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襲敵奇計
隻是短短一瞬,在身後捉住他雙臂的兩名黑甲兵,力道分明鬆懈了許多。
若是說這三年中他學到了什麽,那便是將與自己同生共死的戰士,以兄弟般對待。達野王的軍隊雖然人少,卻精誠團結,血性豪放,生便同生,死便同死。士氣也因此高漲,無論到何等境地,始終不離不棄。
就在方才,那幾名跟隨他前來的兄弟,明知此番前往黑甲兵營地,必死無疑,卻絲毫沒有懼色。甚至有人咬牙飲恨道:“殺一個是保本,殺兩個還賺一個!緣何不去?”
可以預想的明日,定是場血流漂杵的惡戰。他並不能否則自己的軍隊處於劣勢,可是若真的是殺紅了眼的達野軍,即便是拚個你死我活,也絕不會讓一個黑甲兵踏入領地半步的!
阿離的那番話,無異在人前承認她對他的關切。卻也將他身為男性的尊嚴也狠狠掠去。想比蕭朗,仿佛他注定是要失敗一般。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又是這樣。心中仿佛有一杆長槍,震地一拍,紅纓顫起,胸臆中頓生一個陡然放大的“勝”字,仿佛不惜性命也要求得這個染血般殷紅的字眼。
阿離卻被蕭勤口中的“這樣一個女人”而感到莫名的委屈。她為他而出走,為他不顧危險獨自前去搬救兵,在這個緊要的關頭,他卻用如此輕蔑的口吻來駁斥她的犧牲!他究竟……究竟懂不懂她的心意!
“你待如何?”蕭朗終於接茬,自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我們之間的恩怨,與阿離無關。”蕭勤掙脫出身後黑甲兵的束縛,站定身形,緩緩而道。“明日你自來攻城便是。輸了,是我技不如人。你便可既得江山,又贏美人。”
蕭朗笑道:“你已經將明日的結果說了出來,這場仗,有何好打?”
蕭勤道:“我還未說完。”他看了阿離一眼,終於在她舒緩的目光裏感受到她的諒解。方才的那句話情非得已,他隻是不願意讓她成為他們兄弟之間爭鬥的籌碼。即便他明日戰死,他亦不想她為大寧國未來的王後。
他喜歡的那個女子,永遠那般奔放與自由。她不受宮廷的約束,如天際最美最潔白的一朵雲彩。若是被人握於掌心,不過是一捧毫無靈性的水汽罷了。
即便是為了她的自由,他戰死沙場又當如何?
“若是我贏了,我要以父王的名義迫你讓出王位!”蕭勤定定說出這句氣勢迫人的話語,讓蕭十二情不自禁地眯起了雙眼。
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恩怨,總會有一種屬於男人的解決方式。
勝者王,敗者寇。或戰,或賭,結局都一樣蕩氣回腸。
蕭勤扔下手中的彎刀,哐當一聲落在地麵上,阿離的眼皮跟著跳了一跳。
她看見蕭朗沉思了一小會,終於彎腰將那柄刀接在手中。
傳說很久以前,若是兩支軍隊準備開戰。隻需要向對方丟出自己的武器便是下戰書的意思,一旦對方將武器接在手裏,便是默認接受了對方的應戰。
明日之戰,看來是必不可免了。
與十裏之遙的潘嶽鎮不同,棗姚城此刻雖說嚴防戒備,仍舊是一派燈火通明的和平景象。
詠絮遞上茶盞,看嵐畢禹輕輕喝了一口茶,忍不住探問道:“奴婢不明白。”
她不明白嵐畢禹為何在三年前的雨夜中要救下蕭勤,亦不明白那時阿離和蕭朗明明兩情相悅,他為何要讓華顏橫插一杠。更不明白的是,明明十裏之遙的戰事一觸即發,屆時棗姚城說不定也要受到波及。此刻嵐畢禹星夜前來,身旁的護衛帶得極少,若是有什麽差池,她哪裏擔待得起?
嵐畢禹並未回答她的疑問。詠絮是自己的心腹,從秘密潛入十七王府開始,直到跟隨蕭勤三年,最近才回到阿離身邊。他看著她從小小的婢女成長成得力的助手,自是待她也與旁人不同。隻是此刻她的這句話,未免有僭越的嫌疑。
嵐畢禹在案幾上攤開一張地圖,認真瞧了幾眼,又鎖緊眉頭細細思索了一陣。又問她:“潘嶽鎮的守軍,約有多少人馬?”
“兩萬餘人。不過今日一戰過後,傷亡定是不少。”詠絮將燭台端上前,沒忘把燭火剪亮。
嵐畢禹沉思了良久,終於麵露一絲笑意道:“詠絮,你且說說看,兩萬人對抗十萬人,勝的幾率有多大?”
