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拳匪」戰死無歸,查無跡象
河口庄鄉民還在為莊上死去的幾個拳民立碑頌德,在祭奠他們英魂的時候,忽然王老別的兒子王天印帶著上面的密旨來莊上清查義和團拳民來了。
而今潞府營守千總扈萬坤提前退職了,萬奇升任了千總,隨即王天印也升成了把總。原因是上面下來指令要他帶兵誅殺「拳匪」,而且還是「遇團即殺」其意是「一個不留」。
扈萬坤決意推辭不幹,當初他是聽任官府大力支持義和拳的,現在又要讓他來誅殺,甚至還是「遇團即殺」,他便謊稱自己有病,提前退職了。再說後面的萬奇就是盼著等著他能早些離開千總這個寶座,他的屁股早就痒痒了。
河口庄劉福祿沒有想到事情有這麼嚴重,他們還把參加拳民的名單都刻在一塊石碑上,這是劉福祿跟老族長王存雲還有莊上的鄉紳們共同決定的事情。
河口庄凡參加義和拳的庄民,有回來的有戰死在外面的,按照莊上訂立的鄉約,這些敢於跟洋毛子拚命的都是莊上的英雄,都值得讓莊上公議,決定刻碑文將他們銘記下來。
石碑就立在文廟,碑文是請已經告老還鄉的師尚老先生撰寫:
「光緒二十二年,倭寇進犯,強鄰肆虐,神人共怒,人皆緘然,拳民奮起,設壇口,念咒語,仙體附身,練拳練刀,功候滿足,即槍炮不入,刀箭不傷。鄉野村莊,無不有壇,始大張義和拳旗號,興「扶清滅洋」之舉。發傳貼,呼擁聚集,自備斧資,殺洋人,力無窮,法無邊,一入兵陣,視死如歸。
王天印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來到莊上,挺胸抬頭地給劉福祿亮出令旨:「懲治拳匪,剿滅禍首」。見到石碑,便不問青紅皂白令營兵擊碎,並按照名單緝拿拳匪。
莊上參加義和拳的拳民,有的也是從戰場上逃跑回來的,有的只是報名參加了訓練,並沒有去參加上戰場,但是他們聽到風聲一個個早已逃出了庄外,王天印連一個「拳匪」都沒有見到。
是劉福祿通知他們到外面暫且躲避一下的,因為從京城來的時候劉保金跟他說:「清廷已經下了絞殺義和團的密令」那番話他並沒有忘記。讓這些人到外面躲一下,是為了以防萬一,畢竟這些庄民都是在他的鼓動下參加義和拳的。
沒想到來的是這麼快,官府連逃回來沒有參加打仗的庄民都不放過。
老族長王存雲見是族孫王天印領著清兵來抓捕什麼「拳匪」的,還當著他的面竟然將他跟紳士們給義和拳英雄鑿刻的石碑打碎了,一氣之下,掄起拐杖就朝王天印打去,王天印一個閃躲,老族長防不住趔趄幾下,連人帶棍跌倒在地,口吐一口鮮血,再也沒有爬起來。
一生正直講理的老紳士王家老族長河口庄老里長就這樣死在了孫子王天印手裡。王家族人不問青紅皂白拿著戒棍一窩蜂來找王天印。
王天印知道自己犯下大錯,就跑回家讓父親王老別說情,王老別也是王家族堂的長輩,他是因為身體有礙在病床上已經躺了三載,若不是這樣,下一輩族長就輪到他了。
在王家的族規里有兩條規矩就是不孝和不貞,只要族人犯了這兩條就要執行家法亂棍打死。
王老別知道兒子闖下了大禍,卻聽兒子說他不是故意的,是族長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便讓兒子跪在族長們面前承認過錯,讓族人原諒他,沒想到大家都不承認王天印說的話,一口咬定是他故意的。
