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月疾
我是大穆國的最尊貴的永安公主,也是百姓眼裡心腸歹毒,濫殺無辜,視生命如草芥的女魔頭。
我知道他們怕我,但有時候我也會莫名覺得他們眼神里會流露出一種可憐的感覺。
我討厭這種感覺,之前在我身邊服侍我的肖娘子就因為曾在我面前展露過那種眼神被我剜了眼。
所以除了父皇和母妃,其他人但凡站在我面前,都會嚇得瑟瑟發抖,諷刺的是,我知道他們還是需要臣服於我,跪最不情願的禮數,包括他———李月疾。
三天前,在德馨宮的宮廊上,我見過他,他氣質有些雍容,身穿著碧色的長褂,腰帶上別著五塊雕龍鑲金的瑩白色玉石,應是有些身份,是哪個貴人家在宮裡當差的公子吧。
那時映入我眼帘的還有一雙澄澈如水的眸子,模樣很是溫柔,像是融進了很多陽光一樣,讓人覺得暖洋洋的。
而見到我,他只是低著頭淺淺一笑,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然後轉身就要走了。
我默不作聲,只是眼神未曾從那個碧色身影上離開過。
微風輕輕拂過,宮廊旁栽種的桃花曳曳。
過不久,就有一道賜婚聖旨送進冀州知府,承蒙聖恩,我很是歡喜。
原來,他就是那個才情極好,政績優秀,長安城不少大家閨秀心心牽挂的公子李月疾。
聽聞永安公主的駙馬已定,全城上下無不幸災樂禍,再細細打聽是冀州的那位知府,他們好像都扼腕嘆息。
才子應該是配佳人,如今被女魔頭抓在手裡,應該是要被糟蹋了。
想到這,我自覺得有趣,輕輕笑了一下,把手裡一直摩挲的木刻的簪子擺放回了首飾盒裡。然後坐在床邊靜候著這位新晉的悲催駙馬爺,等著看他見到我后驚訝的表情。
身旁的女使見我忽然的身形一動,她好像驚了一下,我能感覺到她的手有些顫顫巍巍的,應該是怕極了。
「你下去吧,」我說。
聽到我的聲音,她嚇得立馬跌坐在地上,很是狼狽,意識到自己失了態,連忙叩首道:「是……是……」
女使慌慌張張地退出去的時候,臉色忽然一變,忙朝著不遠處行了個禮。
一股濃烈的酒味從房門外襲來,我下意識地板了板身子,隨後便看見了一位紅色喜服的男子大步跨了進來。
透過沉重華珠的縫隙,我看見他的臉上有些醉態,好像長安城黃昏時候天邊顏色最好看的那一朵霞。
李月疾喝多了,他喝多了也那麼好看。
面前的身影慢慢向這裡靠近,我咬了咬唇,一面好奇他撩開華珠之後的表情,一面又有些緊張。
他會笑嗎?
不對,我那麼強硬地讓他做我的駙馬,他會生氣嗎?
可在我滿懷憧憬地等他撥開垂珠之時,面前這個男子只是孤身坐在玉制的圓桌旁,不動聲色。我盯著他的白色靴子,靜下心來等了好久好久,只等到低沉的嘆息聲。
他……不開心……
我見過不少人嘆息,有的央求著我放他們一命的,有的是拿我沒辦法,我以為月疾也是如此,心裡有些難過。
「你不願意?」我毫無底氣地盯著面前這張臉,語氣卻顯得有些冷漠。
李月疾苦笑了一下,對我點了點頭,那原本帶著陽光的眸子在此時像是蒙上了一層迷霧,很深,很深。
「為什麼,你不愛我?」
對面的男子聽完我的這句話,微微一怔:「公主……你我一面之緣……」
他的嗓音如同春風一樣,可對我來說心裡有點像吃了苦茶那種感覺。
我知道父皇愛一個女子,就會把她納入後宮,我愛月疾,也就央求父皇把他許為駙馬,但他此番言語,好像都不曾把我放在眼裡一樣。
「而且……我心已屬王家二姑娘……」他偏過身去,話語有些支支吾吾,看不見面上是什麼表情,好像在逃避我一樣,但我只知道此番作態不像我喜歡的李月疾。
「王家二姑娘……」我眯了眯眼,喃喃著。
「你……放過她吧,她是無辜的。」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身影,喜服的紅色原本是今天晚上我最喜歡的顏色,但幾天後,可能是某個夜裡的毒藥后或是忽然失控的馬下的顏色。
李月疾可能是覺得我的眼神太過可怕,他只管低著頭,也許他會恨我,不過我不管,我只想要他喜歡我。
即使我總感覺自己做錯了什麼。
即使我現在還不知道後來會在李月疾的感情深淵裡越陷越深。
我望向窗外德馨宮的位置,那邊卻是一片灰暗,此時夜色漆黑,月亮早已被掩在了雲層里。
外面不遠處還傳來了打更人的聲音。
已經,亥時了。
整個屋子只有燭火在肆意搖曳,這燭火,莫名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好像會燒盡一些東西一樣,面前的男子或許也是因為心裡發毛了,終於說了點什麼。
