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蘚村（下）
南陽界-青嶺遠郊-蘚村
村長的家中，除了一張簡易的木床和破損的灶台外，連一張最基本的木桌都沒有。
家徒四壁，再恰當不過。
四人無奈，只得站著。
「幾位少俠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村實在是太窮了。」村長道。
「無意冒犯，村長，貴村平日里，如何維持生活？」風玄也顧不上禮貌。
村長長嘆一口氣：「唉……實不相瞞，我們村無田無畜。索性村子位於往返陽國和衛國的商道附近，所以我村眾每日向經過的商人乞求些許口糧，才能勉強活著。」
「商道？這裡這麼偏僻，怎麼會是商道？」子榮道。
村長解釋道：「少俠所走的大道是官道，是朝廷負責修理的道路。但礙於官道位於兩國交界處，治安頗差，商人們走在官道之上經常遭遇山賊。所以，為了避免人禍，商人們會選擇一些好走，路上又有村子分佈的小道運貨，這些道就叫商道。商道不止一條，為的就是防止山賊蹲守。很幸運的是，我們村子就位於一條商道之上。」
「原來是這樣……」子榮鬆了一口氣，畢竟就是他向子儒報告，這蘚村是一座異常偏僻的村落的。
「既然生活如此窘迫，你們為何不種田？」蘭軒問道。
村長長嘆一口氣，對蘭軒道：「這位女少俠，實不相瞞，幾年前，我村中所有人不知為何，除老朽以外，無一例外都染上了一種怪病，變得骨瘦如柴，四肢無力，根本沒這個能力再去種田。所以原本種植的稻田全都荒廢了，除了老朽的一方小田。」
「那……十裡外那座廢棄的村子，村長可知道些什麼？」風玄問。
村長一愣，隨後緩緩說道：「這位少俠的問題，先前另外兩位少俠便已經問過老朽了。老朽腿腳不便，所以知道的事情並不多，只知道那村子五年前突發一場大火，死了很多人。隨後，整個村子的人就都遷走了。」
風玄眉頭微微一皺，卻也並不想繼續追問什麼，而是將話題轉移到了妖獸上面：「那村長可否為我們詳細說說，那妖獸的情況。」
「好。」村長點了點頭道，「大約一個月前，老朽帶著幾個村民進入林中砍柴。忽然一陣狂風刮過，一隻巨大無比的巨鷹從林中飛了出來。那巨鷹有兩個頭，兩翼一展足有十米之長，右爪之上還抓著一柄冒著藍光的寶劍。」
「冒藍光？那可是二階寶器啊！」子榮忽然興奮道。
二階寶器因為自身能夠存儲元神，所以即便是放置不用，自己也會發出淡淡的光芒，蘭軒的寶器月殤，就是如此。
而兩個頭的巨鷹，風玄也清楚這妖獸的種類——吼風。從實力上講，吼風算不得是什麼特別危險的妖獸，但至少子榮子烈這種實力的弟子在它眼裡，根本不夠看。
「我當時幾乎都嚇傻了，腳下一滑，竟掉到了一個樹洞當中，因此逃過一劫、但其他的村民……就都……」村長講到這裡時，仍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村長節哀，他們的死並不是你的錯。」蘭軒道。
村長長嘆一口氣，卻也只是搖了搖頭，不曾多說什麼。
「村長放心，那妖獸逃不了，畢竟啊，這位可是……」子榮正要介紹風玄，卻被風玄搶先打斷。
「在下對絞殺鷹妖頗有些研究，這區區雙頭鷹妖，算不得威脅。」風玄道。
「如此便謝過幾位星辰殿少俠了。」村長連忙向子榮行禮道。
「萬萬不可。除妖本就是我修士的本職，談不上謝。」子榮連忙扶起了村長。
風玄思考了片刻，說道：「我們今晚留在村中歇息，明早出發，探查妖獸的行蹤。」
「好。」子榮子烈同意道。
村長微微顫顫地舉起右手，指向門外道：「對門就有一間無人居住的空房，若幾位少俠不嫌棄，大可在那裡過夜。」
「如此便多謝村長了。」風玄道。
四人來到對面的空屋當中，子榮和子烈立刻開始打掃起了屋子，想要騰出個睡覺的地方。
