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清醒

  「李公子一個人來的？」花鴇母滿臉堆著笑「李公子也很喜歡看銀翹娘子跳舞吧，這銀翹可是老身的心肝寶貝兒，捨不得讓她輕易示人，架不住藍公子和您那次一定要讓花魁出來，老身見您二位都是熟客，不願您二位掃興，這才讓她出來。李公子您恐怕也是因為銀翹才和藍公子結緣的吧，自打第一次您二位一同看了銀翹姑娘跳舞，老身看到好幾次您二位結伴來牡丹閣……」

  李白的臉色抽了抽，從花鴇母羅里吧嗦的敘述當中，他終於弄明白了，是銀翹向花鴇母提出願傾盡所有為自己贖身，從此離開牡丹坊。花鴇母以為她是被前些時日劉夫人那一鬧給嚇破了膽，勸說她只要避避風頭，以後還是萬人追捧的花魁，沒想到沒想到，銀翹這個小浪蹄子竟然對一個在青樓給人畫像的窮小子，動了真心……

  李白不想在再和鴇母啰嗦下去，抓住一個銀翹不肯吃飯的話茬，借口去廚房給銀翹做些糕點端上去，終於逃離了花鴇母的鼓噪。

  李白心中記掛著銀翹，不願多耽擱，匆匆蒸了一碗早晨做給青璃做過的蜜露蛋羹，上樓敲響了銀翹的房門。

  「銀翹，我是李白。」李白輕聲呼喚。

  「李公子請進來吧。」銀翹聲音平靜，似乎是無悲無喜。

  李白推門進來，只見銀翹穿著一身素色衣裙，正彎著腰一件一件往匣子里裝各類金銀珠首。見了李白，她柔柔地笑笑：「李公子見諒，沒有親自去請您和青閣主過來，並非奴在二位面前拿喬，只是花媽媽不許奴再出牡丹閣，亦不許宋郎再來牡丹閣。不過這樣也無妨，您正好給奴壯一壯膽，奴已經下定了決心，一會兒便要去找花媽媽贖身了。」

  她的目光落上那碗蜜露蛋羹，臉上露出嬌俏的笑意：「這是給奴準備的么，奴還真的餓了。」

  李白點點頭，不自覺地把那碗蛋羹遞上去。

  銀翹拿著小勺一口一口吃著，雖然心事滿滿，卻難掩眸子中的笑意：「李公子竟有這般好的手藝，青閣主真是好福氣。」

  這話怎麼聽著這麼奇怪，李白抓抓腦袋。

  「銀娘子真的下定決心了嗎？」李白的聲音透著坦誠，「銀娘子犧牲了數十年的陽壽，好不容易換來做三年花魁的風光，真的就甘心離開？」

  「李公子，奴要不是只剩下了三年陽壽，沒準兒就不會下這個決心了。」銀翹擱下碗，「其實自打得罪了春風樓的柳茵茵，招致劉夫人的風波發生以來，奴突然明白了奴心中為何總是空落落的。因為奴到底不是真正的花魁，真正的銀翹姑娘若遇到這場風波，沒準兒舉重若輕三言兩語便可化解，這也是作為花魁的必修之能。奴縱然擁有了銀翹的容貌，也無法擁有銀翹的心性氣韻……」

  李白心下一凜，銀翹這話，不正是和青璃的分析如出一轍么。

  銀翹伸手撫了撫發間瑩白色的白玉釵——那正是宋問之在琅嬛閣為她定製的那套首飾中的釵，聲音輕飄飄的：「宋郎將這套首飾送給奴的時，誇讚奴既生得如斯貌美，華麗絢爛的首飾只會喧賓奪主，不如這套瑩潤的月光石能襯托出奴本真的容色。奴聽了這話，心裡彷彿咯噔了一下，酸得像個沒熟透的杏子。忍不住問他，難道他傾心於奴也是如同其他的客人那樣，只是因為奴這幅皮囊嗎？」

  「不知宋兄如何作答？」李白忍不住好奇，緊接著問。

  銀翹的臉上飛起兩朵紅云：「其實奴也問過其他客人這個問題，他們大多數人都回答說『銀翹娘子如此美貌，怎能輕易辜負。』而宋郎，宋狼被奴這一問竟然發起窘來，思量了半晌才告訴奴，他對奴心生愛慕，是因為迷戀著和奴在一起的感覺，只要和奴待在一處，哪怕看不到奴的容貌，聽不到奴的聲音，心裡也覺得踏實，有時候閉目想想奴的容色，反而覺得縹緲如幻影，而和奴在一起的那種感覺，卻真實地讓人沉醉。」

  說到此處，銀翹彷彿有萬眾柔情湧上心頭：「聽了宋公子剖明心跡，奴滿心歡喜，奴認為宋郎是奴的『知音人』當真是不錯。他果然愛慕的是奴這個人，奴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一顆空落落的心，才能落到實處。」

  銀翹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有了這份踏實和心安，奴還要花魁的醉生夢死做什麼呢。」

  李白望著銀翹臉上痴迷的神情，被他的情緒所感染，被她帶進了自己沉淪的世界中，卻又覺得好像還是有不對，一句話不由得脫口而出：「銀娘子，既然你認為宋兄愛的是你這個人，那當時你為杜心兒時，宋兄卻也並沒有愛上你。」

  銀翹的眸子一瞬間黯淡，看得李白心中有些不忍，剛想出言安慰，銀翹卻搶先一步開了口，一字一句，像是在說服他也是在說服自己：「愛美之心乃人之天性，怪不得宋郎，可是這幅皮囊對於我和宋郎而言，不過是一味藥引，如今葯已煎成，藥引也就沒有用了，是吧。」

  她霍然站起身：「李公子，奴心意已決，謝謝青閣主和您，給了奴這樣一個機會。」

  她頓了頓：「若是三年以後，銀翹姐姐回來，煩請您告訴她，奴幫她用她所有的積蓄，換了一個自由身，她應該也會開心的吧。」

  銀翹說完，抱起那一匣子沉甸甸的珠寶，徑直走了出去。李白環顧四周，才發現這間花魁的屋子竟和上次他與青璃一同過來時完全成了兩樣，那些華麗的珠寶飾物竟然被她一件一件收了起來，竟是一件也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