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轉眼之間「英雄」變成了「拳匪」
赤崗從客棧出去一天了也沒有回來。
劉寶童忽然感到自己坐立不安起來,從撤退到天津她就一直跟赤崗在一起,大姨跟姨父永遠地離開自己走了,妹妹劉保蟬也是下落不明,輪遠近就是赤崗跟她最近了,她開始對赤崗產生了一種莫須有的擔心和挂念。
赤崗跟那個俄國大力士在戲園的比武中,劉寶童就在台下為他助威吶喊,她還是第一次見識了他的功夫,他那嫻熟的拳法和身如幻影的輕功讓她在台下看的都著迷了。
他是一個中國人,他敢於挑戰這個力大無窮的外國人,還跟他簽訂了生死狀,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膽量啊。
若是她那天將那個揭下來的牌子交到戲園,就是她跟這個大力士比試,她真的是沒有把握把他打敗,若再簽訂了生死狀,她還能有今天嗎。
她後來想,是赤崗在危急關頭救了她的小命。這也許就是緣分,在這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的天津城,唯有赤崗會在那裡找到她。
現在赤崗走了一天也沒有回來,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事了?她劉寶童應該去找他,她不能在客棧無動於衷,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呢。
劉寶童對這個地方是陌生的,她還是第一次來,出的客棧天已經大黑了,盲目的沒有個目標,她的心裡也是空落落的,感到一陣陣委屈,眼淚控制不住流下來。
她漫無目標地朝前奔跑,寒風搜搜地像野狼在吼叫,她沒有感到恐懼,腦子裡一片空白,就像是這個寒風搜搜的黑夜永不存在。其實她是最怕黑夜的,她不如妹妹保蟬,不管在家裡還是在外面,只要一走黑路都是妹妹打頭。
從天津到北京,她也是經歷了無數次的戰鬥,雖然她們紅燈照的女孩子都在受著義和團師兄師弟的保護,她們不會跑在槍口下衝鋒陷陣,她們只是負責後勤,她親眼目睹過那些師兄師弟倒在敵人的槍炮下流血死亡,她也親自經歷過在她懷裡抱著的傷員口吐鮮血而死,她沒有一次害怕過。
現在她真的害怕了。一個個親人好端端的就從她的眼中消失了,一想到這些,她感到恐懼了,感到孤獨,感到未來是暗淡的,是看不見的。
她竭斯底里地朝寂靜的夜空高喊著:「赤師兄,赤崗,赤師兄——」,也不知道喊了多少次,她沒有感覺出來她在喊,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幹什麼。
忽然從她的背後跳出一個人來,朝她喊:「劉寶童!
她沒有聽到,她還在喊著:「赤師兄,赤崗,赤師兄——」
在她身後的那個人又朝她推了一下,大聲喊:「劉寶童?」
劉寶童這才扭過頭來,從黑暗中她看到這個人的面孔,不由得叫道:「李金瓶!」
「赤師兄被清兵抓走了,喊能喊回來?」李金瓶道。
這時,又有幾個人朝他們走過來。劉寶童認出來,走在前面的是尤剛。
劉寶童心裡一陣高興,想不到能碰到他們。
李金瓶是跟著尤剛從敵人的槍口中突圍出來的,他們為了躲避追兵只好逃回家來,沒想到一路上都有清兵在抓義和團,稱義和團為「拳匪」。
清兵是按照各地參加義和拳的名冊來執行清廷下達的懲辦義和團的「首禍諸臣」的指令的。
在當時,京津、直隸、山東、山西沿路各村都設有義和拳的「壇口」,在那個時候,凡參加義和拳的拳民都是登記在冊的「扶清滅洋」的英雄,是受到各個地方官府和鄉民的擁護的。
轉眼之間,他們這些英雄就變成了「拳匪」,把他們那個時候的「扶清滅洋」叫做「拳亂」「拳禍」,而且清廷發布上諭,稱「此案初起,義和團實為肇禍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剷除不可」。
於是,各地官兵便進行「遇團即殺」,造成「半日間城內城外樹旗設壇者皆散去」,大大削弱了義和團的力量,是浩浩蕩蕩的「扶清滅洋」的大軍變成了四處逃竄的「拳匪」。
尤剛領著幾個兄弟,一路上躲躲藏藏終於來到臨洺關家鄉,他們已經是久戰沙場的老戰士了,又經過了一路上清兵對義和團成員的捕殺,他們哪敢輕易地回家?