風玄似乎一直在思考著些什麼，眉頭緊鎖，不曾說話。
蘭軒也感覺到了風玄的異樣，正想上去詢問些什麼，正在這時，門被推開了，村長微微顫顫地提著一桶水，走了進來。
「請幾位少俠見諒，村中實在沒有餘糧，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還有一口沒有乾涸的古井。老朽也沒有什麼能為幾位少俠做的，這桶水是老朽剛打的，幾位少俠就喝點這甜井水吧。」村長說道。
子榮見狀，連忙上前接下這捅水，對村長說：「這種事就交給我們自己來做便是，哪還要勞煩村長親自來做。」
村長笑了笑說：「那，幾位好好休息，老朽就不再多擾了。」
在眾人的招呼聲中，村長微微顫顫地走出了房間，並輕輕帶上了房門。
片刻的沉默后，風玄忽然說道：「我去村子周邊看一下。」
子烈有些吃驚，但仍是沒有問風玄這樣做的用意，只是建議道：「天這麼黑，不如明早再去吧。」
風玄搖搖頭道：「我有些疑問，必須儘早解決。」
眾人也不再說什麼，於是風玄便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剛剛明明是風使說明早再走，現在又自己抹黑去探查情況。真想不通風使打的什麼算盤。」子榮一邊說，一遍架起鍋和木柴，準備燒水。
子烈也搖了搖頭，卻並未附和。
蘭軒沉默著，蘚村的貧窮深深地觸動到了她的內心，她只覺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麼，去幫助這些村民。
沿這村子的邊緣仔細尋找了一圈，除了商隊的馬車在泥地上留下的數道車轍以外，風玄並未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意識到自己的思路可能有錯后，風玄停了下來，重新整理起了自己的思緒。
村長的腿腳不便，所以自己想要尋找的東西想必不會離村子太遠，而且之間的道路也應該相對比較平緩。這也正是他一開始在村子周圍探查的原因。
但村子位於商道附近，經常有商隊路過。若是有夜晚留宿在本村的商旅，難保當中不會有人因好奇而四處探索。如果這東西如此輕易就能夠被發現的話，此刻風玄恐怕也不需要特意半夜出來四處探查了。
當如此矛盾的兩個要點同時出現時，風玄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錯了。
但直覺告訴自己，這個村子一定有貓膩。
既然兩條線索彼此衝突卻又必須同時存在，那就乾脆順著更重要的一條線索查下去，只要線索沒有錯，就一定會發現兩條線索交叉的時候。
於是風玄改變了思路，直接沿著商道的車轍尋找了起來。
如果說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那麼這句話成立的先決條件是，想要被隱藏的東西，首先要具備無法被人一眼識破的偽裝。
而對於這樣一個村落，什麼樣的偽裝才是最尋常，最不會令人懷疑的。
「村中無田無畜，除了老朽的一方小田以外。」風玄忽然想到了與村長的對話中，一個十分重要的細節。
「那麼，我就去瞻仰一下，村長的農田吧。」風玄立刻御風飛起，並沿著商道射出了四顆用於照明的火球。
如此一來，離商道約兩百米外的一處玉米田便立刻出現在了風玄眼前。
這處玉米田的位置可謂相當完美，因為在商道與田地之間，恰好有一處小樹林遮擋視野。如果是走在商道之上，那麼風玄是根本發現不了這一處玉米田的。
「三四月份播種，八月份成熟。而且玉米秸稈又如此之高，這恐怕，不是巧合吧。」風玄沒有猶豫，徑直飛向了玉米田。
而從空中，風玄則完完全全將這片玉米田的情況看了個真切。這片玉米田面積略小，四四方方，但除了最邊緣的一圈玉米種植的相當嚴密之外，中間的玉米可以說是種植的異常稀疏。這種種植方式，如果不是從空中看，根本發現不了。
