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他就是要做一個仁慈中的魔鬼
彩嬌真的是把大煙給戒了。
這也是多虧劉福祿忙著辦理王婆的喪事忘記了她,才順利戒掉的。那大夫說了,要是有人在這七天去不斷看她的話,興許不會這麼快就能戒掉這個煙癮。因為一般人忍受不了戒煙者癮犯了的那個痛苦。
彩嬌當時是餓暈了,七天沒吃東西那是會餓死的,大夫說他的莊裡就有煙民這樣戒煙的,大部分是中途退縮了,沒有一個能戒掉的。
不說彩嬌是個什麼心情,只是劉福祿就高興的不得了,就像是他的煙癮被戒了一樣。
王婆安葬那天,彩嬌的身體基本上恢復了,她要跟劉福祿去祭拜王婆,其實她是想打聽打聽花葵在什麼地方,她要在他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告訴他真正的彩嬌降生了,這才是他真正的媳婦。自那日離家出走後再沒有他的音訊,他說是去找師父靳義堂了。
那是彩嬌煙癮犯了的時候,她那痛苦的掙扎讓花葵束手無策,他的家裡已經沒有任何能給彩嬌買鴉片的資本了,只有看著她那個痛苦的表情,一個大男人連這點事情都做不了,還養什麼媳婦。
當時彩嬌主動提出來要他下決心幫她戒掉這個煙癮,也是說將彩嬌捆綁到窯子里的那棵柱子上。最終花葵沒有下了那個決心,還是到外面想了不知道是什麼辦法給她買來鴉片讓她吸了。最後又給她放下一些就離家出走了,說是要找師父上戲班給她掙錢。
劉福祿沒有跟彩嬌說靳義堂的事情,彩嬌要到新宅去祭奠王婆劉福祿沒有反對,相反他是樂意讓她去的,他要讓那些吸大煙的煙民看看彩嬌是怎樣被戒掉那個煙癮的,歸根結底還是他劉福祿的功勞。他要照搬他在彩嬌身上的這個做法,他要將自己莊上的那些賣妻賣女的癮君子給他們將煙癮一律戒掉。
彩嬌到了新宅並沒有見到靳義堂,她也不好意思問劉福祿,劉福祿看出來了就告訴她靳義堂他們不知去向,也許是花葵跟他們在一起,出外謀生去了吧。
王婆安葬后,劉福祿決計要回莊上了,看到彩嬌跟彩芬她們都是女人家就有點不放心,彩嬌是才戒掉煙癮,身體還很虛,彩芬跟靳義堂的女兒住在這個深宅里他更不放心。靳義堂不在,王婆去世了,他不能就這樣丟下她們而去。
「跟我回河口庄吧,他們回來后再把你們送來。」劉福祿跟她們說道。
東家親口說了,她們還有不願意的嗎,現在彩嬌戒掉煙癮了,心裡那個輕鬆就別提了,她才不願意一個女人住在那個土窯子裡面讓那些煙民或者閑散的野男人去招惹她,現在可不是花葵剛剛撇下她離家出走的時候了,提起那個時候她就渾身起著雞皮疙瘩,她想把這些往事通通給忘掉,要忘掉就要離開那個地方。
彩芬也不願意一個人留在這個深宅子里,這不是王婆還健在的時候,那是王婆給她們壯膽子。如今王婆走了,當家的又不知道去哪了,她跟小女兒能在這裡生活嗎。她早就聽說這新宅鬧鬼的事情,她能不害怕嗎。
劉福祿趕著的騾子車也正好能坐下她們三個,走的時候跟栗永祿交代了一下說:「新宅就託付給你照看著點,等靳義堂回來她們就回來了。」
栗永祿道:「放心走吧,你是個大善人,誰還敢到你的宅子里搗亂,那是他不要命了。」其實栗永祿的畫外之意就是說,那宅子里的脈氣也只有你劉福祿能經得住,誰進去還不被活活地給抬出來。