於是尤剛便派人暗中觀察他家的情況,因為他就是清廷所說的「首禍諸臣」,是清兵絞殺的對象。不料赤崗竟比他先到了他的家裡。
赤崗還以為自己投案就能換得尤大跟兒子的安全,沒想到他跟他們母子兩個一同被抓走了。
他們被清兵抓走,是尤剛派人親自看見的,而且他們還跟蹤著清兵看到將赤崗他們抓到獄牢里。
尤剛計劃晚上去劫牢。在這寂靜的夜裡竟然聽見劉寶童在喊:「赤師兄——」
赤崗被抓到獄牢里,他沒有承認他就是「拳匪」,他報的名字叫赤峰,拳匪的名冊里沒有個叫赤峰的,他說他是尤剛的一個遠房親戚。
他怕尤大母子萬一被清兵審問,他們相互說的不一樣,那天對著抓他的清兵就說:「他叫赤峰,是尤剛的遠房親戚。」
即是這樣,他們還是都被關在了牢里。
赤崗知道自己能從這裡逃出去,但是他出去了,尤大母子怎麼辦,那就等於他赤崗是拳匪,尤大母子就是犯了窩藏拳匪的罪人。再說,清兵就是守在尤大的門前蓄意抓捕尤剛的,他在這個時候進去找尤剛,是不會簡簡單單就能夠洗清自己的。
他要走,就不能撇下他們母子,得帶著他們母子安全離開。
赤崗在等待時機。
呼嘯的寒風不再像是野狼吼叫的那個恐怖了。入更時分,天上開始飄起了濃密的雪花。寂靜的夜更加的凄涼。
赤崗跟尤大母子沒有關在一起,他好像是跟那些被抓的「拳匪」關在一起。他被繩索牢牢地捆在一顆柱子上,那些人用驚異的目光看著他,似乎對他似曾相識的樣子,甚至還有人悄悄在叫他的名字:「赤大師兄?」
他朝那個悄悄喊他的人看,怎麼也不認識,他知道,儘管他不認識裡面所有的人,而裡面所有的人不一定沒有人認識他,只要他們這些人是被抓的拳匪,就一定會有人認出他來,他在義和團里卻不是一天二日了,他還給眾拳民教過小洪拳,做過拳師。
赤崗不怕裡面的人把他給供出來,他是怕尤大母女是不是能夠無罪釋放出來,即是放不出來,他又能不能將他們救出去。
雖然他被繩索捆綁在柱子上,他清楚,若是他想逃,這點束縛不會將他怎麼樣。他學過金鐘罩也學過縮骨功。
囚牢里這些被抓的「拳匪」是從敵人的槍炮中逃出來的,他們是最遲參加義和團的拳民,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學什麼金鐘罩刀槍不入的神功就跟著大軍參加了戰鬥,但他們親眼看到前面挺著胸脯迎著敵人的槍口高喊著:「神仙附體,刀槍不入」勇往直前而紛紛倒在敵人的槍口下的那些拳民時,他們害怕了,紛紛當了逃兵。
他們各自跑回家來,慶幸自己撿到了一條小命,可是他們回到家餘興未消就被官兵按照名單一個個抓走。他們還以為是自己當了逃兵而受到官府的懲治,誰也不承認自己當了逃兵,還編造說自己殺了多少多少洋毛子。
他們哪能知道官府是按照上面的指令執行懲辦「首禍諸臣」,「遇團即殺」的。「拳匪」,「拳亂」,「拳禍」,所有義和團的拳民已經在官府定為「禍國殃民」的罪犯了。他們住在牢里,還在等待著官府的釋放。