風玄在玉米田的邊緣降落了下來，隨後撥開最邊緣的玉米牆，緩緩向內部走去。
果然，正如風玄預料的一般，在這玉米牆內，稀疏的玉米秸稈腳下，實際上藏著的，是一株株散發著誘人毒素的蠅粟。
風玄的嘴邊出現了一抹淡淡的微笑。看來，自己的懷疑沒有錯。
「你是說，村長種蠅粟？而且這裡的人這麼瘦，是因為吸食蠅粟果？」子榮似乎有些難以相信。
「沒錯，我在先前的村落遺址，和蘚村附近都發現了蠅粟。」風玄道。
「可……」子榮正想說些什麼，卻被蘭軒打斷了。
「詳細說說你的想法。」蘭軒道。
蘭軒這番做法，風玄還是有些感激的。稍稍理了一下思緒之後，風玄道：「目前掌握的情報太少，但可以肯定的是，這裡的村民吸食蠅粟果。」
「蘚村中的每一個村民，除了村長以外，都瘦的非同尋常。而更加重要的是，如此飢餓之人，在面對食物的時候，他們的眼神中根本沒有一絲光芒，就好像，食物並不是他們迫切需求的東西。起初村長解釋說這是一種怪病，我並沒有懷疑，但事後仔細一想，這種說法恰恰是最不可信的。村中的所有人，包括最強壯的年輕人都患上了這種疾病，可為何偏偏羸弱的村長沒有患病？」
「而接下來我要說的，是村長話中的漏洞。」
「巨杉密林中的巨杉都相當巨大，想要砍倒一棵巨杉，如果沒有專業工具輔助的話，絕對是一項浩大的工程。這群連路都走不穩的村民，估計連斧子都握不緊，又怎麼會前往巨杉密林砍柴？」
「村長看年紀也至少也已年過花甲。且不說一個瘸腿的人還要走那麼遠去巨杉密林砍柴有多麼荒唐，就光是在遇到鷹妖時還能清楚地看見，它的右爪上抓著一柄泛著藍光的寶劍，我都覺得難以相信。」
「所以我感覺，村長一定瞞著我們什麼，這個村子一定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蘭軒聽完思考了一下，隨後問風玄道：「你打算怎麼做？」
「子榮子烈你們二人其中要有一人馬上回去，找天河門中的一位名叫杜離的弟子，讓他寫信去找三弟，詢問一下蘚村的底細。除此以外，我們其他人仍是明早正常進林尋找妖獸。」風玄道。
「我去吧，我趕路更快些。」子烈道。
「那，那些蠅粟你打算如何處理，這種害人之物怎可留著。」蘭軒道。
風玄卻微微搖頭道：「不急，蠅粟每年秋季才成熟一次，現在離成熟期還很遠，不急於這幾日將蠅粟毀掉，萬一，這其中還有什麼隱情也說不定。所以，還是等探查到蘚村的底細之後，我們再做決定吧。」
子烈問道：「倘若你們明日就離開，那我該如何與你們匯合？」
思考片刻，風玄回答道：「這樣，你得到情報后，直接回到青嶺城。隨後，是立刻上報官府派兵清繳，還是就在城中最大客棧內等待我們，這由你自己決定。」
子烈點點頭道：「行我明白了，那我即刻出發，子儒師兄他們應該還在原地休息。你們自己多加小心。」
正在這時，鍋中的水開始徐徐地翻滾了起來。
「喝口水再走吧，畢竟走了一下午的路，滴水未進。」子榮道。
「好。」說著，子烈便坐下來，以手為碗，憑空盛起了一碗水。
這種對於水的控制，基本上有個三五年修為的修士都能夠掌握。
風玄盛起了一碗水后，卻遲遲沒有喝下，只是定定的望著手掌上憑空漂浮的水，思考著蘚村的事。
短暫地等待之後，子烈將水一飲而盡，隨後發出了一聲由衷的讚歎：「這水真的很甜。」
聽到這句話，風玄這才想起自己正托著一掌水，想想覺得這個動作有點傻，隨後便也一飲而盡。
的確，這水十分甘甜，頗有些深山甘露的味道。
這味道，讓風玄想起了塵界山，想起了封天大殿，想起了風祖。
南陽界-青嶺遠郊-巨杉密林
一大早，風玄三人便早早地出發了。出發前，蘭軒還特意將自己身上攜帶的所有盤纏都分發給了蘚村的村民。
「希望他們都能好起來。」蘭軒道。
