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時間飛逝,一個月後。
不知是否天意如此,平京將近一個月沒見過太陽了。
厚重的烏雲像是壓在人頭頂一般,讓人喘氣都不痛快。
此時已是初春時節,照道理說應該是鶯飛草長的日子,可王府中湖畔的柳樹依然沒有發芽的跡象。
「呀」「呀」
乾枯的樹枝上,零零星星地落幾隻烏鴉,似在看著藏書閣方向。
藏書閣頂樓。
王憂正舉目遠眺,將整個平京盡收眼底。
按道理說,現在是晌午時分,城中本應正是炊煙裊裊,熱鬧異常。
可此時,莫說是炊煙了,街上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在這裡一個月里,百姓基本都遷往了西京。
一陣寒風拂過,街道上落葉紛飛,飄落到道路兩旁不知何時搭起的黑棚上。
這黑布棚子,綿延整個城中道路,黑布將整個棚子包裹得嚴嚴實實,沒幾個人知道裡面裝著何物。
不過王憂早已聽父親講明,心裡是一清二楚。
天邊陰沉的天氣,將王憂的心情也感染些許,惆悵不已。
隨著大戰即將來臨,他爹近來愈加繁忙。
前些天還偶爾深夜回來,可近來已三天未曾回過府中。
上次回來時,他爹人剛進門,半句話沒說,就直奔寢宮而去。
等到王憂聽說父親回來,連忙起身,前去找他。
他已在卧榻之上,鼾聲如雷。
再等王憂坐在榻前細看,發現父親人雖在夢中,但愁眉緊鎖,估計夢裡也在為戰事發愁。
昏暗的燭光下,他爹人已消瘦了許多,鬢間多了些許白髮。
一見父親這般憔悴模樣,王憂心疼不已。便直接就往廚房去了,準備和好面,只等他爹醒來。
可還沒等他和好,他爹竟又被侍衛喊醒,急忙出了府外。
恐怕卧榻都未曾睡熱……
一念至此,王憂壓抑,嘆了口氣:
「哎」
正當嘆氣之時,遠處傳來了整齊而又有節奏的聲響。
「頓頓頓頓」
他抬頭一看,原來是西城門處,又有幾個方陣的黑甲士兵,正列隊進入城中。
一陣約有萬人。
他爹曾跟他透露過,只有最精銳的甲士,才有資格進入平京城內待命。
方陣之間,還摻雜著大量的十弓床弩,紅衣大炮。
王憂搖了搖頭,老氣橫秋地將手背身後。
這些時日以來,恐怕光是入城的精銳甲士,都有幾十萬了。
哪怕他二世為人,這場大戰,勝負他都難以預測。
突然,樓下傳來了一聲嘶啞的大喊:
「小王爺!回……回來了!」
王憂往下仔細一瞧,原來是老許正頂著一雙熊貓眼,往閣樓這裡跑來了。
「咚咚咚咚」
沒一會,隨著急促的腳步聲,老許跑上樓來,彎下腰身,雙手撐膝,大口地喘著粗氣……
「呼呼」
一看這模樣,王憂立刻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背上,替他緩了緩氣:
「你一口氣從皇宮那跑過來的?」
「嗯……嗯。」
老許痛苦地點了點頭,這麼陰冷的天氣竟然跑得滿頭豆大汗珠。
王憂好奇地問道:
「怎麼不騎馬?」
「道路兩旁.……都被黑棚……佔住,正中是……天子御道,我……我不能縱馬。」
這話倒讓王憂想起,城中道路除了天子御道,好像確實都被黑棚佔得滿滿當當。
而老許確實不能在御道上騎馬,所以這才一口氣跑回來的。
既然老許回來了,父親應該也回府了。
於是,王憂轉頭看了看外府方向,卻沒有發現父親蹤影:
「我爹回來了嗎?」
「.……嗯.……隨後就到!」
過了半天,老許才緩了過來。
他擦了擦額上的汗,腰桿站得筆直,神情嚴肅:
「王爺怕你外出,命我先回府尋你。
王爺說讓你別外出,有重要事情告訴你!」
這話聽得王憂眉頭一皺。
以前從未讓他禁足,怎麼今日突然就不讓出府?
