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雷霆雨露
如果讓李白知道他去了牡丹坊會面對這樣一番景象,那他寧可繼續在家溫書,也不願來這裡。
牡丹樓中自然是一片鶯歌燕舞,清秀的女妓柔聲軟語迎來送往每一位客人,大唐民風開發,宴樂狎妓乃是一種風潮,似牡丹坊這樣的溫柔坊自然是文人雅士喝酒放鬆的好去處。
牡丹樓中的書生士子有很多,李白認得出來,許多人他都曾在今日放榜之時見過,然而他們今日來此的目的,絕不是為了這些腰肢柔軟,聲音嬌媚的女妓。全都圍繞著牡丹坊雅閣中一個派頭很足的中年公子。
那些書生們彷彿沒有了昔日里那副故作矜持的謙讓和風儀,像一窩蜂一樣圍繞著那個中年公子。口中紛紛不約而同嚷著相似的話,大致不外呼如:「上官公子,小生陸劍鋒,山東蓬萊人氏,此乃小生所做詩文,煩請公子交於令尊上官大人斧正,若得上官大人指點,小生三生有幸,不勝感激。
一個人話還沒說完,便被另一人一把推開,另一人著急忙慌地擠上去,遞上自己的詩文,說著和前一人類似的話。
眼見那些書生一個一個把平日里那副酸腐做派丟了個乾淨,爭先恐後地要在那位中年公子面前露臉。從他們口中的嚷嚷里,李白得知了那個中年公子的身份,不由得丟了平日里的好脾氣,暗暗一聲嗤笑。
那個青年公子名叫上官庭芝,名字雖然風雅,科舉卻也屢次不中,詩詞文章也著實一般,不過靠著父親的蔭蔽在朝中做個閑散小官。
不錯,要說上官公子最拿得出手的地方,不外乎是有一副好家世。他的父親乃是當朝名臣上官儀。上官儀不僅官至銀青光祿大夫,更以詩文傳世,「上官體」詩詩風綺麗優雅,為當時讀書人所推崇。
而唐之一朝,要為官致仕,除了科舉考試成績外,得到當朝名臣的提攜垂詢,照顧指點也不失為一種重要途徑。科舉考試試卷從來不會糊名,閱卷之人對個別熟識考生多加照拂也是尋常事。
更何況若是美名傳頌於世人,上達天聽,說不定從此便可平步青雲。
故而這些書生,眾星拱月般圍繞著上官公子,期望借上官公子之手,獲得上官儀大人的垂青。
作為上官儀的公子,上官庭芝顯然是早已習慣了這幅場面,他神色倨傲地看著這群一窩蜂的士子。看著人臉上笑出褶子,腰簡直要彎到了地,才勉強賞臉拿過詩文,只閑閑看了兩眼,便煞有介事開始點評。
被點評人連連稱是,點頭如雞啄米。可是連李白都能聽出,這位上官公子的學識,可以說是實在不敢恭維。然而有個年輕書生可能略有血性,不願聽上官公子肆意貶損自己的詩文,與上官公子爭辯了兩句,上官公子便冷笑連連,當即將那書生的詩文撕得粉碎。
眾人見風使舵,紛紛嘲弄那人不過是田舍老農的兒子,和上官公子在詩文上爭辯簡直貽笑大方。
李白狠狠咬牙,那些看上去人模人樣的士子這番做派讓他給幾欲作嘔,杜浩然看出李白不快,生怕他這樣一根經的耿直性子,會立刻會衝上前去,指著上官公子的鼻子理論一番,平白惹出麻煩。
於是杜浩然慌忙拉住李白遠離了那出是非場所,到了一個僻靜之處坐下看歌舞。
李白依舊心緒難平,果然口中憤憤然:「看上官庭芝那副樣子,我真想上前去和他理論一番。」
杜浩然打了個哈哈:「太白兄消消氣,這牡丹樓除了姑娘漂亮,菜品也是一絕啊。」
他不由分說,吩咐小廝上幾個爽口的下酒菜,正打算再叫幾個樂妓彈琵琶助興,牡丹樓的鴇母見杜浩然是熟客,剛想上來說兩句體己話,忽然一隊金吾衛持刀戟破門而入,瞬間打破了牡丹樓的歌舞昇平。
「金吾衛奉旨緝拿犯臣上官儀之子上官庭芝,閑雜人等退開。」刀戟之聲鏗鏘交錯,鴇母嚇得面如土色。
「唉……你們憑什麼抓我,我爹是朝中重臣,你們憑什麼說他是犯臣!」上官庭芝見這架勢臉色發青,哆哆嗦嗦地想問清楚是怎麼回事。
「我等只奉命拿人,你有什麼冤屈上大理寺說去吧。」金吾衛面色冷峻,半分也不多言,拿枷鎖鎖住上官庭芝,頃刻離開了牡丹樓。
牡丹樓中的士子們皆是一臉錯愕,誰也沒想到剛才還眾星拱月,神氣活現的上官庭芝,轉眼間便成了階下囚。只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上官儀已然從「重臣」成了「犯臣」,上官家這棵大樹,算是已經轟然倒塌。
地上的詩文散落一地,方才爭先恐後獻寶的士子書生忙不迭撿起自己的詩文,慶倖幸好還未將自己的詩文交給「犯臣」,紛紛道自己若是能夠如朝,一定要看清局勢,切莫拜錯了山門,影響了仕途前程。
這樣前倨後恭的姿態,惹得李白給予做嘔,他把杯盞中的酒一飲而盡,朝著杜浩然搖搖頭:「要是以後入仕要和這些人同朝為官,杜兄,我倒是真慶幸自己落第了。」
一向好脾氣的李白騰地站起身,拉著杜浩然要走。杜浩然白了他一眼,眼見在場諸人的確意興闌珊,只能略有些不情願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