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蘚村（上）
南陽界-青嶺近郊
「星辰殿弟子聽令，一班弟子就地建設營地，我們今晚在此露宿。二班弟子進城採購食材，三班至五班弟子走訪附近村落，一旦有聽聞妖獸鬼物的信息，即刻趕回彙報，禁止單獨行動。」過了午時，子儒便決定讓弟子們紮營休整。
派大部分弟子去附近村落探查妖獸鬼物的這種做法，幾乎是當今所有修士都有的慣例，畢竟修士存在的意義，便是為天下百姓除去妖獸鬼物的威脅。
這幾日下來，杜遠和風玄的關係也明顯好轉，畢竟這樣一個拚命努力又不服輸的男人，風玄又有什麼理由不欽佩。
其實修士們修行的方式，異常的枯燥。一個修士的修為，除了看自己對於自然物質的控制熟練度外，最重要的就是自身元神的儲備量了。
而擴充元神儲備量的方式卻異常的枯燥無聊——反覆控制體內儲備的元神在身體各處遊走，尋找能夠擴充元神儲備的空間，這一過程被稱為勘元；集中體內已儲備的元神，源源不斷地衝擊已發現的待開發空間，使得該空間的出入口開啟，這一過程被稱為破神。兩個過程合在一起，才是凝神的全部。
人體就好像一個有無限開發空間的元神儲備器，但這個儲備器是由無數個小的儲備空間連接而成的，就好像一棵將元神存儲在樹葉當中的大樹。當人體內儲備的元神在身體各處遊走時，這些待開發的空間有可能會與遊走的元神產生共鳴，從而提醒修士此處空間可以被開發。
但這個過程通常要持續數個時辰，當元神在體內遊走上千個周期的時候，才可能會有一個待開發空間被修士所感知。
而即便是勘元過程結束，修士成功地發現了體內的待開發空間，能否成功地衝擊開此處空間，將其化作元神的儲備空間，仍舊是個未知數，而且這一過程大概率是徒勞無功的。
所以，修真的枯燥，幾乎是每一個修士最大的敵人，承受不了這種長期重複機械的修行方式，最終半途而廢的修士大有人在。
而與此同時，幾乎所有未開神竅的普通人又是那樣的渴望成為修士，行俠四方，萬人景仰。
這是一種奇怪卻又情理之中的現象，人們渴望擁有修士的光芒，卻又無法承受修士的孤獨，修真界外的人想要進來，而修真界中的人卻又想要出去。
風玄之所以能夠被風祖選為風使，也正是因為他的堅忍。八年冷宮時光，早讓風玄適應了孤獨，適應了忍耐，因此，每天三個時辰必不可少的凝神過程，在風玄眼中並不算什麼。而這，也正是風玄的實力遠超其他修士的根本原因。
和風玄一同開始凝神的杜離，僅堅持了約半個時辰，就堅持不下去了：「又是一無所獲……大哥你每天三個時辰，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風玄淺淺一笑，睜眼說道：「十年如一日，你便不會再覺得難以堅持。才凝神了半個時辰，一無所獲是自然的。」
杜離嘆了一口氣道：「唉……當初發覺自己開了神竅，我是那樣的興奮，覺得自己竟然能夠成為修士，那是多麼瀟洒的一件事情。可入門快一年我才發現，原來修士跟我預想的完全不同。」
「『欲持神器，必承其重。』這是師父對我說過最多的話。」風玄說完，便閉上了眼睛，繼續開始了凝神。
杜離搖搖頭，便也跟著風玄繼續凝神。
而在風玄凝神的這段時間裡，四處搜尋信息的星辰殿弟子也陸續趕了回來。等風玄結束凝神后，子儒和子良便喊來了風玄和杜遠，分享情報。
一同在場的還有蘭軒，她是一班弟子的負責人，也就是此次情報收集行動的負責人。
子儒直接說道：「通過收集的情報來看，附近近二十號村落中，只有一個村子出現過妖獸的行蹤。去過那個村子的師弟說，那是個相當偏僻的村落，不僅規模很小，而且極其貧窮。而那妖獸，據村長的形容判斷，是一頭擅長使用風力的鷹妖，居住在密林深處，偶爾出來害人。」
子良接過話道：「我和子儒師兄雖下山次數不多，不曾有過多大的閱歷，但就我殿記載的鷹妖來看，能夠熟練使用風力的鷹妖，實力都非同小可。我想這一點，風使應該比我更加清楚。」
風玄點點頭道：「不錯，擅長使用風力的鷹妖，像三頭赤翼、巨爪獵空、破曉等，都是異常厲害的妖獸。」
「而且麻煩的是，這是一隻鷹妖，行動時不會在地面上留下痕迹。更麻煩的是，鷹妖居住在密林深處。青嶺外的這片巨杉密林不僅面積巨大，而且巨杉茂密，即便是一隻巨大的鷹妖，倘若隱藏在其中，也異常難以發現。」子良繼續說道。
「那，子良兄台的意思是什麼？」杜遠道。
