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女君和尹家夫郎對話告一段落的空檔,連眠重又開口:「母君,岳父。」
依次喊完兩位長輩后,連眠轉頭,表情認真的看著她這位岳父,徐徐說:「一之已經入了我府上,身為家主,我自有責任照顧和保護好一之。」
尹家夫郎也平靜地回視著她,聽完她說的后,竟向她微微點了下頭。
雖然連眠所說不多,但他看著她的眼睛時,似乎又從她眼中讀取到了更多未出口的話。
她似乎無聲的告訴他說,尹一之如今已經是她的責任,再無需他這位老父親來保護兒子。
連眠對尹家夫郎說完后,接著又轉頭看向了女君。
但連眠看女君時又與看尹家夫郎不同,她並不與女君對視,只看了女君一眼,確定女君的目光在自己身後,她就垂下了眼,說著她要說的。
「是兒臣同意一之不遵詔令,也是兒臣同意一之繼續留在邊關,若沒有兒臣這個家主點頭同意,一之是絕不會這樣做。所以母君要責罰,責罰兒臣這罪魁禍首最是應該。」
一頓,「至於兒臣自請貶為庶人,也是出自真心。一為緩解母君的怒氣,二來,也是想討一份安心。」
「安心?」女君皺著眉,不明白的問:「你有什麼不安心的地方!」
「除了擔憂一之是否安好之外,兒臣沒什麼不安心的地方。不安心的人,並不是兒臣。」連眠道。
女君啞然,似乎明白連眠指的是誰,但又好像不知道。
稍頓后,女君還是順著她的話問了下去:「何人不安心?有話便直說,不要這般陰陽怪氣。」
連眠垂著眼,自然的接上話:「兒臣知曉自己的能耐,從來不曾覬覦過繼承大統,如果心繫家國安危,想要守衛家國也會讓叫人懷疑和誤會,那兒臣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宣示自己的決心了。」
女君盯著連眠漆黑的發頂,再次啞口無言。
腦袋裡像有什麼正轉來轉去,像走馬燈似的,閃動的頻率叫她頭疼不已。
她突然有些後悔將連眠召來宮裡說話了。
連眠略略抬眼,見女君只沉著面色不說話,又催促著說讓女君成全的話。
「一個皇女,既能換得所有人安心,又能換得一之如願,兒臣覺得很是划算,望母君成全。」
但最終女君也沒有成全她的意思,而是怒不可遏的斥責了她一番,讓她趕緊滾回自己府上去待著。
連眠還想再次進言,女君卻一句也不想聽了,不只她,尹家夫郎和內侍全都被女君趕出殿去,只留下自個兒一個。 -
連眠幾乎是被內侍拖著出了殿外。
一踏入明亮的殿外世界,內侍自然而然的放開了連眠,喟嘆一聲,開始收拾起他還未來得及整理的滿面狼狽。
連眠看了眼緊閉著門的政務殿,又看向跟在她身旁走出來的尹家夫郎。
剛要張嘴,尹家夫郎卻對著她深深一揖,倒叫連眠驚了下。
「您不必……」
這人怎麼說都占著她岳父的頭銜。
而且連眠與這位岳父真的不熟到極點,僅有去尹家的兩回記憶里,這位岳父都是端坐在旁,一言不發,像潭靜水深流的小池,靜看世間的模樣,是以連眠並不多對他抱有好奇,怕打擾他的清凈。
今天倒是有了些新的認識,但他行這大禮……
尹家夫郎在連眠開口時直起身,兀自道:「殿下離宮嗎?一起吧。」
連眠點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錯開半步,往出宮的宮道走去。
走出一段后,尹家夫郎道:「我接到了一之的傳信,特意守著你回王城,本以為趕來宮中能夠及時,未曾想,還是慢了一步。」
連眠在聽他和女君對話時,有猜到他可能得到了邊關的消息,不過沒想到是尹一之傳信回來。
她再往深了想,難道尹一之猜到她回到王城後會入宮說什麼?所以特意請他父親出馬?
正這麼想時,尹家夫郎肯定了她的想法。
「一之憂心殿下會為他不惜觸怒女君,看來,一之確實懂殿下。」尹家夫郎說到這裡,微微漾開一點笑意,「殿下又能如此真情實意的對一之,我真的很是高興。總算,當初沒有擇錯了人。」
連眠偏頭看他,總覺得他最後一句話內含了別的深意。
尹家夫郎轉頭看她一眼,竟也不遮掩,大方的為她解惑道:「所有人都說殿下爛泥扶不上牆,可我卻願意相信殿下不是那樣的人。」
「……」這……連眠有點不太想接話。
「因為殿下是他的女兒啊。」尹家夫郎近似喟嘆般說出這麼一句。
連眠眉梢一抬:「他?」
「我與你父親,曾是知己好友。」
「啊……」
連眠早在對方說自己是他的女兒時,便開始調動所有記憶去回憶自己的父親。
但很可惜的是,她的記憶里根本沒有一點有關父親的印象,只慢慢想起來,她的父親早在她還未出世時就不在了,女君不喜她,好像也與她的父親有關係,至於更多的,就不知道了,因為從小到大從沒聽人談說過。
就連宮裡最愛嚼舌根的侍從女官們,也從未在人後談起過,彷彿是一道絕對不能宣之於口的禁忌。
然而,今天,面前這人卻忽然的提及了。
至此,連眠也終於明白過來,為啥女君同他說話時,那語氣不像一般的君臣,彷彿帶著點什麼。
但是也不對啊,按照女君不喜自己的程度,她父親應該更不討喜吧,既然如此,女君為什麼又對尹家夫郎禮遇?有點不對勁了……
可惜尹家夫郎並不知道連眠的腦內風暴,見提說自己和郭琳琅的父親是好友后,眼前的女子只有一瞬的驚訝,很快就被平靜所取代,彷彿他剛才說的只是一句「天氣很好」之類的話,不由得又笑了一笑,笑意染上一些和煦。
「這波瀾不驚的樣子,也像他。」
連眠停止腦內風暴,很想反駁他並不是這樣的,但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
這時,整理完儀容的內侍匆匆追趕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