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她這一輩子,活到這一把年紀,也算是見識過一些,婚姻里的故事了。
在她看來,有四對,比較典型。
第一對。
是趙叔叔和阿姨。
叔叔身高一米七五,又高又帥。
阿姨身高只有一米四左右,又黃又干。
是那個年代,被強捆到一起的婚姻,不然,就會影響到工作和前途。
叔叔很強勢,阿姨基本上就說不上話。
他在分局機關里上班,阿姨沒有工作,在家裡做家屬。
他每天下班以後,阿姨都把菜準備好,洗好切好,飯煮好,等他回來炒菜。
因為他事事比她能幹,連炒菜也比她好吃許多。
他們有一兒一女,都長得漂亮極了,完全像叔叔,也很有出息。
兒子甚至做了段長。
他們的伴侶對他們是仰慕的,關係很好。
兒媳對兒子的能力仰慕,女婿對女兒的美貌仰慕。
都不敢相信,他們是從阿姨的肚子里生出來的。
但是很遺憾的是,叔叔在46歲的時候,就得肝癌去世了。
可能是小的時候家裡窮,身體不太好,在單位里又很努力,寫文章又很費腦,夫妻感情又不好。
他們家的客廳很整潔,有很漂亮的傢具。
但是他們的卧室里卻一團糟,雜亂地堆著一些常年不用的東西,和阿姨從附近的田地里撿來的稻子麥子。
除了她去他們家,要騰地方給她住,他們會睡在一起以外,他們可能已經分居許多許多年了。
叔叔雖然去世得早,但阿姨卻活了很多年。
兩個兒女,不是那麼孝順,但因為條件太好,也會顧及到老娘。
第二對。
是江叔叔和阿姨。
他們倆都是內江大城市的人。
叔叔退伍以後,被分到大涼山裡,一個只有十來個人的小站上。
在他們的孩子十來歲的時候,為了全家團聚,阿姨從大城市調到了小火車站上。
由於長年分居,生活習慣已經完全不同,再加上孩子的教育問題,他們天天在一起大吵大打。
有一天,叔叔居然被折騰得跪地求饒,被站上所有的大人小孩都看見了。
當時,阿姨穿著白色的鐵路制服,深藍色裙子,就像《西遊記》里的神仙一樣。
叔叔穿著淺藍色的鐵路制服,深藍色的褲子,就像《西遊記》里被收的小妖一樣。
外面的人只以為阿姨多過份,卻沒有想到叔叔其實也很難纏,處處要針鋒相對。
但是從那以後,他們卻再也不吵不打了。
叔叔變得無比聽話,也不在外面找朋友喝酒了,下班就買菜煮飯。
接下來,阿姨連出幾齣重拳。
一是他們走動關係,雙雙調離了那個小站,調到了離西昌城最近的一個小站上。
二是孩子轉了學,並和那個站的站長的兒子成為學習夥伴和好朋友,他們倆的學習都很好。
三是家裡大小事全由阿姨做主。
由學歷比較高,念書比較好的阿姨輔導孩子功課。
叔叔只負責做飯做家務,雖然他做的飯,也遠遠不如阿姨做的好吃。
但是,重要的事由重要的人來做,不重要的事由不重要的人來做,阿姨分得好清楚。
最後兩個孩子都考上了四川大學,成了工程師。
這在小站上,是非常罕見的。
他們退休以後,也雙雙回老家養老。
他們的孩子吸取了他們倆的優點,像叔叔一樣高,像阿姨一樣既聰明又漂亮。
他們的卧室和客廳都一樣地乾淨整潔。當然,客廳要更華麗一些。
第三對。
是唐叔叔和阿姨。
叔叔在分局機關做一個小領導,阿姨在家裡做家屬,沒有工作。
但是她很能幹,膽子也很大,她自學了照相,自己做鞋墊底,自己打衣服,拿到西昌城裡去賣。
她覺得她,並不比任何一個有工作的女人差。
有兩次她到他們家,敲門不見人,原來是在樓背後的空地里吵架。
兩人都很克制,聲音不大。
在這兩次吵架之後,他們不再吵了,叔叔變得很體貼阿姨,他們總在一起做飯。
兩人做飯的水平不相上下,說不上出色,還可以吧。
有一天早晨,湘瀟起得比較早。
見叔叔上班去了,阿姨又在廚房裡忙,就主動去疊他們卧室里,那張沙發上鋪開的被子。
沒想到一本雜誌掉了出來,她正拿在手裡準備翻翻,阿姨笑著,一把搶了過去。
不過她還是用眼角的餘光看見了,那是一本艷情雜誌。
難怪不得他們倆有床不睡,睡沙發。
原來兩個人的相處,就算是到了50歲,也還是要有一點小情趣的。
他們的感情很好,也很長壽,就是到了晚年,阿姨也會主動地去親親叔叔。
但遺憾的是,他們的兒子長得完全像叔叔一樣帥,女兒就一模一樣像阿姨了,有點矮和胖,也不漂亮。
並且兒子和女兒都很平淡,不如叔叔有成就。
他們既不像父親一樣做領導,也不像母親一樣做手工,只是他們做菜還可以,家庭關係還可以。
為什麼?