「公主,早點休息吧。」
我點了點頭,但又心疼他,就道:「地上涼,若你願,就睡榻上吧。」
李月疾聽了,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小心翼翼地脫下了靴子,等準備將外套脫下時,他那絳紅色的深衣側邊不知道被哪個女使使了蠻力,居然系的緊緊的。
他咬了咬牙,悶著頭只管解那繩結。
我覺得他的模樣有些搞笑,反而忘記了剛剛不愉快的事情,唇角不自覺地上揚了起來。
兩隻手支著灑滿落花生和百歲子的床,也不打算上前去幫他,我想知道他何時才能將這件衣服給脫下來。
瞧他一直悶著頭,一個想法忽然從我腦袋裡穿過。
「拿剪子吧,」我輕笑了一下,語氣里多了很多輕佻,有點像戲本子里偷偷跑去花樓尋歡作樂的書生。
「這……」
不等他說完,一對剪子已經遞到了他的面前,另外一隻巧手已經轉而輕撫他的臉頰,指尖猶如蜻蜓點水那般輕觸他的唇邊,酥酥軟軟的。
在觸碰到他唇邊的時候,我頓住了,然後咽了咽口水。
如玉般地肌膚,黑得如曜石的雙眸,兩條眉毛濃密得像是遠山薄霧裡的林子,這副姣好的容顏,若是放在長安城裡,應是數一數二的,可惜,他的心不在我這。
我心底有些懊惱,原本是想調戲他來著,現在倒好像自己被調戲了一把。
而眼前的男子面色有些紅潤,失神地望著我,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忙閉著眼睛後退了一步。
「失禮了,公主。」
說完,他輕輕推開我,自己先躺在了床外側,閉著眼睛看都不願意看我。
「你不脫了啊?」我驚訝道。
「月疾不會碰公主的,」說完,他睜眼想看我的反應。
彷彿是抓取到了我臉上的貓膩,他終於笑了一下,好像是打消了之前原有的戒備。
可我卻強撐著尷尬的場面,慢慢爬上床去,思緒有些混亂。
就在這時,李月疾忽然轉過身來,眸子里有一些試探的意思:「公主……殺過多少人?」
「除了身邊的一個娘子外,其他人都是犯了錯受罰的,」我回答道。
人言可畏,除了肖娘子,我也就是殺了一些不聽話亂嚼舌根的人,但一句話一傳十十傳百,宮裡宮外就到處流傳永安公主怎麼怎麼恐怖了。
一起跟著流傳出來的,還有我七歲的時候從馬背上跌下來的事情,聽大家說當時我險些把命都給丟了,幸好父皇下令尋了不少名山大川,找到了一個醫術高明的神醫將我救治好,可惜落下了個病根,忘掉了七歲以前的一些東西。
他們說,自那時候起,永安公主就性情大變了。
我也曾問過自己,我忘掉了的到底是什麼,以後還能不能再想起來。
可在我的腦海里,只隱隱約約記得有一個嬌小的身影把我拉下了馬,再要仔細想下去,我的腦袋就會如同被雷擊中一般,巨疼無比。
我知道事情肯定沒那麼簡單。
所以除了我那整日忙於朝政的父皇和諳於後宮享樂母親,我誰也不相信,並且深知宮中的這場自保尋找真相的戲要演一輩子才行。
想到這,我晃了晃腦袋,見身邊的男子還在盯著我,只覺得脖子有些熱熱的,心裡也鬱悶:「你怎麼了?」
月疾愣了愣神,隨後躺了過去,道:「睡吧。」
簾帳輕盪,燭火搖曳。
也不知道這一夜是怎麼過去的,李月疾如他所說那樣真的沒有碰我,我也沒有做出什麼出閣的事情。
昏昏沉沉中,天邊早已經露出了魚肚白,窗外小鳥嘰嘰喳喳得有些鬧人。
我不耐煩地捂住了耳朵,嘟囔著讓阿雲把門口的麻雀烤了。
這時似乎有人輕輕推了推我的肩膀,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公主。」
李月疾輕輕喚了一聲,見我滿臉困意沒有回應,便悄聲把身旁的兩個女使打發出去了。
我感覺到他應是幫我掖了掖被子,但是我疲倦地抬不起眼,更說不起話。
再等我醒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只看見李月疾穿著一件藏青色的衣衫,正端坐在屋子另一側的席案旁,眼眸子全然盯著手裡握著的一本《平準書》。
我小貓似的溜到他背後,拍了下他的肩膀:「駙馬。」
李月疾顯然是嚇了一跳,看見是我,便露出一臉無可奈何之色。
「從今天開始,你就要喚我娘子,我就要喚你夫君了,你若暫時接受不了我也沒關係,但是你萬不能在母親和父皇面前露了餡。」
李月疾聽了,沉思片刻,也就點了點頭:「月疾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