風玄並未做聲，其實他心裡清楚，被毒癮折磨到如此地步的人，已經不剩幾年光景了。但他當然不打算告訴蘭軒，因為，一個人的善良不應該被辜負。
巨杉密林不同於普通的森林，這裡生長的每一棵樹都是南陽界特有的青嶺巨杉。一棵成型的青嶺巨杉，其高度可以達到三十餘米。所以人在巨杉密林的土地上行走時，能夠探查的視野範圍是相當小的。
為了儘快發現妖獸的蹤跡，風玄與蘭軒同時御風飛行，與在地上的子榮互成三角之勢。與此同時，風玄還不斷地將自己的氣息通過風力擴散出去，想要主動吸引那隻，村長口中描述的鷹妖。
但一個上午的搜索進行下來，鷹妖的蹤跡一無所獲，反倒是遇上了幾隻不成氣候的蟲妖。
礙於體型上先天的劣勢，蟲子即便是成了妖獸，其實力也十分弱小。即便是一隻成氣候的蟲妖，要是沒有進化出毒液，恐怕連一個普通成年人都沒有力氣殺死。
但在一些元神濃度較高的山洞之中，這些蟲妖則往往會以一種極其龐大的數量出現。一旦有了數量上的優勢，這些蟲妖的威力就會瞬間變得所向披靡，別說是修士，就是超越血瞳級別的妖獸，也毫無還手之力。
而令許多修士苦惱的是，這些山洞元神濃度高於別處，恰恰是因為山洞內藏有會自動產生元神的高階元神石。
所以高階元神石的極其稀少，是相當合情合理的。
而在這巨杉密林之中，這些單獨出現的蟲妖幾乎連威脅都算不上，只是被風玄輕輕擺了擺手，便丟了性命。
但這些蟲妖的出現，至少證明了一點，巨杉密林中存在那隻異常兇猛的鷹妖不是沒有可能的，因為這些蟲妖是鷹妖最喜愛的飯後甜點。
到了正午時分，三人便點起了營火，準備稍作休息。
子榮這一上午倒是頗為艱辛，剛一坐下來，他就一邊捶腰揉腿，一邊對風玄和蘭軒二人發牢騷道：「你們二位飛的實在是太快了，我在後面幾乎是全程陪跑，才勉強跟上二位的速度。怪只怪我沒這個本事，得不到一件像樣的寶器。跟著你們二位，我也只能是個累贅。」
風玄倒是有些心疼地安慰子榮道：「怪只怪我二人天生命好，得了這風神軀，否則，我現在恐怕也只是個實力平平的修士罷了。」
子榮有些自嘲地笑道：「風使不要安慰我了，我明白自己是什麼層次的人。像我這種連每天必做的凝神，都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人，估計就算是有幸得了神軀，也不見得是什麼人物。」
風玄一時啞口無言，確實，一個連每天最基本的凝神都堅持不下來的人，修為境界不如他人的確是咎由自取。
蘭軒只是靜靜地聽著兩個人聊天，什麼都沒有說。
南陽界-青嶺遠郊
「怎麼樣？信鴿大概什麼時候能到？」杜遠問杜離道。
「今早丑時趕到的青嶺城，按照信鴿的速度，如果我三弟沒有浪費時間的話，今晚信鴿就能飛到營地找到我。」杜離道。
「行，那我們就再等一天吧，畢竟風使交代的事情，多上些心不會有錯的。」杜遠道。
「其實……蘚村這個名字，我一直覺得很有印象，好像從前在皇宮中聽說過這個名字，但就是怎麼都想不起來。」杜離道。
「別擔心，就算是村子有貓膩，他們又怎會傻到打星辰殿的弟子的主意。」子儒道。
「我認為，風使所分析的都沒有問題，但說不通的是，假設這吼風，是村長騙我們的，那他這樣做又能有什麼益處？若等我們尋蹤未果回去找他麻煩，不是更容易發現他偷種蠅粟這一秘密？」子良道。
忽然，子儒好像想到了什麼，低聲對子良說道：「師弟，你可記得，泛著藍光的寶劍？」
子良被問得忽然一愣，然後思考了片刻，露出了一副並不相信的的表情：「不可能吧，他已經被掌門親手殺死了啊。」
「可一年前，我去過掌門的藏寶閣，並沒有見到那柄劍。」子儒道。
子良沒有說話，他隱隱有一種預感，這件事情的險惡程度，將超乎所有人的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