其實只要在場的出來為王天印做個證就是了,不料在場看到的沒有一個主動站出來為王天印作證的。因為王天印是來抓村裡參加義和拳殺洋人那些英雄的,再說他在莊上也沒個好,利用自己的權勢豢養大煙鬼為他販***,充當打手。鄉民是敢怒不敢言。
任憑王老別親自跟族人求情都無濟於事。
王天印知道這個坎過不去便瞅機會逃離王家,隔幾天上面又派下人來照名單抓「拳匪」,結果還是連一個「拳匪」都沒有抓住。乾脆就把王家幾個族人帶走了,說他們跟「拳匪」串通一氣。
王老別扛不住兒子做下這等事,沒過幾天也咽氣了。
劉福祿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在莊上是親自鼓動那些庄民參加義和拳的「罪魁禍首」,甚至還有兩個女兒也在義和拳紅燈照里,他卻是安然無事。
其實他劉福祿沒有計劃躲過這一關,他覺得他跟那些義和拳都沒有錯。就像兒子說的,戊戌六君子有錯嗎,卻被清廷斬殺了。
劉福祿慶幸的是他事先將那些「拳匪」支出庄去這一步是走對了,首先他們不會走戊戌六君子的老路,白白把自己的命給送了,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王天印將本家族人抓到府營,一查跟名單對不上,萬奇千總就令他將人放回,王天印說他們是在他抓捕「拳匪」時故意犯上作亂的,實跟拳匪一路貨色。
萬奇道:「做事要有個靈巧,該認真則認真,不該認真的就馬虎過去交了差事就行了,有時候做的多了還會是出力不討好。」
萬千總的話,王天印也能理解幾分,如今這世道不知道是那個對那個不對,有時候你覺得對卻是錯了。就像是種植罌粟這事,種也對,不種也對,種上了有人搶了也對。
再比如義和拳這事,當初遍地是拳民,遍地是壇口,義和拳「扶清滅洋」之舉,就連他們這些營守里的營兵也是舉雙手贊成,可現在上面一個指令又要剿滅義和團,說他們是「拳匪」。
萬千總道:「抓拳匪是上面要求的,若照名單查到了就抓,查不到的就說明這些拳匪死在了洋人的槍口下沒有回來。」
萬千總是一步一步摸索著走過來的,自大災荒過後,人都想明白了,遇事不可莽撞。就像扈千總,不想乾的事能辭官也不幹。他萬奇也支持過義和團,他現在也得聽令剿殺義和團,這不是他的錯,是身不由己。即是不樂意也得做。
就這樣河口庄的義和拳風波暫且是平息了,鄉首們報了個「拳匪戰死無歸,查無跡象」便交差了事了。
念於劉福祿在京城有兒子這個靠山,王天印也只好打掉牙齒往肚裡咽。
其實他明明知道,在河口庄劉福祿才是最大的「拳匪首禍」。
從京城把靳義堂夫婦的屍體運回來就草草將他們安葬在離遙鎮他們置建的四合院一里地外的一個紅沙溝里,當時也沒有來得及將這個消息告訴給彩芬,如今靳義堂的女兒也長大了,聽說彩芬還為靳義堂生下一子,靳家有后了。
劉福祿要乘這個機會去一趟遙鎮,一是將靳義堂夫婦的消息告訴給他們,這是遲早的事情,一是他有段時間沒有去新宅了,那裡雖然傳的陰森恐怖的沒人敢進去,但是他沒有那個感覺,他是挺待見那個新宅的,沒有新宅就不會有他後來的一切。
再者他還順路到游風約一趟,看看赤崗他們怎麼樣,關鍵是想知道他的兩個女兒寶童保蟬的下落。
