸,更別提駭人的巨浪濤天了,相反在晨輝的掩映下,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柔和的金。

  海浪偶爾掀起一個白色的小卷,在曈曈日影下,似片片銀鱗。

  我倆站在岸邊的沙洲上,遠處是浩渺的煙波,霧鎖山頭,天連水尾,海水的碧和蒼穹的青連至一處,水蒙蒙白茫茫的一片,都不曉得哪裡是盡頭。

  「這……就是南海?」

  我惶惑地問南澄,看到這麼溫柔的一片海域,與之前所想完全不同,我想,要是讓冒險家來到這裡,恐怕會失望了。就像是鼓足了千般勇氣的士卒,帶著背水一戰的決心來到戰場,結果發現敵人居然沒有武器,還是個瘸子兵。

  南澄倒是特別高興,在海岸邊甩開腳丫子來撒歡兒跑。

  我找了塊方角石靠著,席地而坐,捧起一把乳白色的砂子,那細小的、碎冰晶般的物什從我指縫間流過,重新歸於大地。

  我從不是什麼傷春悲秋之人,此刻心裡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牽扯。這溫潤如玉的指間砂,讓我想起兩年前百花弄門外衣袂飄飄的白衣少年,他說你還不打算起來么,他說要感謝的話就請我喝酒吧。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我卻會在心裡拐好幾個彎想到他。

  我怔了半晌,從懷中掏出用絹帛細心包好的白玉短哨。

  「百里清眸」,那四字簪花小楷書於其上,此去倉央身何處,故事中的百里清眸愛著倉央宮十三宮主,且不論結局如何,他們至少有一段相知相伴的時光。

  而我呢,我宿命中的良人又在哪裡?

  我只見過他一面,卻記了那麼久,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而手中這管短哨,是我和他唯一的關聯。

  可短哨不是白鴿、不是快馬,我不能魚傳尺素,亦不能鴻雁遙書,他只是匆匆來到我的生命里,又匆匆別過,也許多年以後我會嫁為人婦,那時的我,不知還會不會想起十四歲時,遇到過一個那樣的他。

  抬起頭,遠方有碧海萬里,璨若瑰石。我舉起一隻手,將短哨托在掌心,微眯了眼,細細把玩。

  澄透的淺色玉石在日華的照射下發出溫潤光澤,雪霜花刻紋逼真欲落。是一枚好管。

  我研究得出神,絲毫沒注意身邊悄悄站了一個人。

  「小公子,能否藉此管一看吶?」蒼老的聲音飄然入耳。

  我轉過頭,是一個鮐背老者。

  「小公子,能否將你的管子借予老朽一看吶?」

  他重複了一遍,露出慈祥溫和的笑,額間的皺紋和白色的鬚眉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見他慈眉善目,又是位老人家,便點點頭,將白玉哨給了他。

  「果真是枚好管哪。」

  他捋了捋長白鬍子,笑吟吟地望著我:「這管上四字,小公子可知何意?」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聽聞過百里家的傳說,可那只是個傳說。百里清眸是百里家的第七個女兒。」

  「非也,非也。」白鬍子老者仍舊笑意溶溶,道:

  「小公子你看這『清眸』兩字,左邊為水和目,目中含水是為淚。再瞧這右邊,『青』和『牟』,是謂『月上三岡,牛跪神荼』,即命中兩劫,月劫和牛頭劫。」

  「那是什麼意思?」老者的話語詭譎深奧,我聽不太懂。

  他收起和氣的笑臉,意味深長地道:

  「天上月有陰晴圓缺,地下府有牛頭馬面,月虧損、人別離,牛馬現、陰陽隔,皆是可悲之事,故用淚水相送。」

  「那……豈不是……很慘的名字。」

  此時老者眼裡閃過一絲智者的光芒,緩緩以手撫須:

  「萬物相生相剋,好在這只是名,與姓搭配起來,意義就轉變了。」

  「百里……」我默默念記:「百里……是什麼意思?」

  「『里』通『離』,『百』同『白』,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得一與之白頭相老的人,即化解之道。」

  我愈聽愈加糊塗,故事裡的百里清眸和他的心上人並沒能白頭到老,所以說她的兩個劫數並未能化解嗎?