「我有兩種方案，第一種，為了儘快發現這隻妖獸，我希望所有弟子，當然也包括貴門弟子，一同進入巨杉密林，進行地毯式搜索。因為這隻鷹妖的實力難以估計，所以我希望弟子們以至少五人為一單位進行行動，這樣才能保證弟子們的安全。」子良道。
杜遠沉思片刻，說道：「恐怕這個方案不行。希望二位兄台能夠理解，不是我杜遠不願出力，而是這個方案會拖延我們很長時間。巨杉密林覆蓋面積之廣，我們都是十分清楚的，即便令所有人以五人為一小隊進行地毯式搜索，發現那隻鷹妖恐怕也要五天時間。現在據第一隻妖獸通過界門已經過去二十餘天了，我真的很擔心現在界口的情況，希望二位兄台能夠把這一點考慮進去。」
子良聽完點點頭，他似乎自己也並不看好這第一種方案：「不錯，這點我也確實考慮了，所以這第二種方案，便是派出一支實力足夠強勁的小分隊，前去除妖。而這支小分隊，我認為，風使大人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
子良說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風玄。
風玄沒有絲毫猶豫，回答道：「為蒼生除妖禍本就是我們修士的天職。風玄自然義不容辭。」
「如此便再好不過了。有風使出馬，區區鷹妖根本不足為懼。」杜遠這句話雖有些奉承的意味在裡面，但也確實是發自真心，當然也有一部分感謝的意味在裡面。這一整隊人馬中，杜遠自己是天河門弟子的領隊，他自然無法抽身；子儒子良同為星辰殿弟子的領隊，也一樣離不開。除去這三人，剩下的便只有蘭軒實力強大。蘭軒雖有風神軀，但怎麼說也是個女弟子，執行這樣危險的任務終歸是讓人不放心。所以，若風玄不願意出面除妖，那他們便只能浪費數天時間，執行第一種方案。
「我也去。」蘭軒也不曾多想，很乾脆的說道。
「好，那就蘭軒師妹帶著從蘚村收集情報回來的兩名師弟，隨風使一同前去除妖。而我們便繼續出發，前往界門。」子儒道。
蘭軒微微點頭，隨後便轉身通知兩名師弟去了。
「如此便辛苦風使了。」子儒客氣道。
風玄趕忙搖手道：「子儒兄台千萬別這麼說。我風玄無論是什麼身份，也終究是個修士。是修士，職責便是除妖救世。所以，為蘚村民眾驅除這鷹妖的威脅根本也就是我份內之事，何來客氣之說？」
子儒有些尷尬，他也確實覺得自己這麼說頗有些不妥。
子良無奈，只得替子儒打圓場道：「風使莫怪，我這師兄嘴笨。不對，不是嘴笨，就是笨！」
「你……」子儒想要反駁，卻又啞口無言。
「那麼風使，我們荒天涯見。」杜遠向風玄說道。
風玄點點頭，回禮道：「荒天涯見。」
為了儘快趕到界門，風玄也並不做絲毫拖延，稍稍準備后便立刻帶著其他三人上了路。
「遇到鷹妖，你不要出手。」蘭軒毫不客氣，直截了當的對風玄說道。
風玄倒是頗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蘭軒的要強的性格，風玄也是理解得相當透徹了，而此番前往天河門，蘭軒就是第一個主動找子墨的。同為風神軀擁有者，自己和風玄在修為上的差距實在是讓這個好強的姑娘十分苦惱，因此，如今的她才會那樣渴望歷練，那樣渴望變強。
主動申請前往天河門的人確實不多，畢竟天河門大殿所在的荒天涯實在是荒涼偏僻。而在蘭軒之後，第二個找子墨申請的人，便是子隱。
一路上，子隱看風玄的眼神頗令風玄感到不舒服，而這種眼神卻也並不是敵意，而是憤恨，一種一定要奪回自己顏面的憤慨。
所以能夠和大部隊分離，風玄竟還鬆了一口氣。
前往蘚村收集信息的兩名弟子，一名叫子榮，一名叫子烈，二人均是燕峰弟子。一同行走了大概半日，二人也與風玄熟絡了起來。
「起初我還以為，風使大人是個相當難相處的人，畢竟，天才嘛……現在我才發現，是我想多了。」子榮說道天才二字時，特意指了指走在前面的蘭軒。
風玄聽完這句話，趕忙向子榮做了一個閉嘴的手勢，然後用眼神示意子榮，這句話蘭軒是能聽得見的。畢竟常人可能並不清楚，擁有風神軀的人，在聽力上異於常人的能力，但這點風玄是深知的。
蘭軒頓了頓，卻也並未有任何反應，隨後便繼續前進了。
子榮意識到自己闖了禍，連忙住了口。
風玄輕輕搖了搖頭，隨後為了轉移話題，風玄便轉頭問子烈道：「子烈兄台，你前往蘚村的一路上，可有什麼其他發現？」
子烈正想笑子榮，但被風玄問道這個問題的時候，子烈卻忽然嚴肅了起來：「不瞞風使大人，我二人在這探索的途中，確實有其他發現。」
風玄有些吃驚，這一問原本只是無心的問題，卻不曾想真的有發現。