「啥事?」
老許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王爺並未告知我。」
儘管心中不明,但是王憂還是往府門方向走去了。
「小王爺……」
老許往前伸了伸手,不明白為何王憂還要外出。
「我在門前等我爹,不去哪。」
王憂沒有回頭,朝著身後擺了擺手。
入冬以來,街上堆積已久的落葉積雪,早被入城來的甲士清掃一空。
城中空蕩蕩,人心慌慌慌。
府前值守的一排甲士,人人一臉肅殺神情。
「小王爺!」
「小王爺!」
王憂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用多禮,自顧自走到府前石獅旁,看向東街。
此時,街上一輛威風凜凜地黑色馬車,正聲勢浩蕩地朝著王府飛馳而來。
馬車后,長長的一列銀甲侍衛,正跟在後方疾跑。
「咚咚咚咚」
轉眼間,馬車行至王憂面前,停了下來,一位黑色蟒袍男子從上一躍而下。
正是王毅武。
王憂望著眼中遍布血絲父親,心中五味陳雜:
「爹……」
看見父親他既歡喜,可又心疼他滿臉疲憊的樣子。
看起來,他爹就像幾夜沒有合眼,眼圈比老許更重。
王毅武笑著搓了搓臉,讓自己看起來精神點。
他聲音嘶啞:
「幹嘛叫得那般沮喪!爹還在呢!」
說話間,他步履如風,走過來揉了揉兒子的頭髮:
「怎麼在府前等著?外頭涼,進屋講話。」
看著兒子擔憂的神情,他心頭一暖。
他一把就將少年橫抱起來,夾在懷裡。
正當他欲前行之時,突感眼前一黑,整個人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王憂趕緊從父親懷中跳下,紅了眼睛:
「爹!」
王毅武趕忙搖頭晃腦,強行擠出了一絲笑容:
「沒事兒!走吧。」
哎!再也沒有年輕時的血氣方剛了。
老了。
王憂攙著他爹,父子二人往內府中去了。
一進到內府大堂,江柔也急急趕了過來,神情歡喜:
「回來了啊,正好準備吃飯。」
王毅武坐在堂前凳上,點了點頭:
「不吃了。馬上得走,明早你帶著憂兒,去東城門處找我。」
「你現在還要去幹嘛?」
王憂見他爹才剛剛回府,連茶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怎麼又要出府去?
「是啊,他爹,怎麼還要出去呢?你歇一歇啊!」
江柔伸出纖纖玉手,拿起手帕,替王毅武擦了擦額間的汗。
擦汗之時,她感覺到入手一片冰涼,驚呼道:
「你怎麼出的是冷汗?」
一聽母親這話。
王憂就知道父親這些時日,透支了太多精力,恐怕早已勞累不堪,心神疲憊。
他出言勸阻道:
「爹,不能休息會嗎?」
王毅武拍了拍他的肩膀,強打精神:
「西郊外,三百萬甲士漫山遍嶺,我若不去,無人能鎮壓軍心。遲則容易引起嘩變。」
說完,他端起案前不知哪天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
「爹……」
「勿再多言,切記,明日清晨,在東城城樓中等我。」
看著眼前虎頭虎腦的兒子,美麗的妻子。
縱使千般不舍,王毅武還是毅然站起身來,向著門外走去。
其實這些話,他本可以讓老許代為傳達,可他就想多看一眼,哪怕一眼。
凝望著父親遠去的身影,王憂突然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
父王穿著墨色蟒袍,裝作步履強健的模樣,走向了遠方……
江柔走到他身前,摸了摸兒子的頭:
「憂憂,一會吃飯了。」
王憂點了點頭,落寞地出了大堂,再度往藏書閣方向去了。
江柔看著兒子孤單的樣子,幽幽一嘆。
要是大兒子也在,那該多好,他也不至於這般孤單。
也不知墨兒身在何方,是否安好?
王憂沒有半點胃口,回到閣頂,往極西遠眺。
遠處天空,烏雲滾滾,低沉得就像是壓在了西城城牆之上。
西城郊外,看不見一絲山青水綠。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烏泱泱的黑色洪流。
這漫山遍野的黑色,都是由成千上萬的甲士組建而成。
看起來聲勢極為鴻大。
可不知是否因為隔得太遠,王憂又覺得他們渺小得像是螞蟻一般。
忽而,王憂轉過頭去,看向懸於東方天穹的懸空寺。
他心中一凜:很明顯,那人也能看見西郊場景。
可那人為什麼無動於衷呢?
王憂不知道的是。
懸空寺頂,那人看著西郊城外,嘴角一撇,冷笑一聲:
「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緊著他再度閉眼,也不理會,只是全力感知整個周天。
那一瞬間,他的神識就四散展開,延伸到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極西之地,大荒沙漠上的蠍子躲避陽光,卧於洞中。
極東之地,仁德東海,一頭老去的鯨魚正在緩緩沉落幽暗海底。 ……
而在極北之地,有一個深不見底的駭人天坑,正在緩緩抽吸著這個世界僅剩的靈氣。 ……
這時,他閉眼沉沉一嘆:
「這就是你的浩大法力嗎?」
他兩頰上揚,面容帶笑。
可由於臉上血疤還未凝結,頓時就被這動作扯開,鮮血直流。
此人毫不在意,抬頭看天,冷哼一聲:
「就算是你,還不是跟他拼了個你死我活?」
無人知道,他在跟誰說話。
他的人明明已懸於天穹頂,近似手可摘星辰。
這一天,王憂就睡在閣樓中。
由於心中忐忑不安,他輾轉難眠。
直至後半夜,才沉沉睡去。 ……