靳義堂的宅子跟劉福祿的新宅建造的一模一樣,劉福祿當初就覺得靳義堂夫婦之所以建這座宅子是在告訴劉福祿他們夫婦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樣被扈千總趕出潞府來的大煙鬼沒有什麼出息。
其實劉福祿並沒有小看他們夫婦,一貫來是敬重他們的,即是染上大煙癮也知道他們是迫不得已的,只是他們一直是在自責。而今在他心裡他們反而成了「扶清滅洋」的義和拳英雄了。
不過若按官府現在而論,他們不但不是英雄,而且還是遭清兵剿殺的「拳匪」,但是,在他心裡,永遠不會抹掉他們的英雄形象。
無論怎麼說,人死即為大,是英雄是拳匪他們已是過去了。對他們的評頭論足那只是後人的事情了。
劉福祿找匠人在鑿刻莊上義和拳英雄石碑時順便給他們夫婦也刻了一通墓碑:「扶清滅洋護國英烈靳義堂趙秀蘋夫婦之墓。」後文是仿照師先生給河口庄撰寫的:
「光緒二十六年,義和拳師兄靳義堂,紅燈照師姐趙秀蘋帶領拳民殺洋人,力無窮,法無邊,一入兵陣,視死如歸……」
本來劉福祿是想將這通墓碑明立在他們夫婦的墳頭上,以對世人昭顯他們是當代保國英雄,也讓他們在九泉下感受到他劉福祿對他們的敬仰。
可是遇到莊上王天印碎石碑那事,劉福祿卻不敢那樣做了,從莊上拉回碑來便偷偷埋在他們的墳頭下面。然後匆匆往游風約而去。
即是已經到了自家的新宅門口他也無心先進新宅看看,因為兩個女兒在他心中懸挂著,是死是活還沒有個著落。
到了游風約見到拳房眾兄弟都說參加義和拳的師兄師弟一個也沒有回來,一定是已經為國捐軀了。
他們一個口徑這樣說,劉福祿也信以為真,因為凡參加義和拳到京津、東北一帶跟洋人拼殺的拳民回來的很少,大多是戰死在外面了。
直到他見到師傅們才知道,因官府查得緊,回來的已經躲避在山裡了,還有的就在馮府暫住著。
說到馮府,就是馮弘儒在新安里的舊宅,光緒二十一年,甲午海戰後,馮弘儒告老還鄉。隨即聽說京城裡鬧「公車上書」,鄉里鬧義和拳,「扶清滅洋」。
有道是無官一身輕,莫管天下事。吃朝廷俸祿跟妻妾兒孫享受晚年樂事,每日閱覽游風約世外桃源的自然風光,悠遊自在。
數日前忽然尤太的女兒尤大領著兒子闖進馮府,後面還跟著尤剛她們,見到馮弘儒老老實實將他們的事情說了。
他們從獄牢逃出來就跟著赤崗徑直逃到這裡,他們不敢在新安里停留,計劃帶著逃回來的兄弟姐妹上山暫避一時。但是妻子尤大跟兒子不能隨帶,就想留在馮府。
馮弘儒已聽說官府在到處抓捕「拳匪」,他雖已經卸甲歸田,不想在風頭上找麻煩,可是遇到這事也不能甩手不管,見死不救,好歹他們也是尤太的女兒孫子,再說他們也是只留尤大母女兩個,又有尤太在府里,即是有事了也應該能應付過去。
師傅龍關根跟劉福祿到了馮府見到馮弘儒說明來意,馮弘儒見都是自家人,也是照實說了:「他們都上了東山,無有定處。」
劉福祿問及女兒劉寶童劉保金,馮弘儒說:「有是有三個女子,都是女扮男裝,在此留住一夜便相跟走了,現在府里就是尤大母子。」
劉福祿主要是想見到兩個女兒,雖然有點灰心,但是馮大人肯定了裡面有三個女子,那就一定有她們。
東山游風約這一帶,地形奇特,山連山溝連溝,懸崖崎嶇,在這裡躲避藏身倒是個好去處,劉福祿雖然沒有親眼見到兩個女兒,但是心裡已經踏實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