「離蘚村大約十里開外的地方，我們發現了一座荒廢的大型村落。重要的是，通過殘存的遺址判斷，這村落並非是被村民遺棄，而是……被人為摧毀的。」
聽到這裡，風玄的神情也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人為摧毀？」
子烈點點頭道：「不錯，村落約一半的房屋，是被大火摧毀的。但奇怪的是，這些屋子雖是由木頭搭建而成，卻彼此間相隔甚遠，一家著火，火勢基本上是無法蔓延到另一家的。另外，村落中還遺留著少許人的骸骨，而這些骸骨上，有著明顯被刀劍等尖銳兵器切砍過的痕迹。」
「竟有此事？」風玄道。
「不錯，我們也向蘚村的村長詢問過那個村落的情況。村長說，那村子本是個大村，幾年前不知為何，忽然燃氣一陣大火，火勢之大，燒光了半個村子。大火熄滅后，剩下的村民就陸續搬走了，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子榮道。
思考片刻，風玄對蘭軒道：「蘭軒，進蘚村之前，我們先到這村落的遺址中，探探情況。」
蘭軒望著風玄，似乎有些疑問，但還是點了點頭。
南陽界-青嶺遠郊-荒村遺址
望著眼前殘存的遺址，風玄心中有著一股強烈的不安感。
芒村！這兩個字在風玄見到這個荒村遺址的第一眼時，便在風玄的腦中揮之不去。
這兩個村的遺址在各種景象上都相當接近，而要說不同之處，便只有這骸骨。
芒村的村民都被到了鬼洞之中養鬼，所以整個村子里都見不到骸骨。但眼前的這片遺址，很清楚地便能發現躺在廢墟中的骸骨。
而這些骸骨，有的在肋骨和頸椎上，都有平滑切乾脆的切痕。
繼續打量著毀壞的房屋，風玄忽然意識到，這個村落竟是個規模相當大的村落，而且沒有被燒毀的房屋也都規模不小，甚至有些房屋門前，還掛著客棧的牌匾。
而繼續搜尋之時，幾株散落的植物，引起了風玄的注意。
雖不曾親眼見過，但風玄仍是十分肯定自己沒有認錯。因為這株植物，是被記錄在師父的那本《巫毒錄》上的，異常特殊的存在——蠅粟（和諧）。
蠅粟百年以來，一直都是禁品，不論是天劫前，還是天劫后都是如此。所以除非是常年無人涉足的密林，或是鋌而走險明知故犯的巫醫領地，其他地方是根本見不到蠅粟的。
風玄隱隱感覺到，這個村子，似乎藏著一些見不得人的秘密。
「走吧，在天完全黑之前，趕到蘚村。」風玄道。
南陽界-青嶺遠郊-蘚村
蘚村的貧窮程度，完完全全超乎了風玄的想象。
長年身處塵界山的風玄，對於這些深山中的村落自然是不陌生。雖說這些村落大多貧窮荒寂，卻也不至於窮到蘚村這種地步。
以穀雨村為例，村中的青壯年上午上山劈柴，下午跟隨村中的老獵戶進入林中打獵，而女人們則大多做些農活，耕種莊家，織些粗布。所以對於穀雨村的村民來說，溫飽幾乎不成問題。而因為位於深山之中，木材石料等資源異常豐富，所以村民自己搭建的房屋大多甚至都是由名貴木材石料建造而成，從外面看上去絲毫沒有窮困的氣息。
但相比之下，蘚村的情況真的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簡陋不堪的茅屋，彷彿稍大一些的風雨便可將其輕易吹倒。而所有的人家，別說是瓦石圍牆，即便是幾根簡陋的柵欄都見不到，只是幾座光禿禿的破舊茅房胡亂地排列在那裡。
而往村子周圍看，風玄根本找不到任何稻田家畜的蹤影。如果不是能見到人，風玄更願意相信這是個無人居住荒村。
見到風玄等人的到來，村民們立刻從茅屋中傾巢而出，圍了上來。
子榮子烈二人似是早就準備好了一般，從事先準備好的包袱中拿出乾糧，分給飢餓的村民們。
風玄這才明白，為何出發之前，這二人要向進城購買食材的弟子索要那麼多乾糧。
但更令風玄感到觸目驚心的是，這些村民的消瘦程度，用皮包骨頭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他們眼窩深陷，雙目無神，瘦骨嶙峋，連走路都搖擺不定，一副隨時會摔倒的模樣。
怎會窮成這副模樣？風玄實在是不能理解。
分發完食物后，村民們便四散而去，連一句謝謝都不曾有。
「怎會這般可憐。」蘭軒忍不住感嘆道。
而這時，一位年紀稍大的男子正杵著拐杖，拖著自己瘸掉的右腿，艱難的向風玄等人走來。但奇怪的是，和其他村民相比，此人的身形倒是十分正常。
「他就是村長。」子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