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名分
第十一章 名分
我這一生之中,會遇上太多美好的事情。然而十一歲,遇見景煙,卻是驚豔了我少女歲月的絕佳景致。我本人雖極其健忘,但是這一幕,不論在我韶華的青春時期還是垂老之年,都必將以一種永恒的姿態定格在我的腦中,直至死去。
剛才我的這番想法,是萬萬不能讓大師兄知道的,否則,他一定會笑話我的多愁善感與刻意強調,在他的思維模式裏,任何事情都是簡單到明朗的,包括這讓萬萬人乃至萬萬萬人深感複雜的情事,他說,這天下所有人的愛慕無非都是一個模型裏出來的,唯一的不同就是一個人參與還是兩個人參與,他說這些的時候表現給我的是鮮少的一本正經,“你愛上了一個人,他愛不愛你,是他的事,你愛不愛他,就體現了你愛他的深度。”
我當時一直搖頭表示聽不懂。
他一直相當耐心地對我淳淳教導:“你愛上一個人,本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事情,如若他哪天知道你對他的心思,他卻並不愛你。這個時候,你是選擇繼續愛他還是幹脆放手?”
我搖頭,說“我不知道。”
“你仍然愛他,那隻能說明兩個問題,你用情至深或者冥頑不靈,你若不愛他,便是你愛的不夠深刻,怎能因為對方不愛你你就輕易放手了呢。”
“我還是有點不太懂。”我並非刻意挑戰大師兄的忍耐力,著實是因為他的話太過深奧執拗,一直愛不愛的。
大師兄彼時揮了揮衣袖道,“我本是想說這世間的愛情也是一樣簡單的,可是跟你繞了這麽久,把我自己也繞進去了,你不懂便作罷,再說下去,我也要同你一樣摸不著頭腦了。”
現在想起來大師兄說的這番話,雖然是個無解的話題,但想來到底是因為意境太過複雜,我尚未悟出真諦。
太後為我指婚於景煙這件事,可謂是如同千軍萬馬一般,轟轟烈烈的不可言述。不到一日,這宮中的每個人都將這件事作為話題來津津樂道。不論是朝上的老臣還是宮中的侍婢。我不知道太後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景煙或者我如若不從那該怎麽辦。
當然,我從不從這件事情且放一邊。景煙不從,太後她能怎樣?
我說了,我這一生所遇見的美好的事情我都不會忘記,相反,我遇見的那些不如意的事情,聯想到多年之後,我仍然覺得這件事是最難啟齒的。
“慈孝宮”內,太後穿著別國進獻的裘皮大衣擺弄花草,絲毫沒有理會景煙的意思,底下的侍婢,隔一炷香的功夫便要往那爐中加些炭火,所以不同於“宜陽殿”,各個角落都暖暖的讓人昏昏欲睡。
見太後沒有要停下手中擺弄花草的活計,景煙終於忍不住先開口:“母後……兒臣請求母後降罪。”
太後連頭都不抬一下,“你何罪之有?”
典型的明知故問。
“兒臣請求母後撤銷指婚一事。”景煙說的擲地有聲,卻字字誅在我的心上。
他在說這句話之前,有沒有想過,他要將我置於何地。
太後隨手將剪刀遞給旁邊的侍女,終於正色道:“煙兒,那你都跟母後說說,慕青這孩子哪裏配不上你?”
“是兒臣不才,與慕青無關。”
“怎是無關,她是母後親自為你指定的嬪妃,你是想與誰扯上關聯?慕容雪麽?”
母子二人都有劍拔弩張的氣焰,我跪在景煙身旁,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慕青……”景煙轉過身來開始同我說話,我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從自己的思緒中掙脫出來。“你是一個富有才情的女子,也是我見過的鮮少有將醫術研究的如此通透的人,你這樣一個玲瓏的姑娘,理應配得上一位出眾的人……那人,心裏隻可有你,再裝不下其他的人……”
“……”
“我的心裏,已經有了慕容雪,這對你不公平。”
剛才景煙未同我講這些話,我已然感覺字字誅心,現在聽他說的如此簡潔明了,更是感覺有那離心錐一下一下的刺入心髒,鈍鈍地撕扯開最柔嫩的血肉。
“你……這樣看我?”我憋了半天,終於道出。
“……”
“富有才情?”我自嘲般的說道。這個世間,才情是最沒用的東西。人人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想是我缺德至極,景煙才這般誇讚我。可是,男子尚可憑才情參加科舉考試金榜題名,我一介女流,若不是生在帝王家,那才情,豈不是最拖累人的東西,連婚約,都要與它扯上關聯。
想是太後終不忍心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揮了揮衣袖,“景煙,你先回去,母後有話跟慕青說。”
其實我已經不太記得太後同我說過什麽內容,她老人家拉著我的手,讓我參觀她侍弄的花花草草,她說:“世人都說我大薑天寒地凍,是沒有春天的,放眼望去,千裏冰封,萬裏雪飄,可是哀家這一生,唯有一個愛好,便是這些花草。”
我一直無言,認真聽著太後的教誨。
“起初,連先皇都不信,我能讓這花草開出花來,直到第一株牡丹盛開,我才知道,薑國也可以是花草中的國度。慕青,我說這些,你懂不懂哀家的用意?”
我點頭,“可是,人心比不得這些花草,怕是難以捂熱的。”
“慕青,事在人為。”
我從“慈孝宮”出來,景煙還沒有離去,他因為等在外麵,整個人都寒氣逼人,仿佛往他身上滴些水,便能立刻凍在原地。我不知道他等著我還有何事,隻好等著他先開口。
“慕青,我方才從我母後麵前說的,都是真心話。”
“嗯。”真心傷我的話,我真心傷不起了。
“我還有些話,同你講。”
景煙說的一臉赤誠,而我委實已不願再聽他說些什麽誇讚我然而、卻之類的話,趕忙打起哈哈,“大師兄為我安排了義診。”
“不耽誤功夫,”景煙答,“慕青,我不想將你鎖在這深宮中……”
“你就那麽確定我是樂意與你成婚麽?”
“慕青……我沒這個意思。”景煙一臉困窘。
“我其實有……心上人。”我看著他的眸子,極其認真。緩緩說道:“我喜歡了他很多年很多年……”隻不過他不知道罷了。
“那便是再好不過……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們怎麽能……”
“我們為什麽不能?”
想是景煙被我今日的表現嚇著了,久久沒有回話,最後,他隻說,“慕青,我知道我母後下的旨令你很為難……遵了,你我都隻是勉強,不遵又是抗旨,可是,我已經為了這薑國的江山,舍棄了自由,便萬萬不能再失去一輩子的幸福……”
一輩子的幸福,如若同我成婚,景煙的意思,是一輩子都不幸福了?
“慕青,如若我們真的成婚,除了名分,我再無別的能給你……”
景煙,你可知道,這世間的一切於我,都是浮華的不真實的,我享有公主的名號,卻不能陪伴在父皇母後身邊,那麽,要這名號何用?你說,你隻能給我名分,可是你又曾知道,除了你的人,我對你擁有的一切都如同過眼雲煙。
來我懷裏,或者讓我住進你的心裏,這兩者你竟都不能如我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