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書信
中午的時候,各種各樣的禮物就已經不斷地往府上送來,不過清一色都是什麼夜明珠啊,什麼珠釵羅緞啊之類,唯有一件小玩意兒我喜歡得很。
那是一個小小的撥浪鼓。
這個撥浪鼓也不知道是誰送來的,鼓面的彩繪小巧精緻,幸是有早生貴子之意。
看到它的時候,我就命女使好好收好,放在我房間的木匣子里,我第一個想拿給李月疾看。
不過今天早上李月疾在卧房是看了一上午的書,現在卻不知所蹤。
都快要用午飯了。
「駙馬好像在書房裡習字,」旁邊一個穿著淡青色衣裙的雙環髻丫頭低頭跟我說道。
她是我的貼身女使,叫阿雲,打小就跟著我的。
「駙馬今天起了身後就去了書房,婢子怕他餓著,就自作主張地命女使送去了一些點心,但一概被他退了回來,後來那個女使趴在窗落上偷偷往裡看,說這駙馬手裡握著一封信,臉色極差,」阿雲這些話說得很輕,不想給其他人聽到一樣。
「好,」我應了一聲,心裡有些擔憂,「天氣悶熱難免叫人煩躁,你去吩咐廚房,中午就做些清熱的菜。」
阿雲聽了,福了個禮便下去了。
隨後我整理了下衣服,便朝著書房的位置大步走去。
書房位於公主府的左側,離我的清月閣還是有些距離的,中間需要穿過一個迴廊和一個園子。
等我推開書房的門時,李月疾頎長的白色身影正站在梨花木的窗落處,他見到我,眸子里很是驚訝:「公主,你怎麼來了?」
「馬上用午膳了,整個府里都找不到你的人影,阿雲說你在書房,我就過來了。」
我回答完,就輕輕地走到他身後學著母親對待父皇的樣子,替他揉了揉肩膀,我餘光瞥見他手裡還攥著那封黃色書信,心裡暗自好奇。
「今天府上送來了不少賀禮,裡面不乏上好的錦緞,我想著開春不久了,父皇必定跟往年一樣要在禁苑舉辦圍獵,要不找司織局給你多做幾件騎服,到時候穿著也體面。」
他聽了,微微一怔。
「怎麼了?是李家的信嗎?」
聽了我這話,李月疾回過了神,直接把信放在了我手上,但語氣卻有些冷冷,是我從未見到過的樣子:「是小司馬將軍的,你自己看吧。」
小司馬將軍……
我反應過來,小司馬將軍不就是司馬煥嘛。
說到這人,我還真的有一種親切感,長安城裡除了我,風評最差的就是這司馬煥了,以前我最喜歡聽阿雲跟我說這司馬煥身上的故事,畢竟聽著聽著,心裡總歸會有一些安慰感。
司馬煥是司馬將軍的獨子,從小就跟著自己的父親南征北戰,平定亂賊,經歷過不少刀劍沙場。
在外人看來他理應是戰功顯赫,前途無量,可這司馬煥偏偏不爭氣,每每閑暇之時偷偷跑去花樓酒巷,還與紅仙閣的花魁明玉糾纏不清。
甚至更有傳言說,這明玉早就和他有了一個私生子,就藏在將軍府的某個田莊上,因此,聲名狼藉的司馬煥險些被大司馬將軍打死。
李月疾自然也是知道這些的,以前冀州有一場旱災,他爹爹就是和司馬將軍有過一些來往,如今我與冀州知府大婚,將軍府來信也不足為奇。
但我不知道信上到底寫了什麼,居然讓他有這樣的反應。於是,我低下頭,仔仔細細地閱了一遍。
「拋棄良人……」
「另娶新歡……空有閑職,大無作為……」
我感覺心裡被刺痛了一下,僅僅是因為前八個字而已,可能還是因為王家二姑娘的存在吧。
不過,小司馬將軍怎麼也知道這件事。
看李月疾眸子寒冷,捏著信紙的我乾咳了兩下,整理了下思緒,然後佯裝隨意地挽著他的手臂,笑道:「走吧,我們先用午膳吧。」
「這事與你無關,」李月疾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自然是與我無關的,」我朝他粲然一笑,輕輕地把信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里,「先用午膳,駙馬可不能因為受氣餓了肚子。」
說完,我便走在他面前,好像小孩又是撒嬌一樣扯著他的手臂又是拉著他出了書房的門。
天知道,一路上掃灑的女使都用著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我們,估計是從來沒有見到過公主會是這個樣子的吧。
用膳時,李月疾低著眸安安靜靜地吃飯,旁邊幾個身著綠衣的貌美女使也是畢恭畢敬地垂著頭,也許他是看我魂不守舍的,忽然夾了一塊肉放到我碗里。
「快點吃吧,」他語氣那麼柔和,倒使我回過神來,我盯著碗里的這塊肉,又抬眼看看他,有些驚訝。