因為手上的活,不如腦袋裡的思想吧。
勞心者,總是比勞力者厲害。
勞心者可以管天下,而勞力者卻只能管自己。
他們的卧室和客廳都很時尚,很乾凈整潔,沒有用不上的雜物。
但是,卧室里有華貴的窗帘和床罩,比客廳還要驚艷許多。
第四對。
就是她的父親和母親了。
在老家,父親是方圓百里的能幹人,能說能寫能算。
當兵轉業后只修了一點點成昆鐵路,就遇上通車了,並沒有吃到最苦的苦。
然後,運氣很好,就留了下來。
沒有再回農村。
別的站長都是初中生,而父親一個小學生,卻很快被破格提成了站長。
並且年年都是段上的先進,人走到哪裡,先進帶到哪裡。
所以他們很快就「農轉非」,從老家那個,趕集都要走15里,山連著山的小山村裡出來了。
而且還是到了現在這個,離西昌城很近,同時辦理客貨運,在涼山州,算是很繁華的小鎮上。
這是非常難的,只有特別優秀的人才可以辦到,是領導對父親的欣賞與信任。
但母親卻不這麼認為。
她覺得自己也是方圓十里,最漂亮,最能幹的女子,她也能寫能算。
而且是那個年代,絕無僅有的獨生子女。
但是,母親從小一個人獨自長大,不太愛說話。
父親當年一心想留在部隊上,但是沒有能夠如願。
所以,等他回老家的時候,年齡已經很大了,27歲了。
周圍年齡相當的女子,已經早早地出嫁了,只剩下了母親,25歲。
而母親,卻是根本就不想結婚的。
如果不是外婆太在乎別人的眼光,她很想一個人,自己過一輩子,更不想養兒養女受拖累。
所以他們倆經常發生爭執。
他們不會大吵大鬧,每次他們鬧矛盾,總是父親說幾句,母親一聲不吭,或者是只說短短的一句兩句。
但她心裡,卻是無比不服氣,無比倔強的。
他們總以為她還小,從來不告訴她,他們因什麼而爭吵。
只是有一次湘瀟知道,父親當時在會議室開會,因為他在講話,母親就將送的飯菜放在了門外面。
她想,她已經在他面前晃了晃,那麼大的一個人,他應該是看見她了。
哪知道他卻並沒有看見。
等他開完會的時候,飯菜都已經涼了。
他隨時都可以開,也可以不開,他完全可以早點結束的。
父親有胃病,所以特別冒火,責怪母親,為什麼不吭一聲。
母親覺得自己很委屈,一言不發,獨自掉眼淚。
還有一次父親生氣,說母親,說她是站長的老婆,而不是一般的群眾,要長點心眼,不要亂說話,不要被人逮住尾巴。
母親只說了一句,只爭辯了一句:「沒有亂說話。」然後就是掉眼淚。
在童年的記憶里,就是這樣,
他們吵架的時候,父親一般站著,好像很強勢。
母親一般坐著,低著頭,好像很柔弱。
一談到父親,母親從來不念父親的好,只用幾個字概括,「你爸好橫。」
她的話,總是那麼少。
也不解釋到底是因為什麼事,而她自己,好像完全是對的。
父親為了這個家,為了她們母女三人能夠過上好日子,真是費盡心血。
他們住著鎮上最好的房子,從大山裡定做了最好的傢具,母親做著鎮上最輕鬆的工作。
母親從農村出來,在貨站里做裝卸工,一般只裝卸電池廠的電池。
她們一共也就十個人,全是鐵路家屬。
只有25公斤重,對在農村裡挑100斤大糞的母親來說,簡直就像是玩似的。
據母親說,她的收入,和上班的職工差不多,有時甚至更好。
而且,大部分時間都在休息,自由又自在。
卻不說,那是因為父親。
那是小鎮家屬最好的工作,不是什麼人都能夠去做的。
父親一心撲在工作上,但是一有時間,他也會炒菜,會幹雜活,會劈柴,會打煤餅。
會約母親去散步,會給母親買好的衣服。
會帶全家去城裡的公園玩。
家裡的水果也是常年不斷,總是有人送這送那。
別人是收了就收了,而父親,就是幫別人辦了事,也總會讓母親去還禮。
所以他和周圍的人,包括地方上的人,關係都很好,他們都很敬重他。
他身邊的,其他五六個兄弟單位的工長,班長,他們的老婆,全都在貨站做裝卸。
這些,都是在他職責範圍內,所辦的,合情合理的事。
附近農村的,村長鄉長鎮長,中小學校長,他都認識。
她所有的老師,對她也很好。
父親甚至帶著她,到山上的一個彝族村長家裡,去吃過一次帶血的羊肉。
他們住在山頂上,他們住的房子,下面是牲畜,上面才是人。
村長為了招待他們,現殺了一隻珍貴的黑山羊,然後圍著火塘,用大鍋煮。