栗永祿不像劉福祿不相信那些脈氣鬼氣的,栗永祿是最能講究的一個人,因為王婆在新宅子里停殮沒有過三道門抬出來,就在新宅里做了超度,師爺就在他面前說這宅子又要鬧不凈了,陰氣都在宅子上空罩著,別說又要有什麼事情發生。
這些話把個栗永祿給嚇得幾乎尿褲嘍。其實這是師爺故意在栗永祿面前編造的,就是為了能顯出他的能耐來,在鎮子上能呼風喚雨,也只有鎮長能把他的話給當成回事宣傳出去。
離收秋漸漸近了,齊刷刷莊稼開始變干變黃了,隨著秋風嘩嘩作響。
山來正在河岸上麥場牽著驢拉著滾子碾秋場,那驢是劉福祿父親手裡就留下來的,當初還是個駒子,現在正是年輕的時候,被山來喂得滾瓜溜圓的。
驢的眼上被一塊黑布蒙著,轉場的時候滾子「吱呀吱呀」地響,驢子前後蹄子也是一抖一抖的就像被驚了似的。
山來對這活是夠老練的,他根本不在乎驢的那個蹦跳的樣子,他閉著眼悠閑自得的還在哼著曲子。
春季里個相思艷陽那個天,東風搖曳垂楊柳,自是那個憐。
春風吹來桃花香,春光在眼前,玉人怎不見?
……
夏季里個相思暖日子個長,清水碧波戲鴛鴦,窮漢那個當。
岸上妹子嫩梳妝,淚如黃河水,點點濕衣裳。
……
秋季里個相思秋風那個飄,梧桐葉落枯枝稍,心尖兒那個傷。
遙望銀河渡鵲橋,孤雁聲聲憐,寒蟲唧唧叫。
……
冬季里個相思朔風子個吹,雪花飄飄措梅開,過不去的坎。
寒窯捲曲孤影悲,窗外寒風蕭,候鳥不再歸。
……
劉福祿的馬車已經到了河岸上,山來才從似夢中驚醒,見東家的車上下來兩個年輕的女子,以為是東家又是像在逃荒的時候回來帶著的妻妾。便將驢子拴在石磙的木框上,朝東家過來幫著卸車。
「就在東圪聯騰兩間上房,收拾乾淨,讓她們仨住。」劉福祿跟山來道。
東圪聯是劉福祿才買的一家上好的房子,前後兩院子,前院是主房,五間堂樓,東西有配房,後院有碾磨房,牲口飼草房,倉庫等。
現在只有山來一個人住在裡面,兩頭牲口在後院的草料房,為了飼餵方便,山來就跟牲口住在後院。
東圪聯跟他的四合院是近鄰,房子的主人也是逃荒走後再沒回來,同族的長老就先把房子賣給劉福祿,等日後房主人回來再說,一般情況下房主人是不會再回來了,要回來早就回來了,多是餓死在外面了。
傍黑的時候,山來把東圪聯的兩間屋子收拾妥當就到東家上房回報,見那兩個女人正在跟劉氏(桃杏)嘮家常,自趙英子去世后,劉福祿就續弦了,桃杏自然就佔了劉氏這位子。
現在桃杏也快給劉家添人進口了,隆著個肚子每天端坐在炕上不出門,她跟趙英子不一樣,她是個地地道道的三寸金蓮小腳女人,趙英子從小就沒裹足。
山來見東家不在問道:「東圪聯上房收拾好了,東家呢?」
「東家上庄社了,山來爸。」
山來扭頭看,見保童、保禪姐妹倆,似是從學堂下學回來了,跟山來俏皮慣了,不分個大小。鄉學正式開業后,劉福祿就將兩個女兒送到了學堂,這在鄉里還是稀罕事。
山來卸車的時候劉福祿就往庄社去了,他是社首,走了好多天了,怕鄉民找。果然保甲回報,庄東頭叫劉七劉三槐的兩個煙民偷摘了張大戶張先民的罌粟果,要送他到官府坐牢。
劉福祿問這兩個龜孫子哪了,保甲說跑了,現不在莊上。
劉福祿正想找個煙民開刀,讓他們嘗嘗他的厲害,要是像彩嬌那樣能幫他們戒掉那個煙癮,那才是他擔任這個裡保的能耐。
「找到這兩個龜孫,我要給他們戒煙。」劉福祿道。
「戒煙?」保甲還沒有聽說過戒煙這兩個字,這保長才走了幾天,就敢說給煙民戒煙。
