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如此甚好
14、如此甚好
“他們又是誰？”
在與海棠擦肩之際，殷燁霖身體突然一滯，止住腳步，對上了海棠瞪大的雙眼。
殷無雙雙眼略紅，父親的無視讓她在一旁獨自磨牙磨了良久：自己這麽煞費苦心的招賢納士為的是什麽？不都是為了幫爹爹出一份力，好讓爹爹注意到自己，讓爹爹注意到，這個既不是男兒，又不是殷無暇的自己。
仔細想想，若不是有了陸雨澤和那殷無暇，大概也沒有今日的自己吧。
“不就是姐在外麵納來的‘賢士’麽！”殷無涯幸災樂禍地在旁邊搭了一句話，被殷無雙美目一瞪後趕緊噤了聲。
“不，他們隻是我的朋友。”殷無雙神色冷淡的應了句，熱情不再，隻隨便地說了下名字，“這位是任欽天任大俠，那位是海棠海大俠。”
任欽天朝丞相微微攏了攏腰，當海棠還沉浸在那聲“海大俠”中時，突然發現丞相大人正若有所思地“觀摩”著自己。
“呃，丞相大人好！”照任欽天的樣子有模有樣地作了個揖後，海棠盡量地讓自己挺直腰板，仰起臉，斂起臉上的不安，也好讓自己看清楚眼前這高大的男人。
臉是棱角分明的臉，簡潔的五官，無一不顯示著曆練後的成熟。雖則細紋不留情地爬上了額頭與臉上，若是年輕個七八歲，應該會更俊朗幾分吧？
與夢中男子的模樣，可有幾分相像？她如斯問自己。答案卻是無解，要怪隻怪自己起床起得甚是魯莽，沒有乖乖地躺在床上先回憶那張臉。
“海棠？”殷燁霖以極慢地速度吐著字，言語裏似是疑惑，又或是驚訝。
“嗯，姓海名棠。”殷無雙沒好氣地接了句，話說出口後才恍然想起父親遲疑的原因。
“海棠？這是我這世最愛之花。”
這句話就這麽竄進了海棠的耳朵裏，一個字一個音符的彌補了她多年遺失的美好。
全場的人皆是一愣，隻有相府夫人、小姐和一些服侍多年的下人們曉得丞相這句話意指何處。相夫人也隻愣了一秒，隨即嘴角往上一勾，旁人不知，還以為她對這種事情早已習慣，隻妄想以一抹冷笑安慰自己。若是深知相夫人的人，定會有另一番理解：
“那個賤人就當真值得你那麽留戀？”這會是相夫人內心的獨白。
事實也確是如此，如扇子般撲在臉上的睫毛掩蓋不了，粉撲的淡淡的嫣紅也掩飾不了。
殷無雙的右拳已經握緊，定睛看著父親被回憶塵埃蒙上的臉，看著他的目光在海棠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又一瞬，憶著他從未細細盯著自己的臉哪怕一刹……
堂內的氣氛微妙得讓海棠打起冷顫，但隨著丞相的目光轉移，一切又似乎回到了原先的模樣。
“七玄山上有一大片海棠林，不知丞相有沒有去過？”
話一出口，連海棠自己都驚訝了。丞相既已準備離開，末了自己這般身份還去搭話，難道還怕這堂內氣氛升溫升得不夠麽？
“年輕的時候倒是去過……”殷燁霖邊說邊點著頭，仿佛是在回憶，心裏也開始對這眼前的少年起了點好奇的心思。
“幹爹。”陸雨澤不忍心，不得已還是在一旁提醒了句。
“……我們走吧。”轉過頭，加快了步伐，殷燁霖和陸雨澤沒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大家的視線中。
七炫山，是唐門弟子練習的後山之處。因春季是其海棠林的花期，每每會惹來一隊隊遊客前去觀賞，其中不乏很多名門望族與富家子弟。想當年殷燁霖就是慕名而至，與他一道的，正是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如今一想，果真是物是人非了。
走在回沁香園的路上，海棠踢踏著步子，百無聊賴地甩著手中的狗尾巴草。
任欽天無奈，平時話嘮的人若是在某天，臉上突然鄭重地寫著“我在思考”四個大字，這會讓身邊的人多麽地捉急又無可奈何。
輕微刺痛的感覺滑過臉頰，狗尾巴草以極高的頻率打在海棠的臉上，一下一下地卻撩動不起少女的心思，也不知是那草折磨少女，還是少女折磨那草。
“任大哥，你可曾說過‘天涯之子，四海為家，去留無從’？”
今日丞相一家的聚集雖然相談不甚歡，但能在家中守候外出的親人，也該是一種多大的福氣。海棠不禁苦笑：托殺手不濟或是自己逃得略遠的福，殺手們已經很久沒有找上門了，也大概是因此，自己竟然也開始妄想這奢侈的東西起來了。
家人？這種東西如果非得擁有了再失去，讓人嚐到了甜頭再品那懾人的苦，還不如從未曾擁有。如此想來，自己也算是幸運了。
自己還說過這樣的話？任欽天愣了一會兒，才發覺當初隨意編纂的話，竟是這麽的貼切。從小學習武離家的時間就大大超過了呆在家中的時間，更別說是當上這少主之位之後的事了……
“這或許是我們的命運吧。”心底明明是沉重地歎著氣，一說出口，卻隻剩這淺笑的臉容與之輝映。
“任大哥你也相信命運嗎？”海棠急促地問道，似乎是在期待某種回答。
這都是命運啊……夢中男子的話語依然縈繞在腦海，殘忍地要硬生生擊碎自己最後一絲期望。
真的無法擺脫嗎？上天讓我無爹無娘，甚至還搶走了唯一陪伴我的師傅，我便要唯唯諾諾毫無反抗地應允嗎？
“命運不就是這樣麽，”任欽天指向那假山下生長的一簇黃花——那是陽光無法照耀的地方，“上天注定了它這輩子都無法接觸到陽光，它便隻能一直呆在這個黑暗的角落。出芽，綻放，至凋謝。”
“誰說的！命運不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麽，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這是誰說的話來著，陽光照不進來，陽光照不進來的話，讓它照進來不就好了！”
說罷，海棠迅速地在任欽天的背上拔出劍來，直到自己踉蹌了幾步後才後知後覺地驚歎，這劍還真不是一般的重……
重新站穩，凝聚了全身的內力，朝假山突出的擋住植物陽光的一角就是一揮！
伴隨著一大半假山的坍塌，陽光總算是照顧到邊上的花草了。
“任大哥，你看！”歡欣地扯過任欽天，焦急地等待他的回答……命運不過是這麽回事，對嗎？短短的相視，海棠上揚的嘴角竟有點兒累了，眼睛奇怪的竟有種要酸脹起來的衝動，抓住眼前男子衣袖的手也開始鬆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劍的重量真這麽駭人……
直至眼前男子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刹那間，就連陽光照耀下的空氣中氤氳的都是幸福，哪怕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