怕他們吃不習慣,臨走的時候,還帶上了一大包。
那是最好的,大涼山黑山羊的肉。
另外一次,是到附近的一個村子里。
村長在院子里摘了許多,還有點生澀的石榴給他們。
她還跟站上的一個叔叔,回了他在樂山,大山深處的老家。
他們走了很遠很遠的山路,他們幾十個人住在一個大院子里。
吃飯的時候,大人們在屋子裡吃,小孩子們端出碗來,在長凳子上吃,只有玉米糊或者白飯,酸菜。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穿過帶補丁的衣服,而那裡的大人孩子,到現在都還穿著那樣的衣服。
那裡,比她的老家還要窮。
因為她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她吃的是包著肉的湯圓。
他們花一毛錢的門票去看了樂山大佛。
還在樂山市最大的百貨商店裡,買了最好看的花布,做了一件大衣。
花布是她自己挑的,一挑就是最貴的燈芯絨。
像老虎的斑紋,穿在她身上,居然有一點點霸氣,很恰當,很有味道。
因為她雖然很柔弱,但是眉毛卻像父親一樣,有點剛。
眼睛也很伶俐。
她明明屬兔,從此,那些叔叔阿姨們在逗她的時候,都叫她「小虎妞。」並且誇她,「有眼光」。
她母親還的禮,第一次一般是一隻兔子,第二次才是其他。
他們從老家帶來兩隻兔子,很快就發展到很多隻。
只要稍稍一長大,就立刻拿去賣,或者送人,不然養都養不了那麼多。
留在家裡的,一般一直保持10來只。
兔子那麼可愛,眼睛像紅寶石一樣,又是自己親手養大,是不忍心吃的。
兔子住的架子,像一層樓一樣,也是父親親手搭的。
直到現在仔細一想,兔子住的樓下,總有一個很小的籠子,裡面總關著一隻兔子。
好像現在才知道,那是一隻公兔子。
母兔和她的孩子在一起,為了防止兔子繁殖太快,公兔就被孤零零地關在那個小籠子里,不準亂跑。
家裡大大小小的事,父親也從來不讓母親操心。
母親卻從來不念叨他的好,只在年幼不懂事的女兒面前,就只念他橫。
並且父親去世后許多年,母親都不再婚,說是:「再也不想找一個那麼橫的。」
一講起來,就要掉眼淚,好像受了很重的委屈,好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也許,她找不到其他的人可以訴說,她只有對她說。
她是無心的,她並沒有想到,竟然有這麼嚴重的後果。
他們一輩子,一直都在爭執,誰都沒有收伏誰。
他們不像其他三對,總有一個狠的。
可能是父親的心太善了。
這可能才是最糟糕的。
既然母親這麼說,再說父親去世的時候,她只有13歲,也分不清是非。
像他們那麼養她,那麼封閉她的思想,就是再有13歲,如果她自己不動腦子,也弄不明白。
她就相信了她母親的話,「再也不要找一個那麼橫的。」
「寧肯找一個不那麼能幹的,也不要找一個那麼橫的。」這個想法,在她的心裡扎了根。
因此,在面對冼銳,在冼銳掩上門,給她機會的時候,她猶猶豫豫地放棄了。
他們爭執的結果就是,姐姐雖然長得完全像父親,但是母親卻並沒有把她養好。
她小的時候曾經生過病,個子很矮,腦袋也一般。
可能在生姐姐的時候,父親是佔了優勢的。
但是在她身上,就明顯地看到,她的眼睛和皮膚像父親,身材樣貌卻像母親了。
長得比父親好看,但是智商卻遠遠不如父親。
父親的條理很清晰,思維縝密。
講話總是一氣呵成,從來不打頓。
父親寫過的日記本,整整一本,都工工整整的。
圖畫得也很好,不留一個黑影,不會塗黑任何一個字。
他常常自豪地說,他寫的字,他做的筆記,他寫的文章,比好多初中生,甚至高中生都寫得好。
如果是見了冼銳的字,他怕是要嘲笑他了。
而母親的字,雖然又大又漂亮,但是寫不到一頁,就要塗好幾個黑團團,不塗就寫不下去一樣。
這說明她的思維是混亂的。
無論是收拾屋子,炒菜,養雞,種菜,干雜活。
每一件事,父親都會都做得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
雖然很少上手,但絕對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比的。