「李月疾,」我問道,「你不喜歡吃五花肉?」
話剛說一半,阿雲不知道為什麼在旁邊對我使了個眼色,好像是我說錯了什麼一樣。她以前在母親面前就老用這個眼神示意我如何做如何做,所以我抿了抿嘴,把剩下的話吞進了肚子里。
李月疾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扒了一口飯。
「公主,」阿雲接著福禮道:「各宮送來的新布和錦緞都已經送去司織局了,但預計成衣要下個月才能送來,婢子要不要去請城中織布鋪再備一件騎服。」
我聽後點了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麼,道:「順便讓他們依照鋪里女子的身形制兩件百姓穿的便服。」
阿雲一聽,想要忍住臉上的喜色,道了「是」后便連忙下去準備。
對面的男子默默看了我一眼:「公主要便服做什麼?」
我淺淺一笑,知道李月疾是有疑慮的,於是攬了攬手,示意讓他靠近一點。
李月疾果然往前探了點身子,然後靜靜地看著我,卻只得到我對他輕輕吐出了的四個字。
「不……告……訴你。」
說完,我無視他青一陣紫一陣的臉,得意地扒了一口飯。
李月疾深吸一口氣,但又因為拿我沒有辦法,只能不說話。我覺得他應該是天底下最無趣的一個人,從昨天到現在,他說的話都不超過十句。
等午膳用完,果然無趣的李月疾照常去了書房,我隻身回了清月閣。
外面的陽光已經透過新開的枝葉斑駁地撒在陰涼處,碎光和著清風,給人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孤身站在陰涼下的我望著地上的陽光駐了駐神。
就在這時,也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一陣悠揚的笛聲,聽著像是民間樂師譜寫的那首《嶴山舟》。
宮廷里其實沒有聽過這首曲子,只因母親跟我提過一嘴。
她說過《嶴山舟》曲調婉轉悲傷,吹奏起來顯得十分小家子氣,不像宮中的《金玉樓》那麼典雅莊重,所以我就這麼斷定了。
我循著聲音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往旁邊的院牆走去,就在我的手剛碰到那堵院牆時,這段曲子卻戛然而止,換來的是一個清脆的摔物聲和一陣陣僕人的嘻笑。
「《嶴山舟》你都會吹,那《金玉樓》你會不會啊?」一個年輕的僕人嘲諷了一句。
「你們別太過分了,」那人語氣反而十分淡然。
年輕僕人貌似很不爽,又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腌臢話。我剛從旁邊搬了一塊高一點的青石頭,正準備趴上牆角,卻又聽見另一個人慌慌張張地噓了一聲。
「你不要腦袋啦,旁邊可是公主的清月閣!」
「哦對對對,」年輕僕人嚇得聲音瞬間降了下來,但還是忍不住朝著那人罵了句「狗娘養的」,罵完之後過了好久都沒有一點聲音。
我以為那個吹笛子的少年還沒有走,可等我趴上牆角的時候,那邊灌木旁早已空無一人。
「公主,」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回頭望時,果然,李月疾正一襲白衣站在陽光下。
我尷尬地乾咳了兩聲,一面扶著牆從青石頭上踏了下來,一面假裝漫不經心:「你不是在書房嗎,怎麼回來了?」
李月疾見我這副作態,居然輕輕一笑,眼眸也好像早就已經看穿了我一樣。
「我來拿《平準書》,」他頓了頓,眼神朝我身後看去:「隔壁不是下人們的院子嗎?」
我啞然,眼珠子一轉,故意扯開話題道:「前幾天阿雲在這牆角種了一種叫蓮生花的種子,我就是來看看這種子怎麼樣了。」
「哦。」
明明是很乾脆的回答,我卻總感覺李月疾有些陰陽怪氣,所以我便一直盯著他。
他轉身,大步走進屋子,過了一會兒便拿著一本褐色的冊子出來了。
果然是來拿《平準書》的。
「月疾不打擾您了,」他作了個揖,就這麼洋洋洒洒地走了,就像第一次見他那時一樣,白色的身影跨出院門就消失不見了。
我愣愣地盯著那道院門,心裡有些失落。
他是我的駙馬啊,
是我定了終身的丈夫啊,
他若一直這般冷漠如同陌生人一樣,
那我該多難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