詠絮認真思量了一會,這才道:“達野軍雖說隻有兩萬,不過個個驍勇善戰。以潘嶽鎮的地理位置來看,並非處於劣勢。不過今日一戰過後,傷亡不少。大寧國大軍壓陣,多多少少會動搖一定的人心。明日一戰,著實不好說……除非有破敵妙計,不然,潘嶽鎮定是不保了。”
嵐畢禹站起了身,背手向前踱了幾步。
盡管是初冬,夜裏仍舊是陰冷地可怕。詠絮知他畏寒,早已備上火盆和木炭。此刻那木炭燒得通紅,有幾顆埋在木炭裏的地瓜,悠悠散發著烤透了的香氣。
那原本是詠絮準備自己拿來果腹的,萬萬想不到嵐畢禹會來此。他聞著地瓜的香氣,似是動了饞念,伸手去木炭盆中撥拉了一隻,放進手心,被滾燙的地瓜燙得雙手一顫。
“嗬嗬,大王,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讓我來。”詠絮笑嘻嘻的上前,將地瓜裹在帕子裏,雙手來回倒弄幾次,地瓜便漸漸涼了下來。她駕輕就熟地將地瓜的皮剝了一半,遞過去給嵐畢禹。
“唔,希望蕭朗也懂這個道理。”嵐畢禹將熱騰騰的地瓜放在嘴邊吹了一吹,這才輕輕咬上一口。又香又糯又甜的口感令他讚不絕口,在宮廷之中何曾吃過這等鄉野食物?不由覺得腹中饑餓起來。
詠絮怯怯問道:“大王是希望寧王勝?”
嵐畢禹低頭斯斯文文吃著地瓜,似乎從未聽見她說話的樣子。
夜色漸濃,仿佛被墨汁浸染過一般的漆黑。
詠絮看了這位話語不多的國君一眼,默默退了下去。開門的一瞬,有夜風自裙底灌入,讓她渾身寒意直冒。
大王的心思,永遠都比這如墨的黑夜還要難以捉摸。
阿裏抱住睡著的小含,那孩子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要醒來問他一次:“那個壞人打來了沒?”阿裏隻好哄著他道:“沒有。”
連達野王的帳篷都被安排住了受傷的士兵,唯一沒有占據的營帳便是蕭勤的。他隻好把小含抱過來,像個娘們那般輕輕拍著他入眠。
此刻蕭勤已經回來了,軍醫正在為他重新包紮。原本並不算太嚴重的箭傷,因為方才的一番打鬥而撕裂開,沁出片片殷紅血色。
他緊鎖的眉頭,一直在思量著明日破敵的大計。阿裏也不敢吭聲,早有隨同蕭勤一齊回來的弟兄,將方才的對峙告知了幾個人。明日,大寧國的軍隊便要與他們決一死戰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軍營。
小含在睡夢裏轉了個身,“啪”的一下,有什麽東西從他身上掉在了地麵,打斷了蕭勤的思緒。
阿裏及時將那枚黑漆漆的小石塊揀了起來,卻被蕭勤問住:“那是什麽?”
他一怔,露出一絲慈父般的笑意:“我在鎮子西北麵的一個山洞裏揀的,那邊的石頭有點奇怪,可以吸在小鐵片上。”他見小含每日練劍有寫無聊,便拿了這個小玩意送給這個小娃娃打發閑暇時光。
小含卻也不嫌棄他這個粗鄙的禮物,拿在手裏,愛不釋手,連睡覺也沒忘記握在手心。
仿佛有神人指引一般,蕭勤頓時想到一個必勝之計。他一把抓住阿裏,“帶我去!”
“做,做什麽?”
“鑿石頭!”蕭勤頭也不會,徑直去喚更多的人手。
若是他猜得沒有錯,那個山洞定是經年累月形成的一個磁石礦。蕭朗的軍隊渾身鐵甲,連馬蹄上都是鐵質的掌。若是在潘嶽城門附近放置許多磁石……他緊鎖的眉頭驟然舒展開,不再憂心明日的戰爭,似乎還有一絲期待。
經過一番喧鬧之後,黑甲陣營終於恢複寧靜。有人將敵營的屍體拖下去焚燒,那火苗仿佛夜裏一頭貪吃的饕餮,瞬間將呈現於前的肉身吞噬得幹幹淨淨。濃濃的煙霧卷著惡臭四散,挾著一絲悲涼,鑽進這些士兵的心裏去。
有一個聲音倏然低低吟唱起了一支挽歌。
那是安平郡流傳的一支民謠,隻有上了年紀的人會唱。
唱歌的是名老兵,鬢角發白,聲音低啞。
阿離在安平郡住過一年,依稀聽聞過這支曲調,甚至能跟著旋律哼唱幾句。方才那名年輕的黑甲兵聽見她也哼唱起來,忍不住問:“你怎麽會唱我們家鄉的歌謠?”
“唔,四年前,我在安平郡住過一陣。”那時候她結識了天真爛漫的華顏,奉為知己。人生中,能夠有幾個人能成為知己?若是得一,便像俞伯牙對待鍾子期那般悔琴以待。隻是她也說不上來,眼下對華顏的那份手帕之交的情誼,是否還能引為知己的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