更別說母親。
他們爭鬥的結果,就是父親像趙叔叔一樣,也是在46歲那年一病不起,腎上出了大問題,英年早逝。
他們倆的原因恐怕是一模一樣的:小時候家裡太窮,在單位里太努力,而婚姻又太不幸。
他們爭鬥的結果,就是基因會隨著強勢的那一方。
所以她在相貌上隨了母親,好看倒是好看一些了。
在智商上也基本上隨了母親,只是比母親心眼細,頭腦更清晰一些,意志更堅強一些,卻遠遠地不如父親。
就別說什麼男人女人不一樣了,江叔叔家的阿姨就很厲害呀。
寫字要塗黑團,講話要害羞,遇到困難要退縮。
她從九歲開始學做飯,出道即巔峰,炒菜比她母親好,但是也遠遠不如父親。
父親隨便一出手,就像個二級廚師,她認識的所有人中,沒有人能比得過。
就是一串紅的廚師,也比不過。
她做任何事情,都比不過父親。
這四對婚姻,一對是她沒有辦法去那麼強的,另外三對,也都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她既不想兩個人的感情不好,也不想因為要去遷就她,而讓她的兒女平淡。
她雖然滿腦子浪漫,但那只是她的表象。
她從小就知道,兩個人的關係,就是權力爭鬥的結果,是很殘酷的,並不是風花雪月。
並且,男人,就是一個喜歡鮮艷顏色的動物。
兩個人之間,有一點小情調,沒什麼不可以。
看一個人,看他做菜,寫字,和他住的屋子,就可以了。
她還沒有想好。
她覺得,在兩人關係中,就是要由那個聰明的人做主,這樣會少走彎路,少撞牆。
但是那個強勢的,也要對那個弱的,表示尊重。
只有這樣,才會得到,最良好的基因,最優秀的兒女。
這四對婚姻,他們都是在婚姻的約束中爭吵,如果不是有約束,一切都不成立。
而她和冼銳,並沒有發生什麼,不受任何束縛。
對於冼銳來說,就沒有什麼動力要去維護這個關係。
對於她來說,她的意志力薄弱,她動不動就想選擇逃跑。
這個,他竟然也是對的!
而她,直到現在才明白!
在這以前,她也從來沒有去想過,她和周圍人的關係。
更沒有這麼深刻地去想過,她和父母的關係,特別是和父親的關係。
父親盡他所能,帶她去看了外面的世界。
母親則帶她去認識了另外的三對,那都是他們的老鄉。
柔弱的母親,老是掉眼淚的母親,獨自把她養這麼大,也盡了她的所能。
現在一想,父親並不是無緣無故地橫,也對母親表示了足夠的尊重。
冼銳也是。
也並不是無緣無故地橫,也對她表示了足夠的尊重。
她是完全可以接受一個人,比較有能力,但是有點橫的了。
她以為她和雲,和小葉一樣,是漂泊的雲,是隨風飄蕩的樹葉,她是沒有根的。
直到現在,認識了冼銳,並且和他分手了,她才開始想這個問題。
原來她是希望的「希」,是兩條大江大河,是心胸寬廣的,是有根,有源頭的。
就是留在冼銳身邊,她也是有能力和他,和他手下的幾十號人處好關係的。
就算是她現在離開了他,那以後,她也是相信,自己是有巨大的潛能的。
她是父親的女兒,她像她父親一樣。
雲和小葉也是有根的,只是她們像她以前一樣,沒有去尋找。
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想這些還有何用?
不是的。
過去的事,對過去和現在沒有用,但是,對未來有用。
她這是在,繼往開來。
她和冼銳相差十萬八千里,不成,才是正常。
成了,反而才是,非常罕見。
因此,她沒那麼傷心的。
這一切,都是冼銳賜給她的福氣。
「小姐,請問你到哪裡?」忽然,坐在她對面的男孩子問她。
他的年齡大概在二十二三歲,平頭,有點黑。
湘瀟取了紅帽子放在桌上,說:「西昌。」
「我到終點站成都。是到西昌玩呢,還是回家?」他極感興趣地問她。
「回家。我家在西昌。」她淡淡地回答說。
「聽你的口音,不像是西昌人呀。」也許是旅途的無聊,他居然有很好的談興。
「我是內江人。父親因為修成昆鐵路到了西昌,後來全家都移民了。快十年了,可還是鄉音難改。」
這些,都是些毫不關鍵的話題,沒有什麼不可以說的。
再說,旅途嘛,無聊嘛。
他們就這樣談了起來,主要是聽他講。