  我欲開口再問,老者卻一副「天機泄露到此為止,欲聽加錢」的模樣,飽含深情地對我道:

  「小公子好好收藏這枚管子啊,莫要弄丟了。」

  我錯愕地點了點頭,心下卻想:

  這管子雖材質不錯,可上面終究刻了人家的名字,製造樂器的匠人為了賣個好價錢,將短哨刻上「百里清眸」四字,這和拜月節的宮餅上畫了玉兔,姑娘們的香粉盒子上繪了仙娥是一個道理,借喜聞樂見的故事傳說,走個好銷量,天下訪客販客皆大歡喜。

  我留著它僅是因為送我的人救我一命,而且師傅的赤驥也似乎很歸順於這哨音,但從收藏學的角度來講,它就沒有獨一無二的價值了。

  要使它價值連城,我只有將全世界刻有「百里清眸」的管子全都找出來,碎了它們,並毀屍滅跡!但我阻止不了商賈們為了盈利批量生產。

  思忖間,老者和善地道:

  「小公子,看你這模樣是要過海吶?不如,讓老朽渡你過去吧。」

  此時金陽已經高照,海面水霧四散。我這才看清,老人家穿了一身赤金黃袍,袖間精緻的海藻錦鯉紋在霞際九光下熠熠生輝。

  穿得這樣富貴,定是個有錢的老頭!這黃袍白鯉,不會是海龍王的崇拜者吧?

  我心裡暗自打趣,又趕忙笑嘻嘻地跳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土,拉著老者的手:

  「好呀好呀!老爺爺!我正愁沒法子渡海呢!」

  我晃了晃他的袍袖,笑容甜甜:「不過我還有一個朋友,不知可否一起渡他?」

  見老人家首肯了,我連忙高聲呼喊遠處的南澄。

  這個旱鴨子還在興奮地玩水。

  我剛一腳登上行船,便聽見南澄奔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想來是他上船心急,腳下一滑,聽得他「哎喲」一聲。

  老者牽了他一下,道:「小娘子小心腳下。」

  噯?小……娘子?

  啥情況!!?

  我反過頭來看到氣喘吁吁的南澄,只見他兩頰升起紅暈,本就過分柔美的容顏在晨曦的襯托下愈見艷麗,或因方才奔跑的緣故,他的髮髻有些散亂,沾惹了汗水,兩三縷濕答答地貼在鬢邊,頗為嫵媚……待我目光再往下移時……

  哎?南澄你的胸怎麼那麼鼓?

  南澄見我問他,作勢就要扯開前襟掏出什麼東西給我看。

  一旁年至古稀的老人家哪裡見過這陣仗,被嚇得臉色煞白,還未等南澄扯開衣襟,便連忙用兩隻寬大袍袖遮捂了眼:

  「哎呀呀,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小娘子使不得、使不得呀!」

  我猜他覺得這小娘子定是瘋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當著兩個男人的面自己扒扒衣服,真是有傷風化,有害眼睛!

  待南澄將懷中的東西掏出來,我才明了。

  原是方才他拾了兩個巨大的海螺,沒地兒揣,只好揣在衣兜里,但他的腰帶勒得上了些,就一左一右鼓在了胸前。

  老者臉上的袖子動了動,更緊地將他整個老臉遮住。

  南澄見狀,氣不打一出來,一把扯過老者,手一攤,將兩枚海螺放到他面前:

  「我說老東西,你瞅仔細啰,這是啥?老子是爺們!爺們兒!很硬很硬的那種!知道不?」

  我看著南澄那氣鼓鼓的、還泛著紅暈的小臉蛋,捏了一把,笑道:

  「南小娘子,趕緊把你的酥胸裝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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