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眠不再開口后,殿內就只餘下冗長的沉寂。
女君和內侍全都被她的話震住了,但細看之下又能發現,女君和內侍的表情又有細微的不同。
其實連眠這番話,誰不懂,誰又想不到呢?
但為何會真的想不到呢?
女君思考不了這麼問題。
「你……」女君又開口,但只開腔了一個字,她又頓住了,也不知道她開口到底想要說什麼,而且她發現,此時她的聲音竟滿是乾澀。
就在這個時候,連眠雙手一抬,單膝跪下,向女君行了個周全的大禮。
隨後道:「兒臣狂妄,口無遮攔,言語無狀。兒臣所求不多,願以一介平民身份換尹一之繼續留在軍營中,做他想做之事。」
「你說什麼?」女君尚未完全消化掉連眠剛才那一番話,乍然又聽她這祈求,頓時心神全盤被連眠打亂。
「四殿下,您在說什麼?萬不可胡言啊!」內侍被驚的都忘了身份,跟在女君之後發聲,說完,才醒悟過來自己僭越了,趕緊偷覷女君的面色,但又忍不住去看連眠。
女君並沒有心思理會內侍的逾矩,她只緊緊盯著連眠,不確定連眠是在說真的還是假的。
「你……你這是在自請貶為庶人?」女君試探著問。
連眠語氣平靜又堅定:「是。」
既然女君顧慮皇室聲譽受損,那就不做這皇室成員便好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女君難以置信的又問她。
連眠的語氣紋絲不變:「兒臣很清楚。兒臣願為母君分憂,惟願母君不要苛責一之,容他繼續留在邊關。」
「你你你……」女君之前是一直都不信任連眠會對尹一之好,怕她虧待了尹一之,可是現在,見連眠竟能夠為了尹一之自請被貶為庶人,又是氣個半死。
氣到恨極,女君又尋不出別的詞了,別的詞都罵不過了,只憋出一句:「我怎會有你這種孽女!」
連眠擰了擰眉毛,想了想還是不回嘴了吧。
女君見她不辯駁,一團氣越攏越緊,齜牙咧嘴的點起頭,「好好好,你……」
話還未說全,內侍已然在旁勸阻起來:「陛下,三思啊陛下。」
女君的注意力終於被移開,看向身邊勸阻自己的內侍,恨恨罵道:「你今日廢話真是太多了,我平日里是待你太好,叫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內侍連忙跪倒在地,一邊求女君開恩,一邊卻還不忘勸阻女君三思,求了幾句竟然已是涕淚縱橫的模樣。
連眠凝著內侍,這也是她一直的疑惑,這位內侍為什麼總在幫她?可惜她的記憶里並沒有太多有關內侍的記憶,而且她也始終沒機會問上一問。
但是現在,她暗暗記下,一定要找機會好好問問,不能再稀里糊塗了。
女君不知道是被內侍求動了,還是因為被內侍那一副涕淚交錯的狼狽模樣刺痛雙眼,擰眉閉眼,半晌沒有再開口。
這時,連眠也擰著眉沒松。
殿門口忽然傳來侍從怯怯的聲音:「陛下,尹家夫郎求見。」侍從本看殿內這景象,是不想當出頭鳥的,但奈何殿外求見的人是尹惜芙的夫郎,侍從這才硬著頭皮來報。
殿里一聽求見之人,頓時沒了聲響,內侍止住了哭聲,眼巴巴地看著女君。
女君睜開眼,雙目懾向殿門口,沉沉道:「讓他進來吧。」
侍從應了聲,立馬垂著頭去請人。
尹惜芙的夫郎進來殿里時,連眠和內侍都還跪著,他看了一眼,很快走到連眠身旁,也跟著跪下行禮:「臣參見女君。」
連眠在他尚未跪下時與他對望了眼,隨後連眠在他眼中瞧出了一點點為父的慈愛來。
發現這一點,連眠不由得愣了一愣,不過對方很快便跪下來,結束了與她的對視。
「起來吧。」女君話音懨懨。
對方卻是沒起,而是就著行禮的姿勢道:「臣此次來,是為小兒一之向女君請罪。」
女君望著他,因為尹家大喪,尹家這位夫郎一身素白,氣質也淡如出塵,恍如間,不由得讓女君望出另外的人的模樣。
她皺起眉毛,話音更加懨懨的:「請不請罪的,你且起來說話吧。這般跪著做什麼?尹將軍在時,我便說了,不必拘泥這些繁文縟節。」
女君提到尹惜芙,夫郎的面上露出一絲哀色,不過很快他又將其收起,仍舊跪著不動,話語緩緩:「今時已不同往日,家主已去,臣萬不敢沾家主的光。」
「你……」女君又動了氣,「算了,你既然想跪就跪著吧!「
「謝女君。」
女君覺得尹家這夫郎分明是在諷刺自己。這是該謝的事嗎?她不讓跪,他非要跪,回頭還要謝恩?
「你是為你兒子來?」女君想想心塞,乾脆不去想,徑直問話。
「是。」尹家夫郎說:「我兒一之滯留邊關不歸,枉顧詔令,任性胡為,我來代他向女君請罪。請女君降罪,臣願受罰,絕無怨言。」
聽了話,女君一雙眉毛擰的都快成麻花了。
她是聽出來了,所謂請罪,所謂降罪,意思竟是要她罰這老的,不罰那正主?
「罰你?你兒子枉顧朕的詔令?朕罰你,這於理可合?」
尹家夫郎不急不躁的說:「子不教父之過,於理正合。」
沉默了一下,女君忽然哼笑了聲,想到什麼,忽然道:「那你想朕如何罰你?朕的話可擺在前頭,你旁邊這位可為了你兒子,願意放棄當皇女,甘願貶為庶人,以求你兒子繼續留在邊關,那你呢?」
尹家夫郎一聽,微微瞥了連眠一眼,眼中先是詫異,但很快被欣慰所取代。
既然能捨棄皇女身份嗎?看來一之確實尋得了好歸宿。
這麼一想,尹家夫郎更加豁然開朗,再應對女君時,越發的從容。
然而他越顯得從容,女君的面色卻不好看起來。
到後來更是盯著尹家夫郎,想要吃人一般,但又礙於什麼,沒有真正的發作出來。
連眠作壁上觀了半天,終於不再繼續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