他海闊天空地給她講,他所經歷的廣州。
講廣州的打工妹,打工仔的悲慘遭遇。
講他們因為住危房而喪生,因為使用機器而絞斷了手。
講他們住墳墓,講他們為了生存,而燒殺搶掠,無所不為。
也講他們,包括他自己,生存的艱難,奮發圖強,奮鬥不止的故事。
他現在,終於在一個電子廠里,做著一個小領班。
原來生活竟然是這個樣子的,真的是讓人毛骨悚然。
別人一天到晚都為了生存而奔波,而她卻在腦子裡胡思亂想。
難怪不得冼銳要說她,腦子裡凈裝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如果說她所回憶的童年的窮,是別人的,是遙遠的,鄉村裡的,天生的,無可奈何的,是純凈得像藍天白雲似的。
那他所講的,雖然也是別人的,卻是正在發生的,大城市裡,人類自己製造的,拚命掙扎的,是雜亂得像污水處理廠排出的,五顏六色的廢水。
真讓人覺得有毒,真讓人糾心。
凌晨一點半。
湘瀟要下車了,他起身從行李架上幫她拿下行李,說:「你這次去昆明的收穫可真不小,把西山的石頭都給搬回來了。」
「豈止是包里裝了石頭?連心裡也裝了石頭了。」湘瀟苦笑道。
他又說:「你如果搬不了這麼多,那我幫你搬一些回成都。我也剛從西山回來,可惜記性太差,忘了像你這樣,撿幾塊石頭帶回來。還是女孩子心細。」
因為明早要去學校,湘瀟在西昌南站下了車。
她拎著行李向檢票口走去,不經意地回首,她看見他正趴在車窗上,笑吟吟地向她揮著手……
真的很感謝,他一路上的陪伴。
她這個旅途,是充實的,豐富的,放鬆的,一點也不像是剛剛失戀了的。
跟去昆明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在去的時候,她反而不像是在熱戀之中,倒像是失了戀似的。
真的是,顛倒了黑白。
沒有冼銳,她果然要輕鬆快樂許多,他真的是太讓人壓抑了。
就是她千遍地想過他的好,他的無比英明與正確,但他還是,太讓人壓抑了。
天還早,湘瀟提著行李向候車去走去。
附近的小旅社,傳說有人吸毒,她害怕住進去。
她準備就在候車室呆一晚上,八點鐘再到學校去領畢業證。
連連兩夜不眠,現在又已經是凌晨兩點,湘瀟的眼睛睏得,幾乎不能夠用火柴棍撐開。
但她不能睡,她得照看行李。
她睜著疲憊的眼睛向四處環視,候車室的眾多長木凳上,只躺著屈指可數的幾個人。
空蕩蕩的,讓她有些不安。
大約兩點半。
一個年紀輕輕的女瘋子跑了進來。
雖然滿臉污垢,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她曾經的眉清目秀。
她拚命地搖著候車室的,檢票口的門,弄得鎖住門的鐵鏈子,哐當哐當地一陣巨響。
湘瀟再無睡意,揉了揉眼睛看著她。
再加上天有些微寒,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渾身猛地痙攣了一下。
鐵鏈的巨響,驚動了所有的人,躺在長凳上的人,也都坐了起來,漠然地看著她。
兩個車站治安聞聲沖了進來,掄起棒子,抓住瘋子一陣亂打。
說她擾亂公共秩序了,不打,不打就沒法攆走她。
瘋子被打得趴在地上,嗷嗷地亂叫,口中嗚咽著一些,讓人根本聽不懂的話語。
湘瀟睜著眼睛默默地看著她,眼角忽然有了淚。
她當著人們的面,把它悄悄地擦去了。
沒有人注意到,她這微不足道的舉動。
候車室門口,一個40多歲的女職工,戴著大蓋帽,高聲地向旅客們數落著瘋子的罪惡。
說她不止一次地砸壞了大門上的鎖,並大聲地叫喊著說:「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說她經常跑到這裡,又吼又叫,半夜三更的,讓人不得安寧。
說她偷了人家嶄新的內褲,直往候車室的窗戶上掛。
最後,她將手放在褲袋裡,同情地長嘆了一聲:「她是在被人強暴后,才變瘋的。」
那一定是,她在遭遇不幸之後,被關在屋子裡,門被鎖上了,出不去了。
她可能就是在那一刻,發瘋的。
她的腦子裡,能夠記憶起來的,就只有那一幕了。
至於,她為什麼把嶄新的內褲,往候車室的窗戶上掛?