呼嘯的狼嚎聲又開始響起,冷風竄過牢房的縫隙吹進來,那些罪犯捲縮著身子相互靠在一起,以抵禦寒冷的襲擊。
赤崗在似睡非睡中聽到外面不光是呼嘯的寒風吹動著牢門的聲音,似乎還有異常的響動,他預感到是有人闖進了牢房,不會是他已經到了死亡的歸期了吧。
他下意識試了試捆綁著他的繩索,他感覺只要他一用功,捆綁著他的繩索就會斷裂,他在義和拳里曾經試過。
「赤師兄,赤師兄——」
忽然他聽到了劉寶童的聲音。
赤崗明白了,剛才外面的動靜一定是劉寶童來劫獄了。
「我在這——」。
他用力掙脫開繩索,獄牢的門已被打開了,一陣寒風隨著幾個人衝進來,赤崗看到劉寶童沖在前面。
「赤師兄。」劉寶童喊。
赤崗朝她走過來,眾牢犯都知道了這是在發生著什麼,紛紛往打開的牢門口擠。
劉寶童拉著赤崗也往外走,忽然獄牢的警鈴響了,隨即傳出來幾聲槍響。
劉寶童跟尤剛他們先是找到了關押尤大母子的地方,然後她才找到了赤崗,她緊緊地抓著赤崗的手,生怕他離開她。
跑在前面的牢犯有的被監獄里的清兵逮住了,或者當場殺死了,有的沖開一條血路跑出了監獄的大門。
「我們不能走,還有尤剛的家人在牢里。」赤崗跟劉寶童道。
「尤剛師兄在,他已經找到他們了。」劉寶童道,她的手還是攥著赤崗的手死死的。
這時赤崗在擁擠的人流中發現了尤剛,清兵在後面點著火把壓過來。
前面有清兵堵截,後面有清兵追擊。
赤崗跟劉寶童朝尤剛他們擁過去,終於見到尤大母子。
赤崗跟劉寶童道:「你帶著他們走,後面有我們。」
尤剛也發現了赤崗。
他們施展著拳腳一邊跟清兵廝殺一邊朝外退。
拚命朝外逃的牢犯吼叫著:「來吧,我們是神先附體,刀槍不入。」一邊朝外沖一邊拍打著胸脯。搖搖晃晃,就像是醉酒的醉漢。
堵在前面的清兵被這些「刀槍不入」的喊聲震懾住了,他們沒有參加過跟義和團的拳民真正的戰鬥,卻聽說過義和團的拳民有「刀槍不入」的神功,他們都是神仙下凡,誰先朝神仙開槍誰先倒霉。
他們都怔怔地瞪著眼睛看那些挺著胸脯過來的拳民,對他們這種舉動感到疑疑惑惑的樣子,誰也不敢開第一槍,甚至有清兵開始抱著槍扭頭跑了,剩下的也跟著跑。
劉寶童跟幾個拳民護著尤大母子終於衝出去了。
外面的雪花還在隨著呼呼的寒風飄落著,大地白皚皚的,越獄出來的拳民爭先逃命,在白皚皚雪地上,他們越加顯得分明。
後面的赤崗和尤剛也衝出來了,有不少拳民或者還有其他囚犯被清兵殺死在雪地上。
前面的囚犯在奔跑,後面的清兵在追趕。
他們有的依然挺胸抬頭,高喊著剛才那「刀槍不入」的口號,朝後面追著的清兵迎上去,卻不會遇到再不敢開槍的清兵了,因為清兵們發現只要他們一扣扳機,前面挺著胸脯狐假虎威的拳民就會倒下,再也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