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紅羊枝杖
親眼目睹了這樣的事情,其他士子們自然也無心在牡丹坊繼續玩樂,不少人等像李白一樣抬腳便要離開。這可急壞了鴇母,急忙吩咐舞女歌妓安撫眾人的情緒,她對著小廝吩咐了幾句,又使出長袖善舞的本事去安撫欲走的客人。
碰巧鴇母便一把扯住李白的袖子,堆起滿臉笑:「這位郎君好俊啊,一看便是飽學之士。還有其他幾位郎君別忙著走啊,奴讓后廚準備了一道佳肴,算是奴給各位壓驚賠罪了。
鴇母刻意加重了「佳肴」兩個字,顯然是打算故意賣個關子。其他士子頂多是有些好奇,李白的心裡卻著實跟貓抓一樣,扯著杜浩然的衣角哼哼了兩聲,杜浩然自然會意,又白了李白一眼,重新坐了回去。
李白回到原來的位置,才發現他的雅閣已經被一個青衫白袍,眉目俊俏的年輕公子佔據。那俊俏公子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十分惹眼的黑衣隨從,黑衣隨從冷著臉,目不斜視,似乎對周遭的鶯鶯燕燕絲毫不感興趣。
杜浩然素來注重儀容,自認為是長安城中數得上的俏郎君,可是他不得不承認此二人確實都生的一副好皮囊,那黑衣人劍眉星目,神色冷峻,整個人仿若一尊精工雕刻的石像。更妙的是那青衫公子,輪廓柔和,膚白如玉,眉眼間脈脈含情,仔細一看竟然是個……女子。
杜浩然正看得出神,李白卻拱拱手,直截了當地開了口:「這位兄台,勞駕請移步,這是某的位置。」
平日里李白也不會計較這麼一個位置,可是雅閣外的大堂里,坐得全是那些剛才表演了一番「變臉」的書生,李白實在不願與他們為伍。
「嗯?」青衫公子搖了搖摺扇,眉眼彎了彎:「可是仁兄你明明已經離開了座位,我繼而坐在這裡,又有何不妥?」
「這……」李白一時語塞,又不甘心被人搶了位置,看著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來了氣性,「我畢竟還沒有走出這個門,桌上還有我付過錢的酒食,若我只是起身去如廁,兄台便佔據了我的位置,似乎也不合理吧。」
黑衣人的眉頭不由得皺了皺,連杜浩然都看不下去李白的聒噪,笑嘻嘻向著那個青衫公子:「這位……兄台,我這朋友是個愣頭瓤子一根筋,別和他計較。」他拽著李白要去找其他位置,沒想到李白的軸勁兒犯了,大概寧可站在這裡不坐下,也不願意去大堂找位置。
正在這時,一陣香味鑽入李白的鼻孔,他顧不得在爭執,立刻尋著味源看去,鴇母送給眾人的壓驚菜,已經呈上來了。
既然分享給眾人,分量自然極大。李白卻沒想到那竟然是一道紅羊枝杖。所謂紅羊枝杖,便是一隻烤得外焦里嫩,金黃香脆的烤全羊。
讀書的士子滿肚子文化典故,忍不住為老鴇的靈巧的心思叫了聲好。
唐之一朝,時人多認為丙午、丁未兩年易有火災。「丙午」為火,「丁未」為羊,所以火災又名「紅羊劫」。而為了討個好彩頭,這樣四蹄撐起的烤羊就取了「紅羊枝杖」這個名字,寓意為吃了這隻烤全羊就能消災化劫。
訓練有素的廚子用挫骨小刀把那肥而不膩,香氣噴涌的烤羊一一片下。嫵媚的女妓嬌笑著端給一眾士子,還不忘奉上胡椒和細鹽。