那是因為,她不知道公檢法,她只知道火車站是神聖的,是人最多的地方。
她以為她掛的是那一個壞人的內褲,火車站裡來來往往的這麼多人,一定可以幫她申冤。
她一定以為,經常出門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最有見識的人,最有同情心,最善良的人。
而不是,普通的人。
湘瀟剛才在火車上所聽到的,是人生的艱難。
而現在她所看到的,是人性的脆弱。
而在這之前,她卻是滿腦子幻想,她只看到了這世界的花花綠綠。
她好像生活在玻璃罩里,她好像並不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似的,她好像是與世隔絕的一樣。
而今,玻璃罩被擊碎了。
這種事,太多了。
一直伴隨她左右,從來都不曾遠離過她,只是,一時忘記了。
小時候在農村老家長大。
從記事起,就被教育要保護好自己,上學前要小心壞小孩。
大人只說「要小心壞小孩」,並不會說,那是個偷看了大人,並且模仿大人的壞小孩。
上學后,學校每學期都會開公審大會,罪犯被站在獨條長凳上。
主要有兩類罪犯。
一類是,十四五歲的搶劫犯。
被大幾歲的教唆,持刀搶十幾,幾十元錢,遇到嚴打被判七八年。
公審的時侯都還在笑,還不知道自己這一輩子,怎麼開始,又怎麼結束。
另一類是,六七十歲的強姦犯,專挑剛剛背上小書包的小女孩下手。
以前,她只看到了犯罪分子,卻沒有像今天這樣,看到了這麼慘的受害人。
初中女生,在農村的荒山野嶺,也要防著那些怪老頭子。
高中就是在這個鎮上念的,要防那些兇猛的社會青年。
學校安保很好,天天晚上都有人巡視,但仍出過幾起未遂事件和一起兩例同時發生的已遂事件。
都是社會青年翻牆進來。
後來牆增高了,弄了鐵絲網,靠牆的窗戶全焊上了。
完完整整地長這麼大,真的好不容易啊!
反倒是自由戀愛的最安全,沒出過一起事故。
有學校,家長管著,學校里的燈到處都亮晃得閃眼,男孩子們就是有賊心,也沒賊膽。
再說,那時候的人都很保守,女孩子也不會主動去找一個那麼壞的人。
因此,她之所以願意跟冼銳去昆明,是因為她覺得這是自由戀愛,你情我願,很安全。
雖然在臨走前的小招待所里,他已經有點激動了,但他說了:「我尊重你,我一定要在徵得你的同意之後才敢。」
她是相信他的。
她在想那個瘋子,如果她經歷了災難以後,能夠從災難裡面走出來,那她是不是,比現在還是要好一些?
她的父母要好受一些。
她就這樣瘋了,真讓她難上加難。
原來,人活在這世界上,竟然是這樣的。
這許許多多的人的活著,卻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呻吟。
有的人堅強不屈,而有的人卻不堪一擊。
她堅信,自己不是那個不堪一擊的。
許多事情,她必須想得開,她必須把它想開。
冼銳已經觀察過她了,他發現,她還是很堅強不屈的,所以在樓梯上,他才會選擇了她。
她雖然想得很多,但她那是在,不斷地總結與自我成長。
她不會因為談個戀愛,就把自己弄瘋。
冼銳也是很能抗壓的,他在樓梯上發脾氣,他在火車上發脾氣,他對著小王發脾氣。
如果習慣了,會發現,他發脾氣,他發完就好,從來不往心裡去,從來不給自己和任何人增添負擔。
他也是不會發瘋的。
原來,這竟然是他的優點。
而在這之前,她竟然把它當成了他的缺點。
這世界上有1/3的人,是怎麼打也打不趴的。
還有1/3的人,是根本就不用打,就自己先趴下的。
剩下1/3的人,左右搖擺,需要被人不斷地鼓勵。
瘋子被攆走了,事情就這麼得到了平息。
湘瀟實在太睏,不久就又有了睡意。
她將行李包枕在頭下,準備入睡。
過了一會兒,覺得太高,太硬了,脖子發疼,怎麼也睡不著。
於是她坐了起來,盯著那些沒有行李的,熟睡的人看,心裡充滿了羨慕。
不到十分鐘,她又想睡,畢竟是連續兩夜都未曾合過一眼,現在又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了。
她睏得實在不行,她終於帶著憂愁,帶著疲倦,帶著牽挂,進入了夢鄉。
她紅腫的雙眼微閉,雙腿微曲,右側的地上是行李包,頭下枕了最貴的一件毛線衣。
行李包的長帶,緊緊地環在她的臂彎里。
湘瀟真的做夢了,她夢見穿著襯衣的冼銳,擁著一個穿桃紅色帽兜大衣的女孩,向一個很寬闊的台階上走。
一個穿得那麼薄。
一個穿得那麼厚。
那女孩,膚凈如瓷,秀髮披肩,亭亭玉立,笑意可人。
她的左手提著一袋開心果,右手將剝好的開心果,輕輕地送入冼銳微張的口中。
冼銳燦爛地笑著,附在她耳邊溫柔地說:「既然你喜歡,那我以後天天給你買。」
湘瀟在一旁看著,心酸極了,忍不住甩頭就走。
但是她並未走遠,剛走了兩步,就情不自禁地回頭去看,她越看那女孩越像她自己。
那眉眼,那膚色,那一顰一笑,那個頭……甚至那雙小巧玲瓏的蘭花手。
竟也和那天晚上,她給冼銳吃開心果時是一模一樣。
而且,她也有那麼一件桃紅色的帽兜大衣,那是她最心愛的一件衣服。
去年過年時才買的,剛剛只穿了一次。
只是她沒她漂亮,頭髮也沒有她的長,沒她亭亭玉立,沒她那麼吸引冼銳。
此時,湘瀟醒了,驚恐地四處亂抓。
她想抓住那個女孩,是她奪走了她深愛的冼銳……
片刻,她完全清醒了,伸手去揉,怎麼也睜不開的眼睛。
這時,她方才發覺,環在臂彎里的帶子,沒有了。
低頭一看,鼓鼓的行李包,也不見了。
而那件桃紅色的帽兜大衣,就恰好在包里。
塑料袋還在,小偷不會以為塑料袋裡會有好東西。
那她為什麼,不將它枕在頭下呢?