「戒煙!」劉福祿重複道:「戒鴉片煙!」
「都說是想戒煙都沒有戒掉,保長哪來的戒煙葯啊?」保甲問。
「不用什麼葯,就是要這個天氣,七天!」
「七天?要是七天就能戒掉煙的話,我的兄弟就是想戒煙的,他能不能算一個?」
「能算!主要是那些為了吸煙連媳婦孩子都不要了的煙鬼,狠勁給他們戒掉!」
「那可有的是。」保甲是隨口答應保長的,他不相信保長說的。
「明兒清早通通把這些人找來,我要給他們戒煙!」劉福祿還是說,語氣硬邦邦的。
劉福祿這個決定就像響了一顆炸雷,在全庄真是驚天動地的,連幾個大戶都想不通劉福祿說的是醉話還是瘋話,他憑什麼能戒掉那些煙民的煙癮,他們想,假如人人都能戒掉煙癮的話,上面還提倡種植罌粟幹什麼?
當天晚上,劉福祿到了鄉學見到師尚先生,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他,還將如何給彩嬌戒掉煙癮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
師先生也了解一些戒掉煙癮的辦法,但是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弄不好還會出人命。他知道劉福祿也是一番好意,想為鄉民做一點實事,就像辦鄉學那樣。
師先生給劉福祿出主意說:「開始先選些願意戒煙的煙民,將你的辦法告訴他們,還得簽一份自願書。」
劉福祿理解師先生的好意,當初他就為彩嬌的戒煙擔心過,怕是自己適得其反,幫她戒不掉煙反而再害了她的性命。
第二日,保甲將那些吸煙又買不起煙的煙民召集到一起,按照劉福祿的意思問他們是不是真心想戒煙。
他們說:「是!」
保甲又問:「為什麼要戒煙?」
有的說「沒錢!」,有的說「不能活!」,還有的說「想活!」
保甲再問:「戒煙的痛苦大家知不知道?敢不敢承受?」
「知道!敢承受。」
「戒不好會要命的,知不知道?」
有的人不吭聲了,有的人說:「知道!」
然後,保甲挨個兒讓他們在一張文書上簽字。
一動真格的,就有煙民當場走掉的。劉福祿按照師先生的話囑咐保甲說:「走了的不勉強。」
就在庄社出來的一個較大的空地上,栽了一溜木樁,木樁上下被木杆橫連在一起,固定的死死的,就像要斬首死刑犯的刑場一樣。
簽字畫押的煙民就要在這裡舉行「戒煙儀式」,劉福祿就是要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讓那些吸鴉片的窮漢子,讓那些種植罌粟的大戶看看他劉福祿是不是認真的,是不是決心要和這些跟鴉片有關係的人作對了。
每根木樁上都系著麻繩,木樁上面就像是十字架,很明顯煙民就是要在這個十字架上面,將他們的手腳綁的死死的。
簽字畫了押的煙民是下了決心的,劉福祿也為此滿懷著信心,他現在就是要做一個仁慈中的魔鬼,但願都像彩嬌那樣一切都是順順利利的,了卻他這次對那些窮家庭的煙民戒煙的的心愿。
他不管那些有錢的煙民,也許人家都是上天安排的,註定是吸得起鴉片煙的,就像是大災荒倖存下來的饑民一樣,也是上天註定的。
他的這一次舉動,但願就像災荒年中的那場大雪,給已經絕望的人們一個由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