李白耿直地站在雅閣一邊,杜浩然恨恨地看著他,他剛剛望向那個青衫公子張了張嘴,青衫公子便善解人意地搶先開口:「相逢即是有緣,二位若是不介意,不妨同桌共食吧。」
「甚好甚好,杜浩然也不謙讓,一屁股坐在了青衫公子身旁。李白滿心放在羊肉上,朝青衫公子略點點頭便坐下。他看青衫公子一副斯文打扮,自然而然把他也當做了方才前倨後恭的士子。
青衫公子也不在意,一面饒有興緻笑眯眯地看著李白,一面在烤羊上撒了鹽和胡椒,還不忘問詢那個黑衣人要不要坐下來一起吃。
面對主人的殷殷問詢,黑衣人不知怎麼依舊擺著一副萬年不融化的冰山臉,惜字如金地回答:「不必,不餓。」
青衫公子似是早已習慣他這樣的態度,並不在意。忽然她的鼻尖動了動,一股很奇妙的香氣鑽入鼻孔,那是一種不同於常見調料,卻讓人不禁口舌生津,食指大動的奇妙香氣。
青衫公子抬頭,卻見李白正拿著一隻一隻錯金小刀細細切割著羊肉,然後打開自製的調料罐,拿著一隻軟毛小刷子,一絲不苟地將調料層層刷上烤好的羊肉。
自然,那陣奇妙的香氣是從李白手中的調料罐散發出來的。
青衫公子竟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就連冰山臉黑衣人也稍微側目了一下。調好烤羊肉,李白剛要送入口中,便被杜浩然一把奪過來,不僅如此,他當即借花獻佛,劃了一半分給青衫公子,青衫公子也不謙讓,笑眯眯接過,李白的臉頓時黑了一圈。
杜浩然和青衫公子二人享受著羊肉,不時發出嘖嘖聲,李白則在杜浩然的脅迫之下悶不吭聲地給二人調製羊肉。
杜浩然不忘調侃:「太白兄,往日里我還總嘲笑你沒事兒老愛往廚房裡鑽,實在難登大雅之堂。沒想到太白兄有如此手藝,若是入不了仕,我看當個御廚也是綽綽有餘啊。」
李白氣悶,狠狠瞪了杜浩然一眼。
二人風捲殘雲般把羊肉吃了個乾淨,連黑衣人也忍不住吃了一塊。二人不約而同打了個飽嗝兒,才發現把李白那一份也順帶吃掉了。
青衫公子抱歉地笑笑:「李公子抱歉,『食』已經沒有了,不如我拿『色』來補償你?
李白尚無反應,杜浩然聽了「色」這個字,禁不住兩眼放光。
青衫公子朝鴇母招手讓她過來,笑眯眯地開口:「花鴇母,牡丹樓一向以色藝雙絕的美人著稱,紅羊枝杖確實讓人大快朵頤,卻還少了美人秀色可餐啊!」
鴇母連連陪笑,一疊聲吩咐幾個彈琵琶的樂妓過來作陪。青衫公子輕輕一哂:「花鴇母這樣敷衍,某下次可真沒興緻來玩兒了,這些尋常姿色,如何當得起「秀色可餐」這四個字?」
青衫公子頓了頓:「某聽聞牡丹坊的銀翹姑娘舞姿妙曼,仿若飛仙,你讓銀翹姑娘當眾舞一曲《春鶯囀》,今日之事也就罷了。」
青衫公子的聲音明明不大,卻彷彿有極強的穿透力,清晰的落入牡丹樓眾人耳中,聽到「銀翹」這個名字,士子們停止了喧鬧,放開懷中的美人,不約而同附和起青衫公子開始嚷嚷,唯有讓銀翹出來歌舞一曲,這事兒才算了。不然他們從此寧可去另一妓館春風樓,也不來牡丹樓了。
鴇母的臉色白了白,牡丹樓的銀翹姑娘美若天仙是鴇母有意散播出去的,她自以為銀翹奇貨可居,並未讓銀翹現於人前。可是眼下眾人的推波助瀾之聲一浪高過一浪,花鴇母無法,只得咬咬牙點頭應允。
美色當前,士子們終於不再高談闊論,一個個屏住了呼吸,等待著美人展露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