她選擇了,將最貴的衣服枕在頭下。
她沒有選擇,將最心愛的衣服枕在頭下。
或者是最貴的和最心愛的,兩件衣服都枕上。
她沒有想到。
「遇上鬼了,是那個迷人的女鬼,偷去了我的衣服。」湘瀟在心裡絕望地叫。
她恨自己,睡得太沉。
行李包上的帶子,明明是緊緊地,環在她的臂彎里的,怎麼可能會被人拿走了呢?
難道,它會自己跑開嗎?
湘瀟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現在才四點整,她剛剛只睡了半個小時。
而且還一直都在做夢,一直都是半夢半醒的。
她不可能睡得那麼死,那麼不安分。
竟讓緊緊環在臂彎里的帶子,不知不覺地鬆開了,讓小偷輕輕易易地就得了手。
絕不可能,絕不可能!
只有鬼,才會那麼恐怖,那麼高明。
只有鬼,才能用幻術,將她迷住。
讓她在迷迷糊糊之中,自己不知不覺地鬆開了手。
讓臂彎里的帶子,在她毫無知覺的時候,悄悄地就滑了出去!
是鬼,是那迷人的女鬼。
其實,包帶子並沒有從她的臂灣里滑落,是小偷用剪刀將它剪斷的。
那也並不需要她睡得有多沉,只要她,稍稍一走神,他們就可以辦到。
他們在大白天里都可以作案,更別說,她還在睡覺。
在火車站,這個流竄人口多的地方,就是搶了她,她也沒有辦法。
在西昌火車站,也是同理。
如果她下了火車以後,就直接走到大街上去。
需要走200米,完全沒有人,沒有任何建築的路。
一路上,也沒有任何燈。
需要穿過一個有20米長的地下道。
在這個深夜裡,那也是很危險的。
說不定現在的小偷,就成了那條路上的搶劫犯。
她唯一正確的辦法,就是堅決不睡覺,甚至不走神。
或者是像那些,在外打零工的人一樣,將包放在地上坐著,頭趴在凳子上睡。
但是,她沒有想過。
就是和父母一起呆在候車室里,他們也只是端端正正地坐著,最多只是讓孩子倒下睡。
一是他們要照看行李,二是他們很注重儀態。
再說,那樣睡,也很容易損失身上的錢。
只有那些有行李,但是身上沒有錢的人,才那樣睡。
她的身上,還有三百多塊錢。
那她可以將錢放在行李包里,然後坐在包上,這樣包和行李都安全。
但是他們這種人,是不會這樣做的。
他們不但注意形象,而且總是患得患失,不會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
必須分開放。
因為分開放的好處是,丟了一個,還有另外的一個。
她那個樣子保護她的行李,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她自己都沒有想過。
她以為,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像她一樣文雅。
或者是像冼銳,就是發再大的脾氣,也是講規矩的。
或者是像一串紅里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不管怎麼樣,也是要裝裝斯文,要徵得別人的同意的。
以前,壞人壞事,都只是在傳說之中,都只是在那些長條凳子上站著。
而現在,她才知道,社會這個鍊鋼爐,它到底有多厲害。
包里的衣物暫且不說,包裡面,還有兩大本滿滿的日記和一些稿子。
這些,才是她的心愛,她的命根。
身旁的人也有沒有熟睡的,肯定有人親眼看著,小偷拎走了她的包。
剛才還在看別人,同情別人,看別人被無奈地推到,人生這場戲的舞台中央。
而如今,卻是別人在看自己。
看自己,也還沒有準備好,就被匆匆地推上了台。
出盡了洋相。
人活這世上,條條蛇都咬人,各有各的難,誰又比誰更輕鬆呢?
想到了這許多,湘瀟依舊哭不出來,眼中擠不出一滴,可以流淌的淚水。
悲傷的人流淚,悲慟的人,是淌不出眼淚的。
她只是覺得頭痛,心也痛,肝腸欲裂。
整個人,都像要崩潰了似的,連坐著,都艱難萬分。
她沒有開口向任何人傾訴,她知道,自己的傾訴是無用的。
失去的已經失去了,再也難以找回。
她一言不發地坐在長凳子上苦想,獨自悲傷。
她甚至不想讓任何一個人知道,她此時的心有多苦,多澀。
這一路里來,她連連遇上了兩個大賊。
一個偷去了對於她來說,份量不輕的財物。
而另外一個,卻偷去了,她冰清玉潔的玻璃心。
傷財可以重新獲得,傷心卻再也難以縫合。
這次昆明之行,難道真的如雲,在兩個月以前所說:「別去,去了才傻,去了回來什麼也沒有了」嗎?
除了她自己,除了一個空空的軀殼,她現在,果然變得一無所有了。
她果然是留下了最貴的衣服,而失去了,她最心愛的衣服。
那件衣服之所以最貴,是因為它是一件純羊毛衫,它的材料貴。
但是,它是不抵風寒的,風一吹,就會鑽到骨頭裡去。
而西昌的風,偏偏是一年四季都很大的。
而現在,冬天將要到臨。
這件最貴的衣服,就是她自己。
而那件最心愛的衣服,之所以是她的最心愛。
是因為,它的樣式好,顏色好,它穿起來很暖和。
這件最心愛的衣服,就是冼銳。
而現在,冬天將要到臨。
難道,她真的錯了嗎?
她為什麼,睡得那麼沉?
她為什麼,連續兩夜都不曾合上一眼啊?
在這第三個夜晚的凌晨三點半,她剛剛小睡了半個小時,就變得一無所有了。
在一串紅辛辛苦苦打工三個月,正如她對老廣所說的那樣,僅僅只是體驗生活而已。
僅僅只是體驗到了,生活的艱辛與複雜。
僅此,而已。
要不是去一串紅,要不是在一串紅的樓梯口,她絕對不會認識冼銳,也絕對不會傷得這樣深——她不應該去一串紅的。
冼銳讓小王送她到西昌。
難道,他已經看到了她的恍惚,怕她出意外?
難道,他是預言家?
難道,從相識的那一天起,他的所有的舉動都是對的?
他已經在江湖上,練手了那麼多年。
而她,卻還未出道。
難道,他所說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對的?
只是她道行太淺,明白不了。
難道,真的完完全全如他所說,不是我不跟你說話,而是我所說的,你聽不懂?
一個人的成長,一個人的成熟,到底要經歷些什麼,是不是很難很難?
難得讓冼銳看見她這個樣子,都開始懷疑,如此有才的他,都沒有辦法把她教會。
那麼,他的成長,他的成熟,是不是也經歷了,她所不知道的,挖心的痛?
而她現在所明白的這些,都是生活教給她的,透徹的痛。
在這裡,她可以默默地自己承受,自己獨自把它吞下。
而在冼銳的身邊,她恐怕要鬧翻天了。
她會一味地責怪他,而自己卻不知悔改。
他是對的,除了生活可以教會她,沒有人可以做她,這麼厲害的老師。
那她就不要怪,不該去一串紅了。
如果不去,她整天縮在家裡,那麼,連這些,她也不會明白。
而她現在都19歲了,她始終是要長大的,她不可能永遠地生活在,那個把她保護得很好的玻璃罩里。
在她的身旁,還殘留著一個塑料袋,裡面有冼銳給她買的皮包和幾本書。
看著那皮包,湘瀟的心中更加難言,也有些不明白,小偷為什麼不偷走,這個精緻的皮包呢?
難道小偷也知道,把這個包留下,每當以後睹物思人的時候,她會痛得更深,悟得更深?
沒有經歷過生活的難,誰會去做小偷呢?
其實不是的,他們可能是剛剛把包偷走,她就醒了。
如果要再偷走那個皮包,那需要等待合適的時機,第二次出手。
冼銳說,這世界上,像她這樣的女孩子,不多了。
真的是。
又有幾個人像她一樣,生活在簡單而寧靜的小鎮,既不用像農村裡那樣日晒雨淋地在田間勞作,又不用像城市裡的生活那樣複雜。
剛剛從學校出來,又讀了幾本自以為是的書,滿腦子幻想呢?
睹物思人,她又憶起了,那不堪回首的昨夜之事。
前夜西昌,昨夜昆明,今夜又西昌。
這是夢嗎?
黎明終於來到。
旭日東升,陽光金燦燦地灑到了候車室門口。
又是差不多一夜未眠的湘瀟,拖著疲憊的身子,向學校一步一步地走去。
每走一步,傷痛的心,都滴下一滴鮮紅的血。
她走過了地下道,也走過了那條新建成不久的,寬闊的大街,還有人聲鼎沸的農貿市場。
街上有那麼那麼多的人,每個人的經歷,也一定一定不同。
但是不管經歷了什麼,他們的臉上,都掛著笑。
以前,她會覺得每一個人都很幸福,就只有她失去了父親,很不幸。
而現在,她覺得,他們可能,已經把痛苦,吞在肚子里了。
要生活,就必須面帶微笑。
不然,很多人都會,像昨夜那個瘋子一樣,去搖撼候車室的大門了。
她在心底吶喊:如果經歷過生活的千辛萬苦,卻不成瘋子,不做小偷,